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与天斗与地斗。
他们开山,将原本闭塞的地区炸开一条通路,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打通了整个江南道的交通线。
他们填河,生生在鄱阳湖周围填出了一百二十万亩可耕种的良田区。
他们造屋、他们架桥、他们屯田……
紧跟其后的便是跨越式的令这个时代没法想象的科技跨度提升,因为开山炸药迭代了十几次,因为架桥水泥迭代了几十次,因为种地他们改良了数百种粮食的种子……
紧接着便是各类工业的几何增长,大量空置的厂房、设备,大量空置的房屋、街区和基础建设。
海量的资金投入在这些平日里被人说笑是给鬼准备的东西里头,还有那每年都以千百计算的学堂里走出的相对于这个时代的“新青年”。
这里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当然,其中最关键的自然就是粮食,要放在以前还真是有些一筹莫展,空有屋子没有粮食那也不行,但如今即便是没有夏林之后提供的那些良种,光靠乐平乡几个超级大化工厂出场的农药和化肥,还有海量从西域那边运来的制作化肥的原材料,原本亩产不过三百斤的粮食,现在已经轻松做到五百五甚至六百,有些比较高产的区域和品种甚至能达到七百以上。
虽然口感比那些一亩地百来斤的有差别,但口感这玩意是给闲着没事干的人挑剔的,那些饿到啃树皮的百姓能吃上白米饭,其实就已经是满满的富足。
当然粮食满足之后,养殖业也是哐哐的发展,虽然这地方养大牲口不容易,但养鸡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夏林那弄过来的白羽鸡还没有完全形成规模,但只需要数个月就可以覆盖下来。
这些是那些为他做局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他们只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固有认知来试图干掉一个他们无法形容的克苏鲁,这本质上就是一件特别愚蠢的事。
但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这样的愚蠢无时无刻的不在发生,而总是要有人为这样的愚蠢付出代价。
现在江南道主事之人是夏林的大舅哥,世子殿下。他在老爹摄政之后几乎就主管了所有浮梁的民生和建设方面的事情。
这几日他一起来就会听见属下汇报又从哪里涌了多少多少人进来,然而这位儒雅低调的大舅哥只是从眼镜盒里拿出他的眼镜戴在鼻梁上这么轻轻一推,轻笑道:“少于十万人的规模,无需汇报。”
他穿上了江南道公务人员新的冬季常服,这跟朝廷的官服不同,乃是裤装,方便干练,大家对这样的设计都是一致好评,颜色都是深色,且是羊毛材料,穿在身上轻便暖和,身上有四个口袋也可以装一些杂物,总之就是既庄严大气又方便干练。
穿戴洗漱整齐之后,大舅哥要走出门之前,世子妃便喊了一声:“大郎,晚上回来时记得在你衙门旁的烧饼铺子里买些烧饼,韭菜的和肉的都要一些。”
“嗯,知道了。”
说完他便推门而出,习惯了步行的大舅哥在路上走时也会叫当地百姓认出来,大家都会与他招呼,他也很享受这种感觉。百姓爱戴他更胜于王爷甚至更胜于夏林,因为那些人对百姓来说已经很久没见到了,而这位世子爷却隔三差五会去市场里头亲自看一看粮食蔬菜。
他在路上时很仔细的观察着洪都府路上的情况,虽然前后已经涌入了十几万人来到了江南道,但路上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世子爷,今日家中的成酿出窖了。”路边酒铺子的掌柜迎了出来,怀中抱了一个坛子:“这头酒人家出二百两我都没舍得卖,专门给您留着呢。”
大舅哥笑道:“下次遇到这事你便卖了去,二百两可不是小钱。”
“那可不成,世子爷,这酒您拿着,我先忙去了。”
大舅哥抱着酒无奈的笑了笑,回头再看去时正发现不远处有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正在衙役的管制下有次序的入城。
于是他迅速的走上前,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这些人正是从隔壁山南道和淮南道迁徙而来者,而这还是最早到的一批,后续可能还要有近二十万人朝江南道涌入。
世子爷不傻,他知道这是有人要撑爆江南道,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扶了扶眼镜,轻笑一声:“好生安置。”
在开会时,他仔细的听取了各级官员的报告,民生衙门的预估是前后能有五十到八十万的流民被驱赶到这里来。
世子爷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用他一贯温润的嗓音问道:“那整个江南道可容留多少?”
“极限容留已达一百五十万,粮食供给很是充足。今年各州皆丰收,余粮已快爆仓,只是为平抑粮价,大部分溢出的粮食都拿去做饲料了。”
“新种培育呢?”
“已有七州推广种植,分区效果也很好,各类产量都远超往年,只是各州的酒价肉价今年跌至谷底,许多商户养殖户快撑不下去了。”
“那你们做个折子出来,抬一下酿造坊和各养殖户的价格,不要让他们亏太多。然后拨一笔款下去,搞一个老弱妇孺免费享米面肉蛋的事情来,尽可能的把整个市场盘活一下。就不要分户籍了,都有。好了,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知会各州县,尽可能的保障不要发生瘟疫,谁那出了问题,我就问责谁,没有理由。大家都散了吧。”
会议结束之后,大舅哥看着面前的人口流入报表,再次抬了抬自己的眼镜框:“我正愁劳力不足呢,真是谢谢你们呐。”
而这会儿大舅哥的亲信属下快步的前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世子,您让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各道各州并非容纳不了,而是故意驱赶流民而来,正应了世子您之前的猜想。”
“好啊好啊,不过我不管外事,等道生的消息吧。”大舅哥冷笑一声:“看来有人是要人头落地了。”
第632章 反贼如林
此刻的杨家家主杨英,正坐在定州府的宅邸之中,当下田魏的反应近乎是打乱了他整个经济布局,大大的将他的计划进度往前推了好大一截,很多事情都没有弄好。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有办法了,虽对那刘黑闼心中恶念,但却也只能咬牙吞下,甚至还要笑脸相迎。
“诸公秉夜赴会,某以新茶代酒相敬。”
杨英举起茶杯,可恨这杯子竟都还是浮梁所制,看着就叫人心烦。
“三日前飞骑来报,说田魏动荡,民不聊生。始作俑者皆为那狗贼夏林,我家探子截获密信所言,待秋粮入仓,先取黎阳,再锁永济咽喉。想必诸位都知道田魏大军之动向,如今我不再赘述,若是真叫他们取了永济,那我等只剩坐以待毙。”
他说完将手上的密信拍在桌上,抬手击掌唤出十二名捧盘侍女,盘中各置田契、盐引、矿脉图,杨英环顾四周一圈:“某已备好十二处铁矿十年开采文书、江淮盐场二十八处地契。此乃我杨家最后的家底,若非今日已到如此之境,恐是叫人难以割舍,城外更是有二十万斤生铁,如今皆赠与诸君,只希望当下诸君能放下成见,同仇敌忾。”
列席的大小军阀彼此之间不断交换着眼神,有的人眼中满是惊诧,有的则是“正如我所料”的了然,还有一些则眼珠子狂转的警惕。
杨英会盟,那岂不就是要在这地界拉出一条防线来对抗田魏?然而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李密与王世充,王世充依仗徐州易守难攻,唯独这李密却是个软柿子,若是能趁此之机将李密一句击溃,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这时刘黑闼靠在那第一个跳出来质问道:“杨公如此手笔,恐怕意不在涿、翼二州吧?当下时局,公若如此,岂不是便是挑明了要与田魏彻底撕破脸皮?恐是不妥吧。”
闻言之后杨英转过脸来,他看着刘黑闼脸上的表情,牙都恨到直痒痒,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不用匆匆忙忙的筹划这些,但现在若是再不整合这些臭军阀那就真的来不及了,当下李密还是在摇摆之姿,若是他一旦彻底倒戈向田魏,到那时再想整合就已经来不及了,李密当下便会与王世充合流一处,把他杨英的头当成献给田魏的投名状。
天下局势,就因为这刘黑闼而变得纷繁复杂,而杨英也不得不从大腿根上切下一大块肉来喂这些野狗豺狼。
当然,如果只凭这些东西当然是无法完全说动这些人彻底汇聚成团的,他继续说道:“当下局势诸位也都看见了,并非是我杨英要着急与田魏撕破脸皮,而是形势不等人,若是再待些时日,李密转投田魏,他定要将在座各位包括我分而破之,诸公莫要忘记,身旁的徐州还有王世充虎视眈眈。”
他的话不无道理,在座之人都沉默了下来,而这会儿还是那个刘黑闼开口道:“杨公,如今我等军备空虚,无人无兵,手上不过捏着数千人,如何能与朝廷大军相抗呢?”
杨英眼神一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怎样才能弄死这个吊毛了,但脸上却仍然要摆出一副诸葛卧龙之姿,他轻摇羽扇,效仿古人之从容,带着几分笑容说道:“某已备粟米一百八十万石藏于地窖,凡盟军所至,日供精粮五百石,粗粮七百石,食盐日五百斤,军饷日一万五千两。”
这话真的是叫杨英心头滴血,若是不能举起那大旗,光这个每日的消耗只需百日就能将杨家的百年基业消耗一空。
“不瞒诸公,那北汉的特使昨夜已宿在东跨院,他们已愿意径直北下,配合我等公举大业。”
“哈哈哈哈……”
刘黑闼此刻突然笑了起来:“杨公,什么北汉南汉的,那不就是草原蛮子嘛。杨公这是要联北境蛮子图谋我汉家江山呐。”
杨英拍案而起:“刘公此话欠妥!此为援军,将于诸公一道救黎民于水火!”
刘黑闼捂着嘴就差没笑出声来,其他的军阀头子也都是在那笑而不语,还是那句话有些事骗骗自己就得了,拿出来骗人家岂不是叫人笑话?
“那不知杨公给了什么好处给那‘北汉’呐?”
这会儿朝杨英发难之人这换成了别人,但这也是应了大伙儿的心声,大家都想看看这杨英是打算许怎样的好处给那些蛮子。
“只是将边陲之地许了两块给他们罢了。”
“边陲之地是何地?”
杨英面对这紧追不舍,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不过便是幽州云州罢了。”
“哦……上好的马场。”刘黑闼连连点头,起身抱拳:“公若不弃,刘某愿投于公之麾下,不过刘某想要涿州、霸州和瀛洲。诶,杨公不会给外族两个大州却不舍给自己人三个小洲吧?”
在场没人不明白所谓给北汉两个州,其实这两个州并不相连,它中间连带着周围可是有从云州到平洲的十六州呢!
杨英怎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反正他是笑了,笑这刘黑闼贪心不足。人家草原能给十万铁骑以及各类攻城器械,后续还能持续供应军粮和兵员,他刘黑闼能给多少?
但此刻他不是来吵嘴的,他是来召集天下英豪的,于是他继续笑着说道:“诸位放下心来,天下若定,当下诸公皆裂土封王,无一例外。某当下只求自保,对江山并无太多眷恋。”
不过这个话说给谁听,谁都会觉得是在哄小孩,谁踏马吃你画的饼,拿出现货来呀,这个节骨眼上不再多拿出点东西来,谁愿意跟你干呢,要知道一旦确立之后要面对的人可是夏道生。
杨英大概也知道当下自己不再真切的出点血是无法搞定这些贪心不足的人了,于是他一狠心一跺脚,日子不过了……
最终他近乎是散尽家财才算是将这些人的心定了下来,而杨英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为了除了李唐之外兵马最足的一股势力。
对,在人数上甚至要超过田魏,达到了四十二万,仅比李唐少三万。然而这还没有把草原秘密支援的拾万铁骑算在里头,若是算在里头即便是李唐都要退避三舍。
但此刻杨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虽狂妄但不愚蠢,他知道这些兵力看上去多,可真要对上江南道,他不知道顶不顶得住,毕竟江南道三万步兵打十万骑兵还能给带回来九万颗脑袋。
不过这会儿已经没有功夫再踌躇了,赌一把,赌赢了千秋万代,赌输了人头落地。
仅此而已。
他们聚合在一起的消息迅速的传递了出去,第一个知道的自然是李密,李密卡在涿州不上不下,这会儿他是真的着急了,他作为摇摆之人,此刻不管是哪一方首先挑起战端,自己都是避无可避的要被冲击。
虽然他更相信田魏的战力,但他离杨英真的太近太近了,他稍微计算了一下,自己那七万人根本不够撑到田魏大军支援。
“大都督。”
李密的参将一脸严肃的走上前来,递上了一封信来:“杨英给您送了信。”
展开信来,上头写着:“承天命者不拘小节,顺时势者方为真豪杰。观今日中原板荡,李渊虎踞长安,王世充盘桓徐州,四方枭雄各怀异志。公提三尺剑,聚十万众,破张须陀于荥阳,擒刘长恭于洛口,虎牢关前令天下侧目,诚可谓当世英杰。
然时移势易,不可不察。今孤军困孤州,北有刘黑闼虎视,南有田魏窥伺,西面李唐已据潼关天险。窃闻军中粮秣仅支三月,翟让旧部时有怨言,某遣派使臣房彦藻暴毙事有蹊跷。昔者项羽百战百胜,终困垓下。此非战之罪,乃时运使然。
今遣使奉书,有三利相告:一则愿与公盟于城下,共分沃野;二则许公开府仪同三司,领河南道大行台;三则保公麾下将士身家性命,凡愿解甲归田者赐田五十亩。若执迷不悟,待李渊出关,世充渡水,魏自南来,公将三面受敌矣。
昔年韩信背楚归汉,光武纳降铜马,皆成不世之功。今赠鱼肠剑为信,此剑尝随某辗转东西,乃心爱之物。敬天命无常,惟德者居之;神器更易,待明主而执之。望公三思,三思。”
“他娘的……”
李密死死将信捏在手中:“他不就是威胁我么!”
“大都督……”
“且暂缓回信,待我三思。”
李密知道自己现在去征询田魏的回应已经来不及了,他这里只要稍微有一些迟疑,那边即可发兵,粮秣能撑三月,他可撑不到三月,即便田魏兵贵神速,却也根本来不及营救。
李密现在非常后悔,当初他就应该听从王世充的话,回来之后第一时间便转投田魏,叩请罪责且愿为先锋……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杨英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三日……从他们那地方过来只需三日,而三日恐怕就连给田魏的求援信都还没有送达。
哎呀,世事之无常令人动容,心念再动却也抵不过风云变幻,王世充的告诫犹在耳边,而如今才过了几日便已经再无回旋余地了。
他当时就应该第一时间发兵去跟刘黑闼死磕,然后一边请兵田魏,只要能拖延一阵,哪怕是他败了也是忠臣良将,但如今再转投田魏,不光捞不到好处还直接葬送了自己所有的根基。
李密双手撑在桌上,明明已临近冬日,但他的汗水却仍然汨汨而下,心中的焦灼比任何时候都要煎熬。
过了许久,李密抬起颤抖的手开始给杨英回信:“鱼肠龙纹,夜鸣帐中。展阅来书,字字北斗。昔者吾本欲澄清宇内,岂料天命辗转,竟成蓬蒿之人。将军所言三利,实乃照夜之烛翟让旧部夜叩西门之日,田魏密使频渡长江之时,孤已知神器当归真主。
即日传檄诸镇,凡我旌旗所至,皆改易赤帜为将军麾下大纛。房彦藻暴毙案中牵扯二十八将名单,已封存漆匣随信附上。曾夏林遣使劝降,然其人豺声狼顾,岂若将军盟誓之诚?事到如今,密愿效张良借箸之谋,陈平宰肉之智,但使中原百姓免遭兵燹,九泉下无愧先人。
鱼肠剑奉还,增附高句丽玉璧一双。闻将军三日后便抵,密当素服出城三十里,亲解军印。惟一事相托:与刘黑闼之伐阵亡将士遗孤两千三百七十人,望依前约赐田为耕,勿使烈魂飘零谷中。
时雨将至,洗甲宜乘天时。”
写完之后,李密看着墨迹未干的信,坐了下来万般无奈。过了一会儿他又写了一封信,而这封信则是写给景泰帝的。
“臣密顿首百拜,血污素帛,字字皆含箭镞铁锈之气。然今岁杨英四十万虎狼之师困臣于孤城。臣登城张望,见城中方向炊烟断绝,方知此间已无王旗。
杨英遣使持《劝归表》许三事:一不屠城,二不更易百姓田产,三允臣部解甲归籍。
臣今负罪归附,然有三事必禀:杨英虽纳降表,其部将多桀骜难制,请陛下速遣使前往徐州王世充府邸地窖,其间藏有臣历年所绘防图七卷,暗记水道十二处;部曲中王真等四十七人宁死不降,臣已密遣其扮作流民,携臣长子往金陵报讯。
昔耿恭困守疏勒,班超夜斩匈奴使,皆不免权变之道。臣今所为,犹抱残甲入沸鼎,惟愿城内数万生灵得见来岁春草。附上臣裂作两半之都指挥使铜印,半随此信,半藏臣身,他日若得全尸,愿以此为证。
景泰五年十一月廿九罪臣李密泣血谨奏。”
写到这里,李密再次仰天长叹,他立刻起身:“来人,速速将李成喊来。”
过了一会儿李密十六岁长子来到了他的面前:“父亲……”
李密将被他一分为二的印信递给了他:“你去与参军王真带亲兵死士连夜出发奔赴金陵,将此印交于滕王,务必要私下面见王爷!快去。”
“父亲你……”
“莫要问其他,你便在京中等待陛下还朝,之后的事陛下自有定夺。”
第633章 天下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