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的一口池塘边,正有一位发髻灰白的清瘦老道,在月光之下,双目凝视而望水中那双凶厉眼眸。
“重阳真人是为令徒报仇而来?”恰在池中的老龟预感不妙,准备深潜水底时,一道劲风带过地上的竹叶激荡扬起,倏而之间,便见一位冕服少年持剑立在池塘对面,朝那对面老道淡然开口道。
老龟听得声音,凶厉的眼眸之中霎时闪过惊喜,而后便长长的伸起龟头,眼眸幽幽而闪的朝那老道龇牙咧嘴了起来。
听牛顶天唤出的姓名,老道那清瘦俊然的面容之上微微一怔,继而眼眸当中闪过一抹心痛,闭目叹道:“王重阳已死,世上只有害疯老道,小友若不嫌弃,直呼贫道害疯即可。”
牛顶天闻言轻轻一笑,他在古墓当中见过王重阳的画像,与这老道的面容正有八分相似。
眼前的老道负手而立,一袭藏青道袍在月光下随风微微摆动,发髻虽已变得灰白,但身姿一如当初画中所见的那般挺拔。
这人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身影便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超然脱俗的气息。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祥和宁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吹动着他的衣角,发出细细的声响。
牛顶天知道这是先天之相,对于先天高手的到来,他心里自然不敢大意。意念戒备之间,手中的倚天剑已然发出轻轻颤鸣。
王重阳缓缓睁开眼眸,灰白的浓眉已然舒展开来,他那清矍的目光望向对面持剑少年后,沉吟说道:“小友放心,贫道此番非是为了寻仇。”
顿了一顿,又道:“修行之人自有各自机缘,处机之死属命数有变,天命不可违,贫道亦不敢违。”
命数有变么……
这老道还会算命?
牛顶天剑眉挑了挑,目光落在龇牙咧嘴的老龟身上,轻笑道:“我这老伙计也算名声在外,道长难道是慕名过来赏龟的?”
王重阳面色沉静,肃立月光之下,对这调笑也不在意,拧了拧眉头,他凝眸看向牛顶天,正色道:“贫道此番造访,欲请小友将来与贫道合力除魔!”
合力除魔?
听得这话,牛顶天眼眸之中难掩惊诧。
未等他回过味来,又听王重阳说道:“小友既然已经迈入先天,并且能从葵花老祖的手中活下来,应该对天人之境与天人之上都有了一些了解。”
说话之间,王重阳目光之中,有些探寻之意。
牛顶天沉吟了下,便轻轻点了点头,这点没什么可隐瞒的。
此刻,他脸上虽然看着平静,心念却在急速运转,思索着王重阳话中何意。
对方知晓葵花老祖的名号,牛顶天并不意外,但能让先天强者合力对付的又是何等人物?当然,前提是这老道话中未藏奸。
王重阳说道:“有一事小友或许不知,既然有先天,有天人,那为何世间先天高手不在少数,但天人之境者却一直未见显踪露迹?”
“道长是说…先天高手有很多?”牛顶天忍不住蹙眉打断,就他所知,也就三位。
王重阳轻轻颔首,道:“就贫道所见,小友是一位,贫道是一位,大宋皇室一位,金国皇室一位,西域少林一位,雪区密宗一位。”
“还有,五年前贫道行走大漠之时,曾在部落见过一位蒙姓高手,那人不过中年,却已半步先天,踏足先天境界不过早晚之事。
“但天下何其之大,这些也不过是贫道所见,谁又知道还有多少隐姓埋名、不显实力之人?”
牛顶天不禁拧起了眉头,这老道应不会拿这事忽悠他的。想到西域少林,他心里渐渐有了一些猜测,忍不住问道:“道长可知…西域少林那位是何人?”
“正是二十多年前出走少林寺,创建西域少林一脉的苦慧禅师。”
王重阳轻叹道:“三年前贫道在西域与他相见,当时苦慧禅师有言寿元不多,便与贫道说了不少秘幸,如今恐怕已经不在人世。”
果然……
牛顶天暗道,堂堂的少林寺能被他带着两人攻破,原来大佬早就被人逼走了。
牛顶天已然被王重阳所言勾起兴趣,他辅修呼吸法,敏觉异于普通先天,能够感觉出对方不似说谎。
不管他最终目的是什么,答不答应在自己,但与他好好畅聊一番绝没坏处。
念及此处,便向不远处的凉亭抬手作请,笑道:“不管道长今晚目的为何,这番信息在下必须承情,道长这边请!”
凉亭里的桌上放着茶具,碳炉,亦有一坛山泉水。月色下,两人落坐不过一会,亭中便有袅袅茶香氤氲而起。
牛顶天奉上一杯香茗,便眼眸熠熠的端坐一旁,做足了听众的姿态。
王重阳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又将茶盅缓缓放于桌上,望着月色下的婆娑竹叶,低声道:“天人之所以唤作天人,因为天人武力已非人间所能容纳。”
“因此,进入天人之境者都会被这方天地所排斥,须得破碎虚空离开此界,不得久留。否则便有雷霆降下,将其彻底轰杀。”
“但虚空外界究竟是何处,有何凶险,没人知晓。只知虚空一旦破开,便有一股虚空乱流,极其凶险,大多破碎虚空之人都会死在其中,所以……”
“所以就有天人境的老贼怂了,不愿走了?”牛顶天抿了一口香茗后,突然眼眸熠熠而闪的冷笑一声。
“小友也知晓?”王重阳微微一怔,不禁诧异问道。
“猜的!”
牛顶天轻轻一笑,淡声道:“接下来,估计就是老贼们自劈一掌,跌落天人境界。但即使没了天人实力,他们也是世间巅峰强者,然后仗着实力各种作妖。”
“也是,也不是,”王重阳摇了摇头,说道:“贫道修的是道家之法,道家残存典籍曾有记载,先秦之前是有炼气修仙之术,亦有一种灵泉可增精气,可补寿元。但先秦往后,天地大变,大多灵泉都已枯竭。”
听至此处,牛顶天眼角不禁猛跳,他微微低下头,抿了一口茶,不着痕迹的遮掩了过去。
继而面色微顿,凝眸看向王重阳,不解道:“这与他们有何关系?”
王重阳叹道:“能孕育出灵泉这般神物的,自然是洞天福地。灵泉虽然枯竭,但灵泉周围却似有天道法则一般,可避雷霆闪电。”
“因此,只要天人境的强者能够寻到一处灵泉,便能避开天地排斥滞留此界。”
“自斩境界之人精气大损,大多难以活过凡人,天人境的寿元是常人数倍,却也终究有限。”
“曾有一位天人强者寻得一处干涸灵泉,在寿元将近之时,坠入邪道,不知用了何种手段,能以残害先天强者的性命残喘续命。”
残喘续命么……
牛顶天眼眸微微闪烁,压着体内怦怦直跳的心,低声问道:“道长可知……那干涸的灵泉是在何处?”
由不得他不激动,那可是天人之境,葵花老祖恐怖如斯,那人又得强横到何种地步?
“苦慧禅师当年所言,正在少林寺后山,达摩洞内。”王重阳面色凝重的说道。
在哪?
牛顶天闻言愣了愣,下一刻瞬间惊骇的站了起来,惊呼道:
“在少林寺?”
第203章 秘幸与闭关
“没错,在少林寺。”
王重阳轻轻颔首,对牛顶天的反应似乎见怪不怪,叹道:“当年苦慧禅师出走少林寺,究其根本,还是因那人才与其他高层产生分歧。”
“有人不晓其中真相,只将那人当作得道神僧。但苦慧禅师幼时无意之间,却亲眼见到那人将一位高僧活活吸成干尸。”
“多年之后,少林寺屡有高僧莫名失踪,他因不忍少林传承断绝,就以寺变为由出走西域,创下西域少林一脉。”
吸成干尸?难道那老贼也有变异版北冥神功?
牛顶天眼眸微微一缩,心中难以平静,此刻忽然想起裘千仞的干尸模样。
回想护经人猝死藏经阁,罗汉伏魔功躁动,他心中忽然有种当初是在地狱之门飘过的感觉。
如果当初没有呼吸法压制,没有眼皮狂跳示警,自己也许又要轮回一次了。
那套呼吸法再是神异,他也没自信能干得过半仙似的人物,能做到破碎虚空的人,不是半仙又是什么?
端起茶盅一饮而尽,清香缓缓流入腹中,牛顶天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
自打迈入先天境界,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不过,也不丢人,毕竟算是间接对抗过天人境的老妖怪。
“还请道长另请高明,在下小家小业的,这种人物咱对付不了,他想待着,就在少林寺待着吧。”
坐下后,牛顶天摩挲着手中茶盅,想了想,直接开口拒绝。
既然那人难以走出达摩洞,自己又怕他个卵子?爱吸谁吸谁去,只要不祸害普通百姓,直接躲他远远的,等踏入天人再去清算。
得了回复,王重阳面容上可见一丝无奈笑容,似乎对牛顶天的拒绝并不意外。
他指了指池中的老龟,又指了指桌上的倚天剑,道:“小友还不明白吗?你早已被人盯上,不管去是不去,他总会来找你的。”
“社雷主杀古器精灵,伏原故气,能够引得社雷降落的兵器定然已经生灵,不然觉性和尚为何讨要?要知道,对于天人境的强者来说,若是能够窥得其中的无上大秘,寻找到传说中的道家仙途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有那只灵龟,精气充裕远胜贫道这般先天强者,定是灵气充沛之地诞生成长之物,你可知这对天人强者来说意味什么?意味极有可能寻到传说中的灵泉。”
“不干!”
牛顶天拒绝得干脆,拿起桌上的炭夹,挑了挑茶炉下的木炭,毫不在意道:“在下还有大事忙活,那厮躲在少林,祸害的是少林和尚,等他有胆出洞再说。”
他对和尚没啥好印象,灵山脚下尸横遍野,写的虽是神话,却也是现实,他断不会为了吃斋念佛的和尚去拼命的。
“小友真以为那魔头出不了达摩洞?”王重阳沉默了会,突然问道。
牛顶天闻言一愣,眼皮忍不住跳了下,强笑道:“道长可别糊我,天道有常,自有秩序,若能出得来,恐怕早来寻我了。”
王重阳摇头道:“非是无法出洞,而是出洞代价太大,每次出洞之日,必然伴有大批先天强者殒命。不然小友以为贫道为何假死脱身,为何世间先天强者鲜有露面?”
牛顶天心中一凛,凝眸望向面前老道,惊道:“道长是说…出洞只为吸取先天之人的武功,或是…精气?”
“不然,贫道又何以称他为魔?”王重阳喟然一声长叹。
又说道:“各国皇城因有百姓气运加持,天人境者越是靠近,天地反噬越大,所以,宋廷那位葵花老祖才能活到如今。有人说他曾是太宗皇帝晚年的内侍,至于是真是假,无人得知。”
“赵光义?”牛顶天眉头一挑,稍稍思索一番,惊讶道:“若真如此,岂不是两百余岁?”
王重阳点了点头,又道:“皇室中的先天强者相对安全,但其余之人却得时刻提防那魔头的威胁。”
“原本贫道以为,我等先天之人只能躲避下去,但知晓一人事迹后,便有了寻找帮手将那魔头彻底诛灭的想法。”
“三十年前,曾有一人以半步天人境界,在那魔头的偷袭之下反而将其重伤,之后,魔头遁回少林寺,那人却在重伤之下破碎虚空,最后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道长可知那人是谁?”牛顶天心中颇不平静,迫不及待地问道。
王重阳顿了顿,放下手中茶盅,清矍的眼眸熠熠而闪,沉声道:“剑魔!”
“剑魔?独孤求败?”
牛顶天愣了愣,继而惊道。
“小友知道?”王重阳一怔,眼眸当中现出一抹惊讶,继而不禁赞道:“果然人如其名!”
顿了顿,轻叹道:“贫道也只知他叫剑魔,至于姓名,却没人流传出来。先天高手本就少显江湖,不为世人所知,不然,以剑魔手段,当年早该盛名江湖了。”
何止认识啊,还是我师傅嘞。牛顶天突然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面上矜持地笑了笑,说道:“家师,正是家师。”
“咳咳~”
此言一出,对面的王重阳一不留神,直接让那口中茶水呛了一口。
伸手顺了顺气,他抬起头,蹙眉看着牛顶天,就差说出一句小友何必戏耍贫道了。
牛顶天挑了挑剑眉,本教主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何需去舔旁人?
于是,他语气之中就有一些不满,淡淡道:“道长不信在下?
王重阳沉默着没有说话。
若说你爹是那人徒弟,贫道还有些信,你?三十年前也不晓得出现没出现在你爹身上。
牛顶天见状笑了笑,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便目光微敛着坐在那,也不再说话。
他心里也有他的傲气。大家初次见面,你说了半天我都没说一句不信,合着我一开口,你就不信了?
牛顶天还未愣到才见一面,就为了取信这老道,巴巴的张嘴说出一些事情。
“看来小友也是性情中人。”王重阳苦笑着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