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这会儿就像是亦未寝的张怀民,迷迷瞪瞪的抬起脑袋看着夏林:“有病吧!”
夏林也不废话,走过去掏出委任状直接甩在了他的脸上:“张师爷,准备上任了。”
老张看到这委任状,精神头一下子就起来了,他连忙坐起身来查看了起来,越看那越是振奋,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向夏林:“这就……当上官了?”
“小官小官罢了。”夏林摆了摆手:“不值一提。”
“的确是小,不过就是个乡正。我要是没出事,那早便是个候补县令了。”
这玩意自己说可以,人家说那夏林可就不乐意了,他坐在那开始给老张科普这地方到底有多牛逼,说是中华手工业之翘楚也不为过,只是现在还没发展起来,仅此而已。
听到他说的天花乱坠,老张直接一盆冷水泼了下来:“那这地方这么厉害为何还名声不显?”
夏林愣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这不是在等我嘛……君生我亦生,我生君未老,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
“嗯?好诗唉。等我摘抄一下。”
“别抄了,收拾东西,明日出发。”
这等到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夏林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了,因为小郡主要被遣送回洪都了,他们就是捎带脚挂个顺风车来着。
不过倒是因为他们加入本来哭得梨花带雨的小郡主一下子就不闹腾了,甚至有些欢天喜地,而在知道夏林去的就是自己的地界时,她能在马车里高兴得蹦了起来。
“你可知我的封号呀?”
马车队开始前行,小郡主得意洋洋的对夏林说:“猜猜看。”
“猜啥啊,你不鄱阳郡主嘛。”
“你去的地方可正是我的封地哦。”小郡主开心的不行:“你且在那里安顿着,若是等我得了空闲便去找你玩。”
夏林哭笑不得的说:“我可算求求你了,你放我一条生路吧,那地方山路崎岖,你要是路上出什么事,小王爷还有滕王不得把我给活煮了啊?三分熟,滋滋冒血水的那种。”
“不会,放心吧!”
这一路下来,他们倒也是走走停停,还没走到一半呢那边扬州春闱就已经开始了,原本打算参加考试的夏林在那一天看着天突然长叹了一声,回头看向正蹲在地上往嘴里塞一种奇怪小花的老张:“你说啊,这命途是真奇怪。一路上颠沛流离,到头来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要吃,有毒!”
小郡主的护卫焦急的冲过来制止了老张,但这时的老张已经开始往外倒沫子了,他躺在那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嘴里还往外冒话呢:“真是世事难预料啊。”
虽然老张很惨,但夏林真的绷不住笑出了声来,之后看着那些护卫又是给他灌粪汤又是灌盐水,那样子是真的滑稽又可怜。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俩吊毛,小郡主原本一路无趣的旅途变得无比的丰富,那真的是走一天玩一天,原本一个月的路程,他们走了快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夏林带小郡主就跟带小孩一样,摸鸟蛋、抓黄鳝、钓螃蟹、拽菜花蛇,反正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们都干了,小郡主总是玩得一脸黢黑。
只是他像是带小孩,但小郡主对他的感情却迅速升温,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夏林,天晴就出去玩雨天就听夏林讲故事。
只是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夏林他们在浮梁停了下来,而小郡主却要继续前进。
分别的那一天小郡主哭得都没人样了,而夏林无奈之下倒也是安慰了好一阵这才算是安抚住了她的情绪。
“好了好了,过些日子我去县里述职的时候偷偷去洪都找你玩好不好?”
“你说话要算数,你老骗我……”
小郡主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上去相当憨,夏林再次忍不住的笑了出声。
“烦人!”小郡主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记住要去找我玩!”
“知道了知道了。”夏林非常僭越的拍了拍小郡主的头:“一有空闲就去。”
第17章 哎呀,这地方啊
三三两两小炊烟,弯弯曲曲碧水河,风景倒是不错,但这上任的地方却多少是有些……寒酸?经历过扬州那样的大城市再回头来到这充满乡村野趣的地方,着实是有些不适应了。
现在的新平刚刚从鄱阳剥离出来,人口不过三千二,在这茫茫中华大地上显得极不起眼,而三千二百人,也就是夏林当年那个小学的总人数罢了。
说是乡长,其实管的事也不过就是个校长的职能。
他来到乡正衙门时,自己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衙门还不如扬州小王爷别苑的三分之一大,里头一共六个人上班,四个捕快一个账房一个牢头儿。衙门里有四个区域,中间是处理各种民事纠纷的大堂,因为乡级是没有办法处理刑事纠纷的,什么杀人、强盗、抢劫等等都是要提到县衙去审理,所以乡衙最高职能是处理小偷跟侵占。
这侵占说的吓人,但铺开了说就是李家拿了赵家一只鸡,王家抠了陈家一块红薯,反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这衙门左边的是乡正老爷的休息区,一共三间大瓦房,还配一个猪圈。这是夏林前所未见过的配置,但想想还是挺科学的,这猪圈收拾收拾就可以给老张住下了。
而在右边则是衙门的功能区,分别是牢房兼柴房,衙门的饭堂和茅房。
“这地方是有够破的了。”夏林背着行囊抬头看着那古朴的衙门头儿:“谁知道它以后会是全国唯一的五品县衙呢。”
“你在说什么梦话?是不是水土不服?”老张指着这衙门的门头说道:“还五品县衙,你自己就是个从九品的小吏,连个官服都没有正经的,还五品衙门。”
“决定了,今天开始你就睡猪圈了。”
看着这两个人斗嘴,春桃倒是也乐了出来,而再看到这小破衙门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到现在心里都有些记恨着小王爷,但毕竟是主仆有别她不能抱怨,只是这待遇差别宛若云泥,怎么才叫她心里没有悲伤呢。
唯一的安慰就是这少年有趣,而且也并不非是什么好色之人,虽然春桃心里头清楚小王爷把她送人里头蕴含的意思,但她还是不希望别人碰她,特别是那些普通之人,毕竟在高门大户里头时间长了,眼界自然也是高了起来,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州牧、刺史,现在像夏林这种在她面前那跟街头卖猪肉的也没有什么差别。
走进这乡正衙门,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夏林只能自己开始搬东西,他跟老张倒是个安贫乐道的人,虽然一路辛苦在搬东西的时候倒也是一路欢声笑语互相打趣,给这带着悲凉味道的流放之旅平添了几分喜气。
“前头我见了一条河,那河里八成是有鱼,等安顿好之后我便去大显身手,让这里的农妇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那洛水钓圣。”老张扛着包裹扔到了房间的地上:“洛水钓圣,你动不动这其中之韵味?”
“我懂你奶奶个腿,这房间是我的!”夏林把自己的包裹也扔到了脚下:“赶紧去生活做饭,我饿毙了。”
“你不是有贴身的通房丫鬟嘛,还要我做饭啊?”
夏林没说话只是坐了下来拿出随身的水葫芦喝了一大口,这路上三个月下来到这里已经是七月盛夏之时,虽然这地方有山有水,但热还是有点热的,稍微动一下便是一身大汗。
“那几个衙役我打听了一下,都是兼职的,夏日里他们都去县里务工了。”老张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账房则去了饶州帮儿子带孙子去了,那牢头儿上个月放牛时被牛踩断了脚正在家里休养。”
“嘿……”
夏林伸展了一下胳膊:“走啊,游水去!”
“走!”老张把手巾往肩上这么一搭:“洛水泳神再度出马!”
随便铺展了一下床,两人就结伴去往了外头的河里,这地方的小河不深,清幽见底,两人就如那浪里白条似的在里头翻腾,不过因为没有做热身,老张下去没多久就开始抽筋,差点把狗命永远的留在了赣鄱大地之上。
“废物!”
自夏林把老张救回来之后,已经骂了他一个时辰,外头的天色已经转黑,而老张这会儿恐怕也是觉得丢人了,从始至终也没有回嘴,就是站在灶台旁边又是做饭又是炒菜。
“唉,道生。自从咱们来了这里之后,是不是你那春桃就没有出过屋子?”
“是啊,怎么了?”
老张轻哼一声:“当个婢子还在这里尾巴翘到天上去,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你别那么刻薄啦,换做是你的话,你可能都不如她。人家平时是伺候什么人的?那吃穿用度都是什么水平?你看现在吃穿用度是什么水平?就这个条件你再让她伺候咱们这样的下三滥,那心里头不舒服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别的不说,你见过谁家新官上任三把火是点在灶台上的?”夏林靠在那也颇为无奈的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栽到了低处都会是这幅样子,你就莫要苛责她了。”
其实就在这时,春桃就在门口,她是打算将路上剩下的一点肉干、咸鱼之类的东西放到厨房的,刚巧在外头就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当时心中的委屈就掩盖不住了,站在门口眼泪水就流了出来,不过夏林的话倒是让她心中明了了一些,想到自己不过就是个婢女,小王爷将她送给了谁,那都是她的命。
就这样,新官上任的第一天过去了,他们什么都没干,除了做了一顿饭,然后还把洛水泳神从河里捞起来……
这转眼就来到了第二天,夏林这天起了个大早,叫上了老张就去乡里溜达了起来,三千一百人,一千五百户,其中有五百多户都是空的,这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去各地务工了,有去了江州的有去那徽州的,反正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些老弱病残,青壮年极少。
夏林虽然嘴巴碎碎的,但却是个极吃苦耐劳的人,他从早上开始挨家挨户的统计在册人数,从早上出门一直忙到太阳落山并且在统计人数的时候还顺便勘探了一下周遭的地形。
那座山适合开垦、那片地适合耕作,他都事无巨细的一一记录了下来,并且对照着手机里未来的城市规划开始绘制地图。
饿了,就在那山沟沟里乘凉吃饼子,渴了就是问乡里的庄户人家讨一口水喝。
“你当下是有何打算?”
“挣钱。”夏林指着站在一片开阔的山岗上看向下头那星星点点的散碎住户:“咱们既然来了,那不得证明一下自己啊?少爷,你也不想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吧?”
老张抱着胳膊遥望远空的碧树蓝天:“谈何容易。”
“要对自己有信心嘛,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风水宝地。”
新平乡,治下方圆五十里,根据地图上所显示正好涵盖了浮梁县跟景德镇城区并与祁门接壤,而都说这大河向东流,偏偏这地界的河是朝西流,上游发源地为祁门县下游直如鄱阳,水流平缓航道适中,十分适合中小船舶航行。
这顺流而下便能将这里未来产出的瓷器绿茶跟上游祁门的红茶一路运到长江并进入全国,别的不说就光是瓷器一项,运气好的话三年可以让大魏GDP增加少说三成。
所以夏林是真的不怕这地方简陋,简陋是吧?莫欺少年穷!过三年再看,到时定要叫那些有眼无珠之人惊掉下巴!
就这么顶着酷暑干了能有半个月,夏林整个人都黑了三个度,老张也瘦了一大圈,不过他们就凭这四条腿把整个新平乡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老张那一手绘画能力是真的神乎其神,而在夏林教他怎样绘制更加具体的地图之后,每座山的等高线他都给画出来了。
“咱们到时沿河而建两排工坊,在这地方增设一个码头。先让咱们辖区内的百姓生活好起来,然后再逐渐吸引外乡人来这里置业。”
“那咱们干什么呢?”
“你看这里,高岭村这一块。”夏林手在地图上点了点:“这个地方能出产全世界最稀有的土,它能造出天底下最好的瓷器。”
“你是怎么知道的?靠你那个宝物?”
“嗨,你问那么多干啥,我说知道就是知道。”夏林蹲在凳子上:“这可是个风水宝地,不开玩笑。”
“行呗,我反正都已经上了贼船。”
两人说着话,外头传来了敲门声,这开门之后就见春桃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两碗面条,虽然都只是清水面但这却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为夏林做饭。
“老爷……吃饭了。”
她的声音很低,但的确还是喊出了老爷两个字,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喊了,但却是她第一次不带着什么怨气喊了出来。
夏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想通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通的,但能想通至少也比始终钻牛角尖好多了。所以夏林笑着说道:“多谢春桃姐姐,你也别喊我老爷了,你就跟老张一样喊我道生好了。”
春桃微微颔首,然后转身便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夏林则继续开始跟老张对这地方进行规划。
“老张啊,明日咱们去县衙门要钱。”夏林揉了揉鼻子:“我算过了,从开矿到开窑全程大概需要一千七百两,咱俩得想法子把这一千七百两给拿回来。”
“你做梦呢吧……要钱哪有那么容易。”
“试试看咯。明天咱们……”夏林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了,然后他嘟囔着说道:“新平乡……没有上级县衙,它直接归属州府管辖,咱们得去洪都府了。”
第18章 重操旧业
一开始他们来这里的时候还做出了一整套关于人际关系和勾心斗角的预案,什么跟当地的乡绅斗法、跟之前的老员工角斗,整个过程险象环生、精彩纷呈。
但来了之后他们才发现根本就没这些个玩意,这里的人都是草草安排上来算是吃空饷的,一个月二两银子的俸禄对衙役来说也不算多,根据现在的物价一个月五两银子才能勉强养家糊口,所以安排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劳动能力弱的老弱病残,算是当初从鄱阳县里划拨出来时县里对他们的照顾。
而后来大概能有半年的时间这地方成了个三不管地区,衙门户头上没了银子也没有个正儿八经的上级,所以这里的衙役账房该打工的打工该退休的退休,那身份也就只是挂个名,夏林来了之后还是自掏腰包把他们之前的俸禄给补上并承诺每个月给他们五两俸禄才算是将这些老黄牛们给重新召集了起来。
这六个人加一起年龄比他娘大魏一朝还大一点,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个账房都已经六十有七,大孙子已经快到成亲的年龄,比夏林还大上两岁,小孙子也得有个三岁多了。
就这么个配置,勾心斗角是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了,他们能干的事顶多就是没事去河里捕捕鱼给夏林他们加加餐,好歹能见着点荤腥。
而这牢头不是被牛踩了脚来不了么,所以就让他老婆过来给他替班,反正银子照发过来混个日子,这大姐现在就负责灶台上的事,反正手艺就那样,不好吃也吃不死人,只是不用再担心这早中晚都该吃什么,倒也是省了大心。
现在嘛,他们是时候出发去省府要钱了,老是自掏腰包这谁顶得住,他们是来当官的又不是来做慈善的,不贪钱就已经算是少年心气仁至义尽,况且乡里要发展,城市要开发,运输路线要开拓,这要人没有要钱总该给一点吧?
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带春桃,说是大夏天的两男一女在路上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着实不方便,所以便让春桃在乡里协助着管管事情,其实也没有多大事,绝大部分时间乡里各村之间都是高度自治的,他们想插进去都很难,只要别发生什么恶性案件就算是功德圆满。
一艘乌篷船,一个老船夫,沿着昌江河就吱吱呀呀出发了,背囊里背着的是帮厨婶子给晒的米饼,干巴巴的一点油水都没有吃起来塞牙但饿了不吃还不醒,身上还有一罐咸菜一罐酒糟鱼,这就算是他们一路上的伙食了。
水路没什么好说,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在水里飘了个七八天算是进入了鄱阳湖,在鄱阳湖上换了大船再忽忽悠悠的朝着洪都府的方向前进,这又是个七八天的时间。
这一路上那种颠沛流离的感觉让夏林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躺在摇晃的船舱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卖到金山挖金矿的猪仔,旁边的老张却还能睡得跟死猪一样。
此刻的天很阴沉,大概是要有一场大雨了,船老大下令让船舶靠上码头等到风浪停下之后再出发。果不其然就在他们停好落锚之后没多久,一场不可一世的豪雨就落了下来,那雨点噼啪打在油布上发出的吼声震耳欲聋。
老张被暴雨吵醒,揉着惺忪睡眼看了船舱之外,看了那么两秒,他哎哟了一声:“不能浪费!”
说完这厮便开始脱衣服,接着拿着一条手巾就冲出了船舱之外,那雨水打在船帆之上迅速汇聚成瀑布,老张就在下头搓洗了起来。
夏林一见也二话不说的脱下衣裳冲到了外头跟着一起洗了起来,这三伏的天气遇到了这么一场超级大雨,简直就如是久旱逢甘露,能在这样的条件下美滋滋的洗个澡那倒也是相当爽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