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末将不敢,只自当尽我所能。”
今日下雪了,景泰帝看着大炮上沉积了一些雪花,他便会立刻上前用拖布抹去上头的沉积,一天能擦拭三五次,一点都不怠慢,甚至比对待宫中宠爱的妃子都没有这般细致。
而此刻在剩余的两路围军之中,他们多个头领都围在了刘黑闼的面前,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示,因为之前不停他话的人至今生死不明,他们再也不敢赌了,甚至于刘黑闼在这些人中的威望已经超过了杨英。
“杨英将我们当为先锋,说出来好听是先登之功,但其实不过就是他与草原蛮子的垫脚石,他们要用我等的命来拖住魏军。怎的?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刘黑闼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低下了头,他们当下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对付田魏的军队了,他们的打法都是兵法上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的,各种突袭、伏击还有交替轮攻,这帮人别说招架了,就连田魏的军队会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都不知道,自己的部署也好、行动纲领也好,人家似乎知道的清清楚楚。
跟这样的军队对战,他们都没有任何自信去赢。
“神勇大哥,当下该是如何?”
刘黑闼眯起眼睛,手指敲打着桌子:“东北方有黄崖守关,那地界不好去,我虽不知叶良辰战力如何,但前些日子我去探查过,山高墙厚,叩关恐怕不易。东边是徐州,王世充王老怪这人我曾跟过两年,虽说不上用兵如神,但谨慎独行,且徐州乃是新军补给之地,恐也是不好对付。”
“那总不能渡江吧。”
“自然不能渡江。”
在他们商量的时候,前方送来消息说草原骑兵还需三日才能抵达。这个消息一来,在座的人顿时群情激奋。
刘黑闼更是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不能再等了,当下我等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山东之地了,绕过徐州抵达莱州。凭借地利之势,死守王世充,将中原之地让给他们,我倒是要看看杨英还有什么手段。”
其余人纷纷沉默,但过了一会儿后,所有人纷纷站起身应下了声。
然后这场战争就出现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场面……
当这日大雪纷飞的时候,邯郸城外围困魏军的两个军团在黄昏时发起了一场冲锋,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次与以前一样的佯攻,但这次他们撤回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他们就这样跑了……
“跑了!?”
景泰帝跟单雄信同时站起身,瞪大眼睛一下子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跑了?
“再探再报!”
而很快,杨英、刘大汗和李密都得到了消息。
“跑了?”
这一手彻底打乱了整个战场节奏,所有人都迷茫了,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一下子都茫然了。
原本的战场上突然少了十万人,直接就等于是赤裸裸的把邯郸城给让出来了。
邯郸城让了啊,那北下的骑兵怎么搞?骑兵攻城啊?
杨英也傻了,这帮逼吃他的喝他的,这节骨眼还就这么把他给卖了?
根据线报他们以急行军姿态一路朝东跑,看路线是要去莱州,但问题是现在没人能追过去呀,这就跟玩围棋一样,白子一撤,那空位自然不就成了黑子的气么?
“这是谁的计划?”杨英扶着额头哭笑不得的说道:“我想宰了他……去,告诉刘大汗,明日再无法抵达,他们就要攻城了。”
第651章 终于等到你
这一手东进大撤退,直接打乱了所有人的安排也抽干了杨英骨血。
当然,这对刘必烈来说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因为明日再不到的话,魏军可就真要入邯郸城了,一旦入了城,骑兵围城啊?
景泰帝这会儿也在仰望星空,当听到身后有动静时,他回过头来:“单将军,曾经我以为打仗便是你进我退,我做一个让人无法预料的计谋,然后溃天下于千里。但将军告诉我说,战阵之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只能随机应变,曾我还有几分怀疑,但如今真如将军之言,万事不可预料。”
“陛下,明日一早恐怕就能见到您日思夜想的蛮子骑兵了。”
“当真?”
“当真。”单雄信笑道:“陛下,如今邯郸城于陛下便是一座空城,他们断然要拦我军于入城之前,所以今日他们定然要雪夜转进。”
“原来如此。”
当夜,景泰帝就如第二天一早要春游的小学生一般,紧张激动到一夜没怎么睡好,既期待第二日的到来又担心第二日有人乱来……
但不管怎样忐忑,第二日还是要来的。
景泰帝早早的就起来了,这时天还没有亮起,但他已经看到神机营在往巨炮之中吊装炮弹,其余人则都在擦拭武器,后勤班组则在阵仗之中来回穿行为每个士兵送上热腾腾的饭菜。
景泰帝也取了一碗,靠在一处避开风雪的转弯处端着一碗肉粥,手上拿着一个菜肉包子,时不时探出头往外看一眼。
“今日他们是不是就要到了。”
“前线战报说是要到了,当下应当已经休整好了。”旁边的小校尉立刻回答道:“不过陛下不用担心,我们在浮梁时学过怎么打骑兵。”
“嗯,等会全靠你们了。”
“请陛下放心。”
景泰帝皱了皱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看了看远处的一声,虽是无法看到那雾蒙蒙的世界之中到底有什么,但他却还是隐约闻到了一股马粪味。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但真的是马粪的味道。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天渐渐的亮了起来,当视野达到条件的时候,望者突然打出了紧急旗语,景泰帝一看急不可耐的攀爬到了二级望塔上拿起了望远镜。
入目之下只见远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和马呼出的白气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片云雾,那白茫茫的一片,满满的都是骑兵,看得叫人浑身上下汗毛直立。
此刻骑兵已经开始分散了,准备发起冲锋了。
景泰帝缓缓放下望远镜,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他双手扶着栏杆眺望那如海啸一般的骑兵,嘴角竟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回头远远的看了一眼巨炮,那沉默的巨兽在停留在这许久之后终于缓慢的转动了起来,几门炮就需要数百个人进行操作,沉重的只能固定在地面上的巨大炮管缓缓调整到对准敌军的方向上。
旗语开始挥舞,大炮上那需要数十个人才能摇动的把手开始转动了,炮口缓缓上扬。
看到这一幕,景泰帝的鼻孔和瞳孔都放大了,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心跳和体温上升让他感觉自己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别的东西。
六门巨炮上的瞄准具已经调试完毕,此刻对面已经开始逐渐移动朝两边包抄过来,而这样的阵型就是在给重骑兵让路,轻重双骑在这里组成的绝杀,纵观天下也没有人能抵挡的住。
然而……
链条卡扣声此起彼伏的传来,炮口的发射角度已经锁死,在指挥员和旗手的配合下,就等神机营的长官一声令下了。
此刻对方的半月形的冲击圈已经快要成型。
“就是现在!”
景泰帝心中嘀咕了一声,果不其然他这段时间的兵书不是白看的,神机营的命令就在这个瞬间下达。
地脉震颤先于炮声抵达你们的牙关。
六尊钢铁巨兽同时咆哮,炮身泛起血光。火药引燃的刹那,炮架后方三丈内的草木尽数倒伏,积雪瞬间消除,没有一丁点痕迹。
炮口此刻喷出的不是火焰,是六条裹着硫磺与铁屑的红龙,龙吟声贴着地面犁出焦痕,并在敌人的阵仗之中炸裂出了灼眼的白光。
光似那刺透乌云的烈日,即便是隔了很远却仍然叫人恍惚的睁不开眼,蒸腾起的云雾宛如一朵春日才有的蘑菇,竟在瞬间冲上云霄。
紧接着传来的声浪和飓风中夹杂着破碎的肉块和石子儿拍打在士兵的盔甲声,原本冰冷的空气都带上了灼烧的温度。
洛阳城上,李密根本站立不稳,几次就要跌倒,他试图拿出望远镜,但却不知道刚才被掀翻在地时究竟把自己的宝贝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然而就在这一轮齐射之后,浮梁的重骑兵出动了,景泰帝就骑马在追前头,他带着骑兵冲出大营时抬头看了一眼那面赤红的龙纹旗帜,心中此刻已经没有了惧怕,只剩下自祖上传下来的血脉在沸腾燃烧。
“龙纛举起来!跟着朕,压过去!儿郎们,先于朕杀贼之人,赏万两黄金!”
戴上厚重的头盔,拿着他的八面汉剑:“汉家的荣光,岂能叫蛮子玷污,冲!!!”
“杀!”
重骑兵开启了从此,速度从慢到快,五千重骑在一片雪原之上驰骋出一道割裂的痕迹。
霎时间恐怖的重骑兵就杀入了敌人的阵仗之中,宛如一把尖刀刺进了敌人的心脏。
龙纛招展,鲜血绽放,浮梁的传统士兵就剩下了这重骑兵,而他们如今不光是为了那战士的尊严,更是为了捍卫骑兵的尊严!
五千冲七万,即便这七万人都已经被巨炮震颤得七零八落,但光是敢于发起冲锋的那一瞬间,景泰帝其实就已经是面前及格的帝王了。
他的后背吃了斩马一刀,但浮梁的新铠甲并没有被劈开,中间的复合材料破碎抵消了冲击,而景泰帝回头便是一喷子过去打碎了那人的脑袋。
此刻身后的重骑兵掠阵而过将一群人冲得找不到北,有人回头喊道:“陛下,您慢了!”
“哈哈哈哈,好小子。”景泰帝抽出金瓜:“给老子杀!!!”
第652章 新军有新军的威严
巨炮的震颤还没过去,突厥骑兵的阵仗就已经被分割成了数十个区域,大魏的重骑兵在他们的战阵之上就如同飞梭一般来回冲击。
在五次冲锋之后,重骑兵力竭而退,但此刻的突厥骑兵已经很难再重新整队了,不成队形的骑兵简直就是一个玩笑。
新军步卒接替骑兵收割,虽然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因为敌骑兵已经被切成了豆腐块,根本不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再加上新军的收割能力近乎恐怖,完全就是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很快,敌人接近崩盘,后方的号角吹起,突厥剩余的骑兵立刻调转马头开始后撤。
战场上打容易,但想追却是十分困难,新军只能远远看着突厥的骑兵消失在地平线之上。
景泰帝此刻骑在气喘吁吁的马背上,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全包式头盔下头隐约间能看见他的眼睛,而此刻他的眼神里却也近乎没有了感情,就如同之前让他惊讶的神机营士兵一样。
他的手臂此刻在隐隐作痛,但这恰到好处的疼痛却更加能激发他骨子里的战阵基因,要知道拓跋家本就是将军出身,骁勇善战正是他们家的特质。
此刻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一群勇猛的士兵,突然之间就感觉到了那种豪迈的杀气蔓延而起。
当他带领骑兵丝毫没有畏惧的冲向十倍于己方的敌人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夏林总是说骑兵才是男人的浪漫,即便是他的军备战法已经迭代了许多次却仍然放不下这昂贵的重甲骑兵。
虽此刻正值寒冬腊月,但这些汉子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却从盔甲的缝隙中弥漫出来,即便是天空的飘雪,落下之后也会在瞬间消失不见。
在确定突厥骑兵撤退之后,清点战场的工作也就开始了,其实此刻的邯郸主战场其实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绞肉机,这些日子以来有近十三万人殒命在此,其中包括北、东两路围军和一部分的突厥骑兵。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今日巨炮早晨的伤害并不算耀眼,甚至都不如小炮早晨的伤害,六发齐射下来只有三四千人因此受到波及,真正的杀敌还是在重甲骑兵与步兵协同冲击的时候。
但不得不说那重炮带给人的压迫感却是无可比拟的,景泰帝可以明显感觉出来这六发巨炮只是一轮齐射便将数万突厥骑兵的精气神儿给打光了,除了马匹受惊导致踩踏拥挤致死之外,他们第二多的损失是被突袭而来的步卒用奇怪的武器击杀,而被重甲骑兵冲击而损失的数量却只能排在最后甚至都不如重炮的有生力量消灭数。
可要说重炮跟重骑没用么?其实不是,重炮是给他们从心理到生理上的双重打击,重骑则是叫他们根本无暇重整阵容,如果没有这两个昂贵的兵团进行支撑,即便是新军的步卒拥有更先进的武器,但对付数量如此之多的骑兵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稍有不慎甚至可能会被人突脸破防。
“陛下,我们该进城了。”单雄信骑马来到景泰帝身边小声道:“邯郸城门已经打开。”
景泰帝听闻提醒,这才手一挥:“诸君,随我进入邯郸城!”
骑兵入城,龙旗立刻替换掉了李密的李字旗,李密本人则携他手下所有官员将领跪在城门入口处恭迎圣驾。
大都督还是那个大都督,但皇帝却已经不是那个皇帝了,景泰帝骑着最精壮威武的那匹骏马走在队列的最前头,只见整个街道的两边站满了邯郸的百姓。
此刻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吾皇万岁”,霎时间这些百姓如钱塘江的浪潮一样纷纷跪倒了下去,万岁之声响彻全城。
景泰帝的盔甲上可谓是伤痕累累,但伤疤就是男人的勋章,他就这样穿着染血和满是战损的盔甲行走在大街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他和他的士兵盔甲上的伤痕和破烂而去嘲笑,因为他们都是亲眼看见了这个男人带着五千骑兵冲散了十倍于他们的士兵。
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
不管在任何时候,勇猛者都是会受人仰望。
当然了,景泰帝就特别享受这种仰望,只是他在此刻也突然间明白了,平日里他得到了奉承和追捧都不过是因为身份带来的虚假的东西,有一天如果他失去了皇帝的身份,曾经那些奉承自己的人会第一时间冲上来对他扒皮抽筋。
今日他得到的仰望是他自己靠双手和力气拼杀出来的,是自己一手打出来的荣光,是谁也夺不走的东西。
而此刻在另外一端,刘必烈刘大汗已经得到了自己损失惨重的消息,近一半的骑兵折损在了此战之上,但他却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笑盈盈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几名将领。
这几人愣了片刻,接着纷纷跪倒在地:“可汗饶命……可汗饶命啊!”
刘大汗并没有搭理他们,只是抬脚越过了这几个一直就跟杨英联系紧密的将领,他刚刚离开之后这几人立刻就被士兵控制了起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杨英就来了,但让他没想到的这次出面与他接洽的不再是之前的将领而是这幕后的大boss,突厥……不,应该叫北汉的皇帝,刘必烈。
杨英此刻有些狼狈,因为他也已经听闻了战局,突厥人损失近半,本来他与那几个“自己人”还可以说上话,但如今他甚至都不知道就连突厥大汗都会亲自出现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