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也没想到刘邈竟然都不谦虚一下,直接承认下来,所以也是会心一笑。
他隐约间,有点明白刘邈是一个怎样的君主了。
用完宴席,刘邈就邀请张与自己一同去金陵城中走动。
在张昭主持的一期、二期、三期、四期工程相继完成下,金陵终于不再是光秃秃的一片,而是彻底修缮完全,成为了一座超级城邑。
环绕城邑的淮水两岸,朱楼林立,舟楫如梭。朱雀桥头浮船相接,商贾旅人摩肩接踵。城中的太市、东市、西市、南市四大市集昼夜不息,酒肆茶坊笙歌彻夜,那瓦舍勾栏亦是上演百戏幻术,令人目不暇接。
再有杨荫下老翁贩鲈,莲娃叫卖菱藕。这让年少时曾游学雒阳的张真真是恍如隔世!
“久闻金陵繁华,比之昔日寿春还要更盛!今日看来,恐怕不是他人吹嘘。”
张看着这些行人市肆,仿佛坐下的马车漫过了时光,重新回到了他年少时第一次前往雒阳的景象。
不。
应该说,此时能够看到金陵,甚至比几十年前看到雒阳还要人震撼!
雒阳毕竟是大汉的帝都,是大家口口相传的那座天下名城,更是当时大汉强盛的象征。
那时的雒阳,即便从未去过,也并不妨碍张这样的学子对其的幻想,幻想那是全天下最完美,最富庶,最庞大的一座城邑,应有尽有。
可如今不同。
经历过十几年的战乱,早已是民生凋零,路有白骨。
又有袁术在淮南横征暴敛,使得江北几乎成为了无人之地,更让人对生活完全没有了盼头。
可当张见到金陵时,却知道,自己错了。
这世上,并不尽是荒芜,并不尽是饥饿。
江东其他地方他不好去说,可就在金陵之地,张竟然隐约看到了几分盛世之象!
而且张就在对岸的扬州,对金陵的前身秣陵最是清楚不过:当时的秣陵连城墙都没有,很多地方甚至都是荒地,人口也不过万余,便是说秣陵不过是个大点的渔村也毫不为过。
而就是这样的地方,竟然让刘邈给变成了这样,变成了甚至能让张回忆起雒阳的大城,属实是让张不可思议。
刘邈与张同乘一车,转过这些集市后,更是询问张:“子纲前往豫章,能用多长的时间将南昌建成金陵这幅样子呢?”
张汗颜:“南昌如何能与金陵比较呢?”
南昌虽然也是大城,为豫章郡治,可如今的金陵几乎汇聚了整个江东的精华,张怎么可能将南昌建设成为金陵这幅繁荣的模样?
刘邈却道:“若能使耕者皆有其田,难道不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耕者皆有其田……
张立即意识到,刘邈这是在提点自己。
刘邈也自顾自的说道:“派遣官吏到外面,这些官吏所追求的,大都是安定。”
“可若是都选择了安定,那遇到难事,又应该怎么办呢?”
张立即意识到刘邈想要说什么。
“刘骠骑,是想要我在豫章也推行三长、均田吗?”
张方才说了修路与剿匪,却唯独没有提及三长、均田。
这并非是张忘记,而是张更担忧别的事情。
“听说刘骠骑与曹司空在高台约定了共同进攻荆州的消息,那按理来说豫章就不能在这个时候发生纷乱,不是吗?”
丹阳、吴郡,是刘邈亲手提着屠刀屠过去的。
会稽在王朗治下或许较为温和,但总归是被刘邈震慑,当地的豪族不敢造次。
至于九江、庐江……这两个地方早就被袁术祸祸了个遍,别说什么豪族,就是连普通百姓都没有几个,所以孙邵、是仪推行三长、均田,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豫章在华歆的治下,并未严遵循刘邈的政令,当地的豪族世家也并未见识过刘邈的兵锋,可以料想到这些人必然会负隅抵抗……
正如张所言,如今既然想要进攻荆州,那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引起豫章的纷乱呢?
“纷乱?呵,子纲太瞧得起他们了。”
“只有世道纷乱,他们才会舍命一搏。”
“如今华歆治下的豫章一直都算安定,他们怎么会狗急跳墙呢?”
张担心道:“倘若真的引发什么事端呢?”
“杀。”
此时的刘邈完全没有在宴席上对待张的如沐春风,反而是冷峻如刀。
“子纲说的没错,马上就要进攻荆州,其实并没有时间安抚他们,所以就更需要做事果决。”
刘邈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顺便,还能筹措一些军饷军粮!”
张总算明白了刘邈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可张还是担忧:“如此,恐怕……”
“不用怕。”
刘邈知道张在担心什么,但还是想和他说,不要怕。
世家豪族一向掌握着农田、人口这些资源,进而发展出了学识、关系、人情世故这些东西,成为了统治的基石。
但现在,随着将资源重新分配给百姓,统治的基石自然而然也就会发生转移。
什么学识、关系,那些让人畏惧的什么东西,都会变成空中楼阁,并最终轰然倒塌。
只是因为如今这些基石还并不夯实,所以才会显得摇摇欲坠。
可刘邈知道,哪怕再摇摇欲坠,基石依旧是基石。
反之,那些空中楼阁看上去再怎么宏大,也依旧不过是幻影,难以成就什么大事。
“子纲,此事便交予你了,放心去做即可!”
刘邈大胆鼓励:“这些事情只要你真的去做,你就会发现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张此时有些狐疑:“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刘邈指着金陵繁华的市集:“到时候,不光是南昌,怕是天下每个城邑都能变成这幅样子?子纲你信也不信?”
张:“……”
第185章 庞统,庞士元
张不信!
可是现实,却让他信了!
自从来到豫章后,张先是理清了华歆不在的这段时间内的积压政务,随即便有些忐忑的开始丈量豫章的农田土地。
可张终究害怕引起纷乱,甚至没有选择在南昌率先丈量,而是选择在南昌西北面,同时也是更加靠近太史慈大军驻地的海昏开始了丈量土地。
张本以为自己会遇到激烈的抵抗,甚至已经想到最后有可能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让太史慈亲自领军前来平叛,可最后……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不光什么事情都没有,张甚至有时候还能听到抱怨的声音:“我们豫章总算也开始均田了!都不知道之前的华太守是做什么吃的!”
这些声音不仅仅来自平民百姓,甚至还来自一些基层的小吏!
因为他们不光是能得到田地的利好,同时还能得到三长、府兵的利好!
三长制度在顾雍、袁涣等人的完善下,已经渐渐有了明确的体系。
担任三长的人选,首先也会从识字的百姓中挑选。
而这些小吏,天生就认得文字!懂得政务!
相比于让他们等死都等不到的“三老之位”,这“三长制度”毫无疑问从根本上就更加厚待他们!
至于府兵制虽然施行的时间不长,可这些小吏也或多或少听得一些风声。
每个郡,都可以设置十个甚至更多的军府!
这每一个军府,就代表着一个校尉之位。
校尉之下,还有军司马、军候、屯长等位!
眼看这么一大波“编制”就要来到自己头上,这些小吏怎能不眼热?
所以当他们知道豫章郡终于也追上了丹阳、吴郡、淮南等地的步伐时,不说是额手称庆,那也是相庆弹冠。
直到这一刻,张才知道为何刘邈让他放心去做这些事情。
“我以为他是错的,但事实每次都证明,他其实才是对的。”
张由衷感慨。
他现在才看明白,刘邈并不是自己一意孤行的去做某些事情。
刘邈做的,从来都是顺应大部分人的事情。
只是可惜,在豪门贵族的圈子里待久了,有时候都意识不到,普通的百姓也是人。
张自从丈量海昏农田以来……如丧考妣者,有。
请客吃饭,让网开一面的,有。
私下贿赂,请求含糊行事的,也有。
传来信件,威胁报复的,更是不少。
可是即便将这些加起来,都远远不如那些渴望着新政的百姓要多!
“主公若是不能成功,那可当真是没有天理了。”
经过海昏的试探后,张再无顾忌,直接就将三长、均田的政令推行至全郡,要彻底完成对豫章土地归属的改制。
如张预料的那般,确实是有几家豪族联合起来想要反抗。
对此,张也按照刘邈早已嘱咐好的内容行事。
“太史将军,恐怕要你出兵一趟。”
“姓名!地址!”
太史慈也完全是乐此不疲!
豫章虽不及吴郡富有,可当地豪族的府库却比吴郡世家豪族还要丰盛!
豫章,从来没有亏待过生活在这里的豪族!
那白花花的粮食!那沉甸甸的铜钱!配合上世家豪族那些全然没有战斗力的私兵,这跟过年杀猪有什么区别?
甚至就连太史慈这样的老实人在白白捡了许多军饷后也发出感叹
“若是豫章都反了就好了!”
“太史将军请自重!”
张被太史慈这话吓的一激灵!
都反?都反了他这个豫章太守还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