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后,沈戎心头忽然生出一种清晰的感觉。
常奎今夜带着自己过来拜访赵丰源,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让对方看到自己手里的这块牌子。
“对了,你是叫常”
“常奎。”
“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好,刚听就给忘了。”赵丰源自嘲了一句,随即柔声问道:“你们这次的生意还顺利吗?”
“多谢老爷子您关心,目前勉强算是顺利。”
“嗯,那就好。”赵丰源微微颔首,感叹道:“有时候我觉得真是难为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要冒着碰上那些脏东西的危险来六环做事赚钱。”
“脏东西要人命,穷一样也能要人命。”常奎洒脱笑道:“如果没有浊物,像这种活儿也轮不到像我们这种还没上位的小角色了。”
“富贵险中求,上了位的人未必能有你们这种胆魄和闯劲。”赵丰源称赞一句,说道:“现在村子里面的事情我已经不管了,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兵甲那臭小子说。”
“您放心,兵甲兄弟一直很配合我们。”
常奎语气诚恳道:“其实现在兵甲兄弟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您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离开六环,到五仙镇去颐养天年。镇公他已经替您约上了一名八命位的医道高手,一定您将您身上的老毛病给治好。”
“人老了就得死,这可不是什么病。”
一截袖管抬了起来,朝着常奎轻轻晃动。
“帮我谢谢柳镇公的好意,只是我在这里已经呆的习惯了,落叶归根,这时候再挪窝,已经不合适了。”
倏然,常奎似乎难以控制自己心中汹涌的情绪,情不自禁往前迈出一步。
“话是这么说,可您总得为自己着想一二啊。您一辈子都奉献在了这里,总不能到头来连一天清福也没享受过吧?我们这些五仙镇的晚辈,都是受您恩惠才得以成长至今,于情于理都不能再让您继续呆在这里受苦啊!”
站在旁边宛如空气的沈戎,此刻看着常奎脸上那双真挚到近乎发亮的眼睛,顿感自愧不如。
跟对方比起来,自己这一身的人情世故,稚嫩的仿佛就像是一只没上道的倮虫。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时候该放手让年轻人接班了.”
赵丰源似乎也被常奎这番肺腑之言所打动,眼神迷离,口中喃喃自语。
常奎见状顿时神情一振,正要趁热打铁,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粗旷的声音。
“爹,我回来了。”
沈戎循声回头看向门口,瞳孔猛的一缩。
赵兵甲此刻正抬脚跨过门槛,身上的皮裘被鲜血染红,骨节分明的右手中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那五官长相,赫然正是刚才还在跟自己谈生意的闽教首领,梁伯公!
和沈戎的震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常奎脸上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幕发生!
今天没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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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无善恶局
“他们犯了什么事儿?”
檐下传出一声轻描淡写的询问。
赵兵甲将提着的人头随手一扔,煞有其事说道:“这些人不老实,在村子里面偷偷传教,被我发现了,就按规矩给办了。”
闽教的人在赵倮村里传教?
若真是如此,那梁伯公等人的确是触犯了地道的大忌,死不足惜。
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蹩脚拙劣的借口罢了。
不过真相到底是黑是白,在闽教的人被杀光的时候,就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惊扰到其他村民吧?”
赵丰源仿佛是听见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表现的十分平静。
“没有。”赵兵甲摇头道:“这几天他们吃的喝的都被我们下了药,身上的气血早就染了毒,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听见这对父子之间的谈话,沈戎心头顿时吃了一惊。
联想到之前常奎那诡谲的态度,怕是从闽教众人进村开始,就注定他们得埋尸在这里。
“没有就好,把闽教带来的东西给每家每户发一份,剩下的都收集起来,全部换成粮食。”
“您放心,早就已经安排下去了。”
赵兵甲转头看向常奎,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奎哥,给你惹麻烦了。”
“没什么,我们现在跟香火镇本来就闹的很厉害,迟早是要撕破脸皮的,再得罪一个闽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
常奎话锋一转,表情严肃道:“后面像这种生意怕是就不好再做了,至少这一次不行。这批粮食很重要,上面是下了死命令的,千万不能出岔子。”
“奎哥你把心放肚子里,吃下闽教这批货,村子今年应该都不会再缺粮了。赵兵甲嘿嘿一笑,“只要不饿肚子,咱们也没兴趣跟这些人打交道。”
“有兄弟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
常奎朝着躺椅中的赵丰源拱手行礼,说道:“时间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扰了。老爷子,就我刚才跟您说的事儿,还望您能多多考虑,柳镇公他一直都很希望能跟您再见上一面,好好跟您老叙叙旧。”
赵丰源轻笑道:“老夫记下了,你回去以后也帮我跟柳蜃说一声,多谢他还挂念我这个老东西。”
“哎,晚辈一定把话带到。”
常奎应了一声,带着沈戎转身朝着院门走去。
“奎哥,这两天有啥事儿,你尽管吱声,千万别跟我客气。”
赵兵甲十分热情的将两人送出门外,嘴里絮絮叨叨道:“你别看赵倮村这地方穷,但吃的喝的还是应有尽有,要是实在闲的无聊了,我去给兄弟几个安排点乐子。别的不说,毛道的娘们村子里还真有,那滋味可老带劲儿了.”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兵甲兄弟你留步。”
常奎婉拒了赵兵甲的好意:“这次时间实在是有些紧,就不安排那些了。等什么时候兄弟你来五仙镇走一趟,我带你尝尝其他的口味,保证不比那些毛道的娘们差。”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没问题。”
双方寒暄几句,就此作别。
返回的路上,常奎没有再吭声,脚步急促,直到看见众人临时容身的那座四合院,他才停下脚步。
“沈戎兄弟,你刚才说有人来赵倮村子,不是为了做生意的。”
常奎回头看向沈戎,面无表情道:“那现在你有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吃人?”
“爹,我觉得常奎那孙子怕是想吃了咱们。”
覆满积雪的屋檐下,赵兵甲蹲在那张摇椅旁边,两根手指捏起那个价值不菲的青花瓷瓶,嘴里冷笑不停。
“他就是一个出苦力的小角色,真正要吃人的,是柳蜃啊。”羊皮袄子中传出一声长叹。
“过河拆桥,见利忘义。”赵兵甲眼神阴戾,侧头啐了一口浓痰,“居然还想把咱们爷俩哄骗进五仙镇去,这个柳蜃还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他也不想想,就凭那个常奎的本事,他能镇的住这里吗?”
常奎登门拜访,字字句句都在表达柳蜃对赵丰源的记挂和惦念。
可盼望赵丰源进城养老是假,想他离开赵倮村才是真。
要为赵丰源治病延寿是假,圈禁困死才是真。
这一点,赵家父子心里一清二楚。
“不过咱们现在宰了闽教那群人,他们也应该知道咱爷俩不是那么好惹的了。”赵兵甲冷声道:“要是常奎还敢不知好歹,那我就把他也送下去见阎王!”
“你也别太小看对面。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常奎看你时候的眼神吗?他恐怕一早就料到了我们不会轻易低头。所以他这次上门,其实就是传达柳蜃先礼后兵的态度。”
“礼?就这?”
赵兵甲蓦然冷笑一声,抬手将瓷瓶丢出檐外。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瓷瓶凌空炸开,一颗颗鲜红如血丹药崩散满地。
“来,扶我进屋。”
赵兵甲闻言连忙起身,搀扶着赵丰源进屋上炕。
呲。
划燃的火柴点燃铜烟锅中的上好烟丝,赵兵甲将烟枪递进自己父亲手中,然后快手快脚打来一盆热水,接着从从羊皮袄子里捧出一双枯枝般的脚,小心翼翼浸进盆中。
“爹,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咱父子俩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赵兵甲埋头看着盆中荡开的涟漪,轻声说道:“反正是他红满西自己先放弃了这条商路,那不管咱们怎么做,旁人也找不到任何闲话来说。”
“那你打算怎么做?”
烟雾缭绕,遮着那双暗黄浑浊的眼眸。
“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次机会,一次性把他们全部拿下。”
“拿下以后呢?”
“带着所有的村民一起搬家。反正六环这么大,随便找个山旮旯呆上个几年,等五仙镇换了当家人,这事儿也就过了。”赵兵甲满不在乎道:“到时候咱们随便改个名字,再去抢一个站点,一样能把日子过起走。”
“你这么做就不怕柳蜃恼羞成怒?别忘了他可是上了命途第八位的大人物,不是我们能抗衡的。”
“那他也要敢来这里啊。”赵兵甲嗤笑一声:“命位越高,跨环的时候越容易被浊物盯上。我就不相信他柳蜃敢冒着被浊物啃食至死的风险,来六环找我们的麻烦。”
“可兵甲你想过吗?这样一来,我们赵家也就再没有进内环的希望了啊。”
抢劫货物,杀尽外人。
做出这样的事情,便是自绝于地道命途。
虽然柳蜃和他麾下的命位高手不敢轻易跨环追杀,但赵丰源父子此生也将永远游荡于东北道六环的严酷风雪当中。
“咱们为什么一定要进内环?难道内环的娘们就要比外环的多条腿?”
赵兵甲不以为意道:“要是我已经摸清楚了,这次虎族和长春会‘裕’字带来的东西,加上咱们已经到手的闽教货物,加起来的总价已经超过了二百两气数。有了这么大一笔钱,咱们大不了换一条道生活,根本就不用担心没路子进内环。”
赵兵甲右手扯下搭在肩上的毛巾,左手从盆中捧出一只枯脚,仔细擦拭着枯脚上的水渍。
“其实我早就不喜欢东北道了,一天到头天寒地冻,除了雪就是雪,看的人心里厌烦。我觉得正南道就挺好,四季分明,有花有树,有江有河,那才是人该呆的地方。”
那也是人道命途的地方啊。
赵丰源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一口呛人的浓烟顺着枪管蹿进肺部,浸进每一寸腐朽的血肉当中。
“可是咱们赵家的子弟都是出生在东北道,最适合他们的就是地道命途。换了地方,他们或许就只能当一辈子的倮虫了。”
“那就我来养活他们。”赵兵甲不假思索道:“而且只要干成了这一票,他们根本都不用再拼了命上道了。这年头,只要手里有钱,到哪里都是大爷。”
赵丰源缓缓问道:“那我呢?”
“其实我想去正南道,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那里有八道最好的医生。”赵兵甲一脸正色道:“他们一定有办法能帮爹您延寿,甚至重返青春也不是不可能。”
“好儿子。”
赵丰源眼神欣慰,笑道:“其实能不能延寿,我根本就不在乎。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更何况是我?只要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赵兵甲猛然抬头:“那爹您这是答应了?”
“你的想法没有问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赵丰源并未直接否定,而是耐心劝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