“罗兄,我没法这样待到天明,更不能等到明日让兄弟们再历经一次炼狱,再这般守,只怕死伤的人更多。”
罗士信刻好正字收起匕首,淡然道,“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当兵打仗,伤亡在所难免,义不理财慈不掌兵。”
“可不能再这样无谓的牺牲了,”
“你难道有什么好办法?”罗士信望着他,喜好干净的李逸,手上、身上,甚至脸上都还沾有墨渍。
李逸握紧拳头:“我要去见秦叔宝,现在。”
罗士信猛然站起身,明光甲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疯了?”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罗士信愣了下,然后摇头,“疯子,你比我还疯,我罗士信自诩胆大,但你比我还胆大。
那山下军营,可是敌营。
秦叔宝虽曾是我兄弟,但如今各为其主,你就不怕一过去就被人大卸八块或是射成刺猬?你如此年轻,就深得唐皇赏识,封侯爵官四品还赐紫金,就算郑军再怎么攻,伤亡再大,实在守不住点烽火召太子援军来,你根本不用冒险。”
“是,你说的是没错,但我没法看着这堡中的弟兄们一个个的倒下,他们也是父母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儿女们的父亲,是弟弟妹妹们的兄长,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不能这样看着。”
罗士信长吐一口气,“隋乱以来,这天下每日都在死人,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战死的,不知道死多少,哪个不是活生生的人呢,可又哪顾的了那么多呢,
乱世中,能顾及自己都不错了。”
“罗兄,我还是想试一下,而且我深信秦叔宝程咬金他们,也跟罗兄一样,都是心中还存有良善之人,并不只是冷酷的战争傀儡。
那天在谷水畔,遇到罗兄,我不也成功劝说将军弃暗投明吗?
如今我想再去劝说秦叔宝和程咬金,我相信他们也能看出王世充的伪善,知道他非明主。
我愿意冒这个险。”
罗士信对他竖起大拇指,“兄弟,你是真厉害,既然如此,那我罗士信就舍命陪君子,跟你走一遭。”
等到两人做好准备,
罗士信在城堡门口叫住他,“你可考虑清楚了?”
“嗯。”
“要不还是我去,你留下等我消息。”
“不,这趟我得亲自去,有些话你来说未必管用。”
李逸按住腰间横刀,紧了紧身上的那身郑军衣服。
两人缒城而下,
亲兵都没带。
趁着夜色,悄悄摸向郑营,避开巡骑,抵达营栅前。
罗士信经验丰富,小心机警,找到防守薄弱处,先翻入敌营,然后接他进去。
“跟紧我,别说话。”
潜入营中,
李逸跟着他,心跳厉害,仿佛是在做贼,而实际上他们这比做贼还厉害,这可是潜入几千人的敌营之中,
万一被发现,
有可能还来不及表明身份,就让人射成刺猬,甚至表明身份,也仍有可能让人射成刺猬。
罗士信熟悉秦琼军营布置,带着他左绕右避,一路小心躲躲藏藏,最后还真就潜入了中军营内深处。
前面,就是秦琼的军帐。
罗士信没直接闯进去,而是口里发出三声啾啾啾的声音。
好像夜枭鸣叫,听着就跟在发电报似的。
片刻后,
帐中传来有些相似细听却又不同的几声鸟叫。
罗士信再次啾啾啾叫了三声。
营帐被掀开,
秦琼手持虎头錾金枪走出,
罗士信从阴影处钻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一个有意思的小兄弟非要拉我来见你。”
李逸走出来。
秦琼审视着望来。
“二哥要在这里聊么?”
“进来。”
秦琼把两人领进军帐。
帐中有炉子,相对暖和。
秦琼的铠甲套在帐中木架上,旁边摆着那对瓦面金装锏。
“坐,这位想必就是李逸李总管了吧?”秦琼道。
李逸拱手:“在下万年县御宿乡李逸,以前是个道士,早年随师傅云游到河北时还结识了魏征,他是我师兄。”
魏征也在瓦岗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是李密记室参军,而秦琼程咬金罗士信几个,则曾是李密内军骠骑将军。
统领的是李密最精锐的嫡系部队,跟魏征也算是较熟了。
“没想到你和魏记室还是师兄弟。”
李逸开门见山直言道:“听说王世充逼迫秦将军你们三日内攻下三堡五寨,并带回罗将军和我的首级,否则,皆斩?”
“李总管还真是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秦琼没否认。
“我对秦将军的事迹也有所了解,将军年轻时为大将军来护儿帐内,深得其赏识,后来回家为母守孝,齐郡张通守特征召你随军剿匪,一直到大业十三年,你随裴仁基归附瓦岗
秦将军是一个骁勇彪悍,又有志向气节之人,而且对兄弟有情有义,如今为何却要屈身事王世充这等虚伪之人?
我知将军此前邙山大战时重伤昏迷,落入王世充之手,暂时依附他也是无奈之举,
但如今王世充种种行为,将军难道还没有看清他吗?
罗兄弃郑归唐,王世充明知你们多年兄弟,却硬要逼着你率一众老兄弟来攻,这是要陷将军不仁不义,更是借刀杀人,让你们兄弟火并,消耗你们的本部。
这两天,我们被逼着自相残杀,死伤了多少兄弟,其中许多人都是跟着你们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难道要在这里拼光吗?”
“秦将军,天命在唐,李氏当有天下,长安天子正应谶语,如今天下英雄纷纷归属,百姓称赞拥护,
这动荡天下,正在一点点的重归于唐皇治下,
将军难道不应当顺势而为吗,难道却要跟着王世充,逆势而行,走上绝路?”
秦琼沉默着。
罗士信看着这老兄弟:“二哥是不是因为弟兄们家眷都在洛阳,所以才为难的?”
秦琼默认。
“二哥,我也跟着罗兄喊你声二哥,王世充对你们已生猜忌,现在逼你们自相残杀,你以为他还会再信任你们吗?
既起猜疑,后果如何,二哥应当也知晓。
就算这次你们能三日内攻下三堡五寨,他日王世充也还能再找借口除掉你们。想想看罗兄为什么会弃王世充?二哥难道还不清楚,他是怎么对罗兄的?”
秦琼叹气,“三日内,我攻不下三堡五寨,一座南岗堡,我都无可奈何。”
“什么人!”
罗士信突然一声喝斥,猛的冲出大帐。
秦琼和李逸也紧随冲出,只见几人正往外狂奔。
“是邴元真的人,”
“狗日的,这是在二哥你身边安插了眼线,一直监视着你呢。”罗士信说完,疾步追赶,一刀一个砍死两个。
秦琼提起錾金枪,猛的掷出,将跑的最快那人刺死在地。
三人上前查看,
李逸给一人补了一刀。
看着地上三具死透的尸体,还有听到动静已经围过来的士兵,秦琼长叹一声,他知道这下没得选择了。
“来人,”秦琼叫来亲兵,“立即去通知咬金、进达、君羡他们来,立即。”
李逸站在那,长出一口气。
秦琼杀死了邴元真安插在他身边的人,这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除了反正归唐,秦琼别无他路。
他还得感谢这三具尸体,要不是他们推了一把,秦琼只怕一时半会还难以下定决心。
第240章 十兄弟结义倒戈
夜半。
中军大帐,
朔风裹挟着雪粒子,将牛皮大帐拍打的簌簌作响。
秦琼的指尖在剑鞘上轻叩,牛油烛的焰心随着帐外呼啸的寒风忽明忽暗,将帐中十余道身影拉的很长。
“邴元真的义子,”
程咬金蹲下身,粗粝的手指拨看三具尸体的脸,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邴元真派到他们军中的监军,也是邴元真的众多义子之一。
“他怎么死了?难不成他想刺杀二哥?”李君羡面带疑惑,这位在诸将中和常何一样武职最低,仅是四品骠骑,但却武艺超强,虽骑射马槊可能不如秦琼程咬金,便却极擅长拳脚,尤其是擒拿术了得。
“因为我。”
帐帘忽被掀起,裹着雪沫的寒风灌入,罗士信带着李逸走出,
众将哗然起身,甚至手不由的按到了刀柄上。
“都坐下!”秦琼声如惊雷,帐中霎时安静。“罗大胆你们都认得,这位是李唐谷水道行军总管,浅水县开国侯李逸将军。”
程咬金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忽然拍在李逸肩膀上,李逸闷哼一声踉跄半步,满脸络腮胡的程咬金咧嘴笑道:“我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是个细皮肉嫩的公子哥,
李唐怎么用个娃娃做行军总管?”
“李渊是你爹?”
李逸被拍的半边身子都麻了,“程将军轻点,我这边肩膀的箭伤还没好呢。”
“哦,不好意思,”老程赶紧笑着道歉:“我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下手也没个轻重,李总管原谅下。”
几人重新落坐,帐中气氛稍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