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建设模式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不得不说安子是真有些感慨的,那人总有一些化腐朽为神奇的能耐,此地虽不算沃野千里却也是生机勃勃,再看不远处的废城,若是换成别人来的话,这地方恐怕仍是饿殍遍地,骸骨累累吧。
“安大人,我们是今日在此休整一夜还是即刻启程?”
“即刻启程。”
安子现在官儿大了,因为他办事妥帖刚正,甚得储君喜爱,于是便直接给他提到了大理寺丞的位置,然而大理寺卿是旧部遗老年前便告病卧床了,如今基本上大理寺的事情就是安子在操持,算是年青一代里最有希望对标马周的人了。
而如今过来审计定国公谋反的事,他是这群人里官职最大的,这里各部人马都为他马首是瞻。
马蹄声滚滚,别看这帮都是读书人,但君子六艺却是没能落下,骑术一个赛一个的好,虽然一路上舟船劳顿,但却还是在晚上抵达了阳州府地。
他们刚下马,夏林便迎了上来:“哎呀,你们来的挺迟啊,安子是不是路上又看见漂亮姑娘走不动道了?”
安子翻了个白眼:“夏大人许久不见,你还是如此风趣幽默。”
“风趣个锤子,我在这风吹的都快风湿了,走走走,上酒楼,这顿我请。”
各部官员谁人没听说过这个小霸王,都说他是郭达的衣钵传人,之前他们还是不信的,毕竟天底下比郭达还痞的人可不好找,但今日一见他们是真明白了为什么郭达会收一个无根无底的人当义子。
这不就妥妥年轻时的郭达本人么,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当面调侃上官这种事换成其他人可是干不出来。
不过安子没当回事,这不是第一次了,当年他还是六品的时候就开始跟这祖宗打交道,年头也过去了不少,他还是这样。
“此番诸位过来核查,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我定是义不容辞。你们是不知道,我这趟算是九死一生,小小的阳州府居然囤了五万精兵,各个身强力壮,要不是我精通计谋用了一招暗度陈仓让攻守易型……”
夏林在席间的实际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就跟说书一般,其他官员听的是津津有味,那故事里的跌宕起伏比他娘的三国演义都精彩,说到起伏处不禁让人拍案叫绝。
唯独安子默默的喝酒吃菜,心中默念:“不要信不要信不要信……”
经过这么些年的交情,安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爷那满嘴跑车的口风,他的话十句里头只有一句是真的,而根据安子的分析,这里唯一的一句真话就是他们最终打赢了。
其余都是假的!什么敌人兵强马壮、什么敌人狡猾凶残,都是假的!一路走来时安子就发现这地方的地貌和环境没有太大的变化,特别是城中除了一段城墙垮塌修理之外其余几乎没有破坏。
这就代表没有发生攻城战,而且这不前几日才打完么?他们进城的时候城里灯火通明,百姓在街上闲逛,花前月下的。这就说明战役打的速度极快,而再从城市巡视的士兵来看,估计是这的守军一个照面就降了,根本没有高烈度战争。
但从夏道生嘴里出来,那恨不得他那两万人人均死了八回,这可信么?可信么!?
只是他的同僚好像都信了,一个劲儿的在夸奖夏大人用兵如神。
哎呀,上当了呀……你们都上当了。
浑浑噩噩吃完一顿饭,安子刚要作别夏林时,夏林却抬手拦了一下:“安子,等会。”
“怎么了?”
夏林凑上前:“定国公有个孙女,长得还不错,你要不要?对她好点,才十三四岁,流落到别人手上说不定要给整死的,到你手上我还放心点。”
“你……”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夏林将安子拉到一边:“你就忍心看着那么个无辜的孩子被扔到教司坊去?”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私藏谋反亲眷,你不想活了?”
夏林嗤笑一声:“这么些年了,你还不会变通?”
“你自己留着吧,这事我当不知道。”安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也差不多一些。”
“别给老子上课,你要不要,就一句话。不要我就把她给宰了。”
安子死死皱着眉头:“你何苦呢?”
“别废话,一句话,要不要!”
“我怕了你了。”安子哭笑不得:“你非塞给我这么一个人是要作甚?”
夏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喜笑颜开的说道:“因为我啊,还真是挺相信安子你的人品的。”
“你自己留着不行?”
“诶!大家兄弟,什么你的我的,我不是看你连个红袖添香的人都没有么,你转眼都三十了,家里也不催你?”
“我成亲了!~”
“你成亲你不叫我?”
“我成亲那年你才十岁。”安子说完也笑出了声来:“行了行了,不与你废话了,我赶紧去睡一会儿,这一趟我们星夜兼程,也是疲乏的很。”
送这帮审计去休息,而第二天高强度的工作才算是真正到来。
虽然私底下安子跟夏林关系还不错,但在工作上安子就他娘是个铁面无私的狗东西。
盘个仓库,安子一上午能质询夏林十六次。
“为何大库全空?”
“不道啊,可能是为了谋反倾家荡产吧。”
“为何国公府只剩瓦砾?”
“不道啊,可能他们自知兵败山倒一把火烧了吧?”
“烧!?”安子眼睛瞪得老大:“夏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不道啊,你是不是书呆子你自个儿不道啊?”
一天的审计下来,是条狗都会觉得这里头有问题,整个定国公府都被拆空了,大库全部搬空,大仓里的粮食也完全不够五万人的口粮,除了刀枪盔甲合数之外,其他没有一样对得上的。
这能叫造反么?没银没粮,光是一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咋?大军造反还得靠沿途卖艺攒军费是吧?
但现在问题是死无对证啊,定国公被宰了呀!虽然种种证据都显示出定国公的确是谋反了,但钱银粮食根本对不上。
那这里只有一个可能了,就是这里头值钱的东西都被夏林给昧下了,但大伙儿其实心里都明白,什么东西进了兵痞的口袋里,想让它出来,它就能要你狗命。
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他们玩什么命嘛。
所以一个个都绕开了这个问题,写报告的时候也都很懂事的按照实收与夏林的账目来合数。
唯独认死理的安慕斯,他非要求个真相,于是在一个晚上他直接冲进了夏林的住所。
“账合不上,你看着办。”
“凉拌。”夏林这会儿刚泡完脚正在擦:“怎么着?你还打算查我?”
“对!”
安子寸步不让,他就是这么一逼人,夏林心里也是清楚,不过他早就有应对的方案了,他嘿嘿一笑:“哎呀,安子要查我。”
“你到底从定国公这拿了多少?”
“我明着跟你说吧。”夏林竖起两根手指头:“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八百万两。这还不是全数,具体还要等我把金银矿融了才能得到确切的数。”
安子一愣,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
夏林继续道:“安大人,这些银子我报上去,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死么?”
这下轮到安子不说话了,如果真有这么大的数字,那从上到下都要梳理一遍,必然要彻查到底是谁在跟定国公往来交易。
金银矿从何处来、白银又从哪里来,牵扯出来的人数恐怕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轻举妄动。
“安子,朝堂上不作兴宁折不弯这一套。”夏林这会儿正襟危坐:“讲究的是一个曲径通幽。这是个多赢的事。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有些事说得做不得,我明着告诉你,这里的钱银有最少六成是李家给的,你敢不敢报?”
安子再次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端起桌上的水杯也不顾是谁的便喝了一大口,但仍觉得口舌发干。
“你是说,李家……欲谋反?”
“天知地知我知,陛下知,储君也知。但又能如何?不光是李家,各处军阀皆有往来,你报上去,这件事你让朝廷是办还是不办?办,亡国。不办,断江山。别说我没提醒你,安子。你头天夜里报上去,第二天早晨你一家老小就要遭遇恶匪,灭了一门。”
安子舔了舔嘴唇:“那你……”
“什么我,这些钱是军阀们给我的封口费,明白了么?这叫默契啊,安子。”
“那我便先走了。”安子起身朝夏林拱了拱手:“这周围有什么地方可游山玩水的?我许久也未曾来到这海畔之地了。”
“明日你快点把手头上的事收个尾,我带你们去海钓,这个季节的海鱼可鲜可美了。”夏林哈哈一笑:“你不吃一吃都白活了。”
第355章 和气生财嘛
本来核查最少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月应当是夏道生最难的一个月,但官场上的默契就是如此,夏林配合的好啊,原本一个月的核查三天就结束了。
定国公谋反板上钉钉,一纸荒唐便草草了结了一个人的一生。
窦武身为勋贵国公,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毫无忠诚修养,道德错位,弃守管治政治责任,对陛下不忠、对臣民不义,处心积虑对抗朝廷;贪图享乐,将地方税收挪用于个人享受,置万民于不顾;穷兵黩武,私设小朝廷,企图颠覆大魏;臣子底线失守,为不义之人提供帮助并收受财物,暗陈军备图谋不轨;毫无纪法观念,玩弄公权,大搞权钱交易;利用朝廷之信任、职务之便利,与海外贼寇沆瀣一气,屠戮百姓,搜刮钱财犯上作乱。
罪状七十二条,条条扒皮抽筋。
然后还顺便参了夏林一本,说夏林治军松懈,缴获纹银三十万两皆被其分发于将士,实则先斩后奏。且定国公窦武大仓之中的粮食肉品也被夏林分麾下炙,整个新军大营之内酒池肉林,奢靡无度,置国法军纪于不顾,按律当革职查办。
反正材料什么的夏林早就准备好了,严丝合缝的。钱么,没了,哪去了?分给将士们了,不信可查。粮呢,也没了,哪去了?也分给将士们吃了,顿顿羊肉、餐餐精米,吃得好不快活。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折子送上去不过也就是走个流程,甚至可能中枢都审不过去,因为是上头给他放的权,而且他自己也没拿这里头的红利,作为一个主帅且具有上头赋予的高度自理权,他拿着战场缴获的钱分给出生入死的将士,把战场上缴获的羊肉炖给士兵吃,这里头可能是有些地方不妥,但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放在朝廷的角度上来看,要处罚他也只是能说不能干。口头教育一声:下次别这样了,再不行你先打个条子上来。
而这两封折子上去之后,基本上定国公的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就像夏林说的那样,现在这个阶段维持这样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因为脓包已经遍布全身,冒了头的可以挤掉,如果还没冒头的硬要去挤,说不准可是要挤出事情来的。
这里的账目清点之后,阳州的行政权就算是夏林上交回去了,他自然也就从阳州的大营中撤了出来,大部队也开始陆续返程。
再回到镇海之后没多久,安子就过来带给他了一个好消息,镇海保留但方圆八十里的设宁波都尉府,都尉府的职责就是掌控东部海域的海运、海捕等,并协同管辖东边岛屿,尽可能的开垦养殖。
而夏林也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独立的称谓,伏波将军。
品级没升,但却给他放开了一大堆权限,而这基本上也是延续了鸿宝帝的方案,夏林这厮不能升太快,要慢慢来,陆陆续续给他解锁地图就完事了。
“朝廷对你可是太信任了,换做他人断然不能如此。”
安子背着手站在长礁之上,身上的金红云纹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撇一眼夏林坐在那抠脚的样子,他倒是诧异了起来:“你不高兴?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是要高兴吧?”
“我高兴什么高兴,拿到这些东西高兴的人就拿不到这些,拿到这些东西不高兴的人反而能拿到这些。”夏林长叹一声:“你知道治理一片地方有多累吗,我在浮梁白手起家,我到这还要白手起家。”
“你不该高兴朝廷不疑你会与那些人一样听调不听宣么?”
“你以为我现在不是听调不听宣么?”夏林摊开手:“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军阀了,很久之前就是。而且我一步一步走过来,是陛下逼着我走上军阀之路的。”
“哦?”安子转过头来:“那你就更该高兴了,朝廷对你不疑。”
“皇帝对谁都不可能不疑,也不能不疑。只是他要权衡利弊,两权相害取其轻。他给我越多,就越是把我绑死在皇家的战车上。我老干爹退了,你觉得江南道的兵权是谁的?换你来,你敢不敢来?”
安子脑袋都摇晃得像是拨浪鼓,这个事可不好瞎说,掌江南一道的兵权,那是他敢想的?
“那……陛下将你养成如山一般,他不担心?”
“他担心,但他更担心的是大魏江山崩塌。只要江山还姓拓跋,他就无所谓。你还看不出来陛下的意思?如果储君能行,就让他干,觉得他不行了,就换个人上,这个人是谁肯定不能是你我,只能是他们宗亲。只要江山还在,其余便可徐徐图之。”
“可若你要取而代之呢?”
“两权相害取其轻啊,安子。”夏林起身拍了拍安子的肩膀:“养一个我这样的军阀出来与野外自己长出来一个我这样的军阀出来,你觉得谁更保险一些?”
“呃……这……”
“别说李家了,就连王世充到现在都还盘踞徐州,自从李靖死了之后,他们可就有点肆无忌惮了。”夏林摇头笑道:“朝廷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你看除了我这,哪里还养得起兵。不管怎么样,起码一点吧,没有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一些事我是不能干的,会被人骂,这就是为什么储君亲政却要他皇叔听政一样,干什么事都得讲个师出有名呀。就像安史……诶?”
夏林突然抬头看向安子:“安子,你胡人啊?”
“你……”安子哭笑不得:“我阿爷是突厥人。”
夏林一拍大腿:“哎呀我艹……”
“突厥人如何?是不入你夏大人的法眼?”
“不是那个意思。”夏林一脸正经的说:“安子,你回去之后就立个祖训,你安氏家族子嗣后代永远不能找带崽的女人。”
安子被他说得是一头雾水:“你怎的叫人莫名其妙。”
“别管了,你这么干就完事了,不然将来有人会屠你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