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转身出门穿过院子开了门,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大伴田恩站在那里。
“啊?田大伴?”夏林赶紧让出身来:“快进来快进来,您怎么来了?”
田恩笑呵呵的走了进来,看到那屋子里正在吃饭,倒也是没客气的径直走了进去,先是跟小公主见了礼,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啊,路过想问夏大人讨一口热食吃。”
“哎呀,您看您说的。”夏林赶紧去给田恩弄了饭菜上来:“没什么好东西,大伴将就吃,今日太晚了,明日我去庆春楼给大伴摆一桌。”
田恩笑嘻嘻的吃了起来,看样子是真饿了,夏林跟老张对视了一眼倒也是没有说什么,但从他风尘仆仆一身风霜的样子来看,这位大伴应该是刚刚才到的,而再结合守备府上的敲锣打鼓,应该是圣旨到了。
在等到田恩吃完之后,他一拍肚皮:“哎呀,舒坦。一路上六七天都没吃上一顿热乎饭,差点没把我这老骨头给拆了。”
“大伴,您这风尘仆仆的来,是有什么大事啊?”
“大,当然大。”田恩扫了一眼小公主跟老张:“想来你跟他二人也不会有什么隐瞒,我也就直说了。夏林!跪下接旨。”
第184章 当为良臣
“夏林忠肝义胆的,匡扶社稷,当为良臣,朕心念将来之大魏当有如此智勇双全之辈为栋梁,特赐监国金牌一道,可上打昏君,下斩佞臣。还望汝好自为之,莫要辜负朕之期盼,值此乱世之将来、大厦之将倾之际,能庇大魏于为难之时。朕与你约法三章,你保大魏三次,若帝仍为昏庸,你便可另立新君,辅佐朝政,新君当以你为父兄为师长,不得造次不得忤逆。”
夏林跪在那听完这些话,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惊愕的看着田大太监:“大伴,这是不是给大了?什么新时代相父啊……”
“陛下就是这个意思,是大是小陛下自有斟酌,你问那许多作甚。”田恩把金牌交到了夏林手中:“陛下说,他终此一生智浅德薄,能有今日实为苍天眷顾,但大魏风雨飘摇,君父若还在,老臣念及君父之仁尚且还能给上几分薄面,但有朝一日君父归去,天下英杰自有主意,还望你道生好生斟酌,若道生将来另投明主,君父也不会怪罪,只是若真有一天,还请给拓跋氏一个善终,毕竟你到底还是拓跋家的女婿。”
这是……托孤啊?
夏林肝都在颤了起来,他挠着头对田恩说:“大伴,我就是个县长的水平啊,再往上我也不会了。”
“你难道不长了吗?谁天生就会?”田恩倒是笑了起来:“陛下如此器重,自有他的深意。你可知陛下此生从未看走过眼,你又可知为何高士廉、李渊、李靖这样的人反而不会反出陛下。陛下啊,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他占尽了。虽陛下总说自己无德无智,但真若是这样,这飘摇的大魏可还能兴旺如此啊?”
夏林一听……嘿,还真是这个道理,老头儿的能力平庸,但他真的是把十五德给占的差不多了,这个时代没有正当理由造反的代价是什么大伙儿都知道,不知道的看一眼王世充那个一路向东的吊毛就知道了。
换而言之就是只要小老头还在,真正牛逼的人是不会反的,反的都是一些不足为据的小垃圾。但等他一走,那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之前夏林就琢磨过说老头手底下这么多牛逼的人怎么大魏治成了这样呢?但后来才想明白,不是老头菜,是封建社会的自限体质造成的。王朝到了两三百年,遍地是藩王,门阀满天飞,世家多如狗,这些人手中握着百分之八九十的生产资料,大家彼此之间还看不惯,这种情况不乱才怪呢。
这也就是小老头的德行生生把这天下群英给压住了,天底下纯靠德行压制这么多英雄豪杰的人,就问牛逼不牛逼。
上一个这样的人还是那个爱哭的刘皇叔啊。
反正就这么说吧,自从司马家把洛水给污染了之后,到现在攻城时叫阵说“开城不屠”能被人信的,就只有大魏军,不挂魏字旗人家不敢开城门。
有人治国用才华,有人治国靠贤良,有人治国靠暴政,但能用仁德治国者,古往今来屈指可数。
“臣,夏林,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双手举过头顶然后将金牌托在手中,一直等田恩转身离开之后他才站起来,但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金牌递给了小公主:“拿去玩。”
公主都傻了,她当时就觉得这金牌烫手的很,托在手里左右为难。
“不是,你有病啊?”老张指着金牌说道:“这玩意你随便送?欺君之罪好吧。”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夏林看了一眼金牌:“手中有金牌,人难免会有所念想,日思夜想百炼成魔。心中有而手中无,方能如鞭如锥,否则这东西就是我的取死之道。人所以猖狂,是因有恃无恐,手持公器者反倒更要修心修德,我道行还不够,不如拿给倩倩当个摆件。”
老张点了点头,这才算是恍然大悟,坐在那笑了起来:“不是,你都是在哪悟出来的东西?”
“看过太多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事啦,我见过平日三餐只吃面条的贪官家里墙中藏两百万两银子,也见过一身正气为民请命的清官,官商勾结造桥而塌。你说,我才二十岁,最容易上头的年纪,突然给了我一个这么大的权力,我敢接么?我不敢呀。但凡我拿出来用一次,我怕我会忍不住。”
老张摸着下巴:“魏晋之时,风靡五石散,有人不信邪,说想要去见识一番,旁人劝说若是沾染再戒不易,那人说自己心如钢铁断不可能。尝试之后终成疯魔,最终裸身死于水中。”
“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夏林来到窗口长叹一声:“这天大的权力,我不敢碰,现在我也没资格碰。”
这会儿小公主好奇的问道:“那你打算几时候用呀?”
“我既然接了,那就答应陛下救三次大魏。这金牌三次之后作废。”
“不是还说扶持新皇么……”老张好奇的问道:“相父啊,相父!”
夏林横了老张一眼,倒是笑了起来:“三次都不行,那也别相父了,基本就完了。到时咱们还得想办法在乱世里活下去呢。”
老张咂摸一下嘴:“咱们可没有豪门世家可以依靠哦。”
“豪门?”夏林突然笑了起来:“世家可能比较难,但豪门,我……不能说,不太吉利,上个说这话的人赔了好多钱。”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晚上睡觉的时候,这夏林正准备给小公主讲点恐怖故事吓唬吓唬她呢,老张这会儿就在外头敲起了门:“道生啊,睡了没有?出来玩一会儿吧,我睡不着。”
“滚啊,已经睡了!”夏林骂道:“有病是不是?明天还得去参加洪指挥使的升官宴呢,你浪什么玩意你浪。”
“出来陪我走走,我实在睡不着。”老张深吸一口气:“有点慌。”
“慌个屁,等着。”
虽然百般千般不乐意,夏林还是穿上了衣服走了出来,看到老张站在那搓着手手,然后他倒是叹了口气:“走吧,去整点砂锅炖萝卜。”
两人来到了那个让他们晕倒的房间里,这次夏林学聪明了,进去的时候门敞开着,但把炉火烧得旺旺的,仍然很暖和,这炉子上摆着一个砂锅,紫砂锅,还是小辰子那边的货呢,做工已经很精良了,看起来老父亲对他说的话小辰子还是听进去了,现在丹徒县应该发展的还可以吧。
老张夏林还有小公主三人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围坐在炉子边,砂锅里炖着羊肉和大萝卜,旁边烤着年糕,小公主手上还拿着个柿子在嘬嘬嘬。
老张慌就是慌张那个金牌烫手,弄得他十分担心夏林的安全,这玩意真的太恐怖了,但凡让第六个人知道,夏林未来就必然步步惊心,也不知那老皇帝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这么危险的事他怎么说干就干。
“唉……”
老张再次叹气,而夏林则笑着说道:“别叹气啦,老爷子的意思其实很清楚了。其实类似的人我也认识一个,他二十三岁进士及第,前后跟了五个皇帝,死保皇城,成王朝之门神,以一己之力为王朝存续国祚两百年。”
“谁啊?这般厉害?历史上倒是没听说过。”
“我编的。”
老张再次翻起了白眼:“你这胡说八道信口开河的毛病要改改了。”
而这会儿小公主却摇晃着夏林的胳膊:“道生哥哥,那那个人最后如何了?”
“被小人陷害,含冤而死。死时家徒四壁,奉命抄家的官差都不免落泪。”
“可恨!”小公主一拳打在自己膝盖上:“这样的人都杀,那皇帝是干什么的,真可恨。”
“所以啊。什么上打昏君下斩佞臣,都是假的。”夏林倒是看得很透:“真到了要杀你的时候,绞尽脑汁都能想出点法子杀的。我还知道有个将军,也是以一己之力开疆拓土,将那侵占国土的胡虏蛮夷打得毫无办法,但最终却也是遭人迫害而死。可谓千古第一冤了。他还留下了一首词呢。”
老张打趣道:“你又编吧,不过这词我倒是有兴趣,好久没听你写词了。”
“对啊道生哥哥,你给我念一下吧。”
夏林轻笑一声:“真是将军写的不是我写的,不过倒也合适当下的场景。”
“别卖关子了,烦人。赶紧念。”老张这会儿已经掏出了碳笔和纸:“我要记下来发到咱们那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上头去。你是不知道咱们光靠那一本书赚了多少钱,人家现在巴巴等着更新呢。”
夏林深吸一口气:“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鸿宝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第185章 他急了他急了
抄东西不当着大伙儿的面抄其实是没法装逼的,但却可以把不会再出现的千古绝篇在合适的时候复刻下来,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也算是小夏帮他们做一份传承吧。
“唉?对了。道生,那个老太监没给你圣旨啊?就一个金牌?”
“口谕口谕口谕!说了多少遍了,口谕!这种他妈的事怎么可能下圣旨,每一道圣旨都要留档的,这种毫无前摇的圣旨要是弄出来,今天弄明天大魏的天就要翻了。”夏林笑着摆手道:“所以我说这玩意就是糊弄鬼的,死无对证的东西。”
老张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那边也防备着呢。”
“那肯定啊,你看吧。我这边偷偷给了一个金牌,你猜猜李渊那边怎么赏的?”
“都国公了,还能怎么赏?封王啊?”
老张说完之后看到夏林脸上全是笑容,他一拍大腿:“不会真封王吧!?”
“八九不离十了,所以我直接就叫李世民世子了,嘿嘿。”夏林嘿嘿几声笑:“不过咱们有一说一,陛下的确也是真的想给儿子拉一套好班底。再一个他是真怕我投了李世民,都能理解,毕竟哥们儿能力在这摆着呢,三年多弄出了一个江南道经济中心,在不和亲的状况下收复失地,以一己之力保卫洛阳。不对!”
夏林说完突然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然后面色焦灼的在屋子里踱起步来:“不对不对不对。”
老张好奇的看着他:“你又怎么了?”
“这里头还有事!”他背着手皱着眉在房间里不断游走:“0帧起手必有缘由。”
“你又在嘟囔个甚?”
面对老张的质问,夏林的表情愈发紧张:“肯定那边有什么事是关于我的,本来我就算是保了金陵城也撑死上个四品加个太子少保,绝对不至于突然对我贴脸开大,这应该是陛下最后弥留之际托孤用的说辞,现在还太早太早了。”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呢?”
夏林来回踱步:“这是在留我,担心我跑。而担心我跑无非就是投靠哪路军阀,只是我能接触到的军阀就是李渊、郭爹和王世充。我总不能投王世充吧?”
“那有没有可能是草原?”
老张一句话让夏林愣在了那,手抬起来就没放下,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小公主,然后咂摸一下嘴:“倩倩要和亲?也不对啊,我都把她给带这来了,几乎是没跟任何人隐瞒,哪怕是和亲也不至于拿个已经定终身的妇人家去和亲。”
小公主在旁听得是咯咯笑:“还不是妇人家呢……”
“你别开口。”老张指着小公主说:“给我注意点场合,有兄长在的地方这种话不许说。”
“哦……”
夏林这会儿已经开启了人生的走马灯,他在仔细梳理过往,然后回忆起自己在乌兰巴托的日日夜夜。
单于一共好像就三个孩子,老大已经嫁人,老二是十一岁,老三九岁,三个都是女儿……
想到这里,再结合之前关于和亲的消息,还有鸿宝帝突然的开大。
夏林噗通一声坐在了凳子上,双手一拍大腿:“坏了,冲我来了。”
“什么意思?”
“和亲的事。”夏林抿着嘴:“肯定是草原来的人去谈和亲了,老皇帝压力巨大应该是快顶不住了。”
“和亲……”小公主脸色顿时白了起来,她用力摇头:“我不要和亲。”
“不是你。”夏林指着自己:“是我啊。”
“啊?”
老张跟小公主都愣在了那里,夏林自己都觉得啼笑皆非,但这个事情的概率是最大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草原那边除了搭上公主之外可能还会有海量的嫁妆和很低的姿态用来换自己。
那朝中的大臣一看这种好事必然会玩命的推动这件事的发展,而这时鸿宝帝就会被放在火上烤,不管答应不答应都是一件棘手的事。
这里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亲口拒绝,这样的话这个锅自然就扣在了他夏林的头上。
哎呀,难怪突然之间贴脸开大,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要不说这帮玩政治脑瓜子厉害呢,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用来跟人博弈的筹码和资源。
夏林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沉思了许久,但这件事的确好像是个不解之难题,难不成真要娶草原公主啊?那不像话,人家公主今年也才十三,当然是二公主,三公主这不才十一么,都够枪毙了……
“哎呀!”夏林仰起头:“麻烦了麻烦了,我就知道突然给我来这一手准没好事。你们就想,金牌都给了,还不让我官复原职,就让我在外头飘着,这是不是多少有点不合理?”
想到这一点,夏林只能暗暗叹息,不过他也不怪鸿宝帝,薄情的不是他而是每一个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他是权力的掌控者,他想要的是他的权力不可撼动并且能保障自己的子嗣权力不可撼动,所有的温情和仁义放在任何一个皇帝身上都是把玩权力的手段。
当然也许他真的很喜欢夏林,但在皇权大义上,夏林同样只能是自己手中的一张牌,可以是一开场就打出去对三儿也可以是留在手上等着对家四个二的大小王。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夏林皱着眉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先知。”
吃完羊肉萝卜和年糕,他们各自回房间睡了,第二天果不其然就接到了洪守备,不……现在应该是洪指挥使的府中吃饭。
这一顿可是家宴,席上除了夏林老张公主等人,那剩下的就只有洪指挥使的父母妻儿一家老小。
开席吃饭很常见,但高官的家宴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受邀那便是被当成了自己人。
洪指挥使满面通红,虽然官职只是从四品到正四品,但整个地位却已经天翻地覆,正四品指挥使,虽然跟真正的封疆大吏相比还有点距离,但他还年轻啊,四十来岁,未来可期呀。
别人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指挥使的,他自己还能不知道么?所以再多的感谢都是多余,叫老弟来家里吃顿饭吧。
“老弟呀,听说你也是洛阳人,不过如今你这身份没有个宅子也不好说,这哥哥马上要去郑Z上任指挥使了,洛阳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就送你了。”指挥使大人拍着夏林的肩膀有几分微醺的说道:“哥哥还听说你家也没人了,别的不说了,哥哥以后就是你亲哥哥了,有事只要你张一句嘴,哥哥给你赴汤蹈火。”
夏林当然是客气的很,那一通马屁把指挥使大人说的是兴高采烈,饭吃到一半就因为喝多出溜到了桌子底下去了,扶起来好几次都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