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吾讽刺幽默文集:厚黑随笔 第8节

又说:“我睡在家中,工人山上做工情形,我都知道。”

我出外归来,尝问我:“工人做至何处?”我实未留心看,依稀仿佛对之,他知我妄说也不斥责。

我虽生长农家,却未做工,只有放学归来,叫我牵牛喂水,抱草喂牛,种葫豆时,叫我停学在家,帮着丢葫豆,或时叫我牵牛赴邻近佃户家,碾米碾糠,我亦揣书而往。我考得秀才时,照例宴客,佃户王三友,当众笑我道:“而今当老爷了,(乡间见秀才即呼老爷)如果再拿着书,在牛屁股后而走,我们要不依的,老爷们都跟着牛屁股走,我们干什么?”但是我碾米碾糠时,还是揣书而往。

我父所看之书,只得三本:(一)圣论广训(此书是乾隆所著,颁行天下,童生进场考试,要默写,名为默写,实则照书抄),后附朱柏庐治家格言。这是我父养病时,请徐老师誊的,字甚工楷。(二)刿心要览。我查其卷数,是全部中之第三本。中载古人名言,分修身、治家、贻谋、涉世、宽厚、言语、勤俭、风化、息讼九项,我父呼之为格言书。(三)杨椒山参严嵩十恶五奸的奏折,后附遗嘱(是椒山赴义前一夕,书以训子者,所言皆居家处世之道),此外还有一本三字经注解,但不甚看。椒山奏折及遗嘱亦少有看,所常常不离者,则在前二种,此外绝不看其他之书。我细加研究,始知我父读书,注重实用。三字经注解,及椒山奏折,只可供谈助,椒山遗嘱虽好,但说得太具体,一览无余,不如前二种之意味深长。我父常常读之,大约把他当作座右铭。我父光绪癸卯年正月初九日得病,十五日去世,初九日还在看此二书。

第24节:厚黑教主自传(4)

最奇者,我生平从未见我父写过一个字,他读的圣论广训,及朱柏庐治家格言,是徐老师用朱笔圈断句,其他三书,俱是白本,我父未圈点一句。所以我生平不但未见我父写过一个字,就连墨笔书的一圈圈,都未见过一个。我们弟兄六人,随时都有人在侧,无论写什么,他都喊儿子动笔,我看他吃饭捏筷子,手指很僵硬,且有点发颤,大约是提笔写不起字。

我父常说:唐翼修著有《人生必读书》。我考试到叙府,买得此书,送在他面前,他也不看,还是喊我拿圣论广训和格言书来。揣其心理,大约是谓:只此二书已够了,其他皆是赘瘤。

我父常常说道:“你的书读窜皮了,书是拿来应用的,‘书即世事,世事即书。’你读成‘书还书,我还我’去了。”

我受过此种庭训,故无事时,即把书与世事,两相印证,因而著出《厚黑学》,与《心理与力学》等书,读者有说我熟透人情的,其实不然。我等于赵括谈兵,与人发生交涉,无不受其愚弄,依然是“书还书,我还我。”

我父又说:“书读那么多做甚?每一书中,自己觉得哪一章好,即把他死死记下,其余不合我心的,可以不看。”

所以我父终身所读之书,只得三本。而三本中,还有许多地方,绝未寓目。常听他曼声念道:“人子不知孝父母,独不思父母爱子之心乎?”(圣论广训中语)“贫贱生勤俭,勤俭生富贵,富贵生骄奢,骄奢生淫佚,淫佚生贫贱(刿心要览中语)‘应箕应尾,你两个……’(椒山遗嘱中语,应箕应尾,是椒山之子)我父常常喊我近前,讲与我听,我当了秀才,还是要讲与我听,我听之津津有味。我此次归来,将刿心要览,寻出细读,真是句句名言,我生平作事,处处与之违反,以致潦倒终身,后悔莫及。

我读书的方式,纯是取法我父,任何书我都跑马观花的看去,中间看,后面看,每页也未细看,读着一二句合我之意,就反复咀嚼,将书抛去,一而二,二而三,推究下去。我以为:世间的道理,为我心中所固有,读书不过借以引起心中之道理而已。世间的书读不完,譬如:听说某家馆子菜好,我进去取菜牌子来,点几个菜来吃就是了,岂能按着菜牌子逐一吃完?又好像在成都春熙路、东大街、会府等处游玩,今日见一合意之物,把他买回来,明日见一合意之物,又把他买回来,久之则满室琳琅,样样皆合用,岂能把街上店子之物,全行购归?我这种说法,纯是本之我父,因此之故,我看书,入理不深,而腹笥又很空虚。

我在亲友家耍不惯,但只要有几本书,有一架床,我拿着书,卧在床上,任好久,我都住得惯。其书不拘看过的,未看过的,或是曾经熟读的,我都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看。我一到他人室内,见桌上有书,即想翻来看,不过怕人讨厌,不好去翻罢了。但是我虽这样喜书,而家中储几书柜的书,成都有几书柜的书,许多都未下细看过,这是由于我读书是跑马观花,每本打开来,随便看一下就丢了,看了等于未看。

我幼年苦于无书可看,故喜欢购书,而购得来又不细看,徒呼负负,近年立誓不购书,而性之所近,见了就要买,买来又不看,将来只好把家中的书,及成都的书,搬来作个宗吾图书馆,供众人阅览好了。

亡弟之子泽新,对我说:“我见着书,心中就糊涂,一进生意场中,心中就开朗。”

我的性情,恰与相反,提着家中事务,心中就厌烦,一打开书,心中就开朗。我请客开不起菜单子,而家中小孙儿,小孙女都开得起。赴人宴会归来,问我:吃些什么菜,我无论如何记不全。身上衣服,尺寸若干,至今不知道,告诉我跟着就忘了。上街买物,分不出好歹,不敢还价,惟买书却买得来,而买笔又买不来。别人读我厚黑学,以为我这个人很精明,殊不知我是糊涂到了极点。到而今迂夫子的状态,还莫有脱,朋友往来,我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音乐一门,我完全不懂,戏曲中,有所谓西皮二簧,我至今弄不清楚,我当省视学,学生唱歌按风琴与我听,我只好闭目微微点头,假充内行;名人字画,我分不出好歹,别人评得津津有味,我不敢开腔,不敢说好,怕人追问好处安在。我幼年订古姓女,其叔古威侯,是威远秀才,以善书名。我家接一位关老师,见着我的字说道:“你这笔大挥,将来怎么见你叔丈人?”好在此女未过门即死,我未在古府献丑。后来从刘建候先生读,他一日进我房中,见案上写的卷格小字,堆有寸多高,他取来一看,叹息道:“你也可算勤快了,怎么字还是这样?”我听了凄然泣下。我考课考试,阅卷者常常批:“字太劣”,或“字宜学”。雷铁崖常说我:“你那个手爪爪,硬该拿来宰?”我天性上,有这种大缺点,岂真古人所谓“予之齿者去其角,传之翼者两其足”耶。

第25节:厚黑教主自传(5)

我从师学作八股,父亲命我拿与他看,他看了说道:“你们开腔即说:恨不生逢尧舜禹汤之世,那个时候,有什么好?尧有九年之水患,汤有七年之旱灾,(二语出幼学琼林,是蒙塾中读本)我们农家,如果几个月不下雨,或几个月不晴,就喊不得了,何况九年七年之久!我方深幸未生尧舜禹汤之世,你们怎么朝朝日日的希望?”我听了很诧异,心想:“父亲怎么发此怪议论?”继想:他的话也有道理,我把这个疑团,存诸胸中,久之久之,忽然想道:“我们所谓圣人者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诸人,何以尽都是开国之君,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又何以三代上有许多圣人,孔子而后,不再出一个圣人?”由此推寻下去,方知圣人之构成,有种种黑幕。因此著了一篇《我对于圣人之怀疑》,才把疑团打破,惜其时我父已死,未能向他请问。

我父常说:“书即世事,世事即书。”

把书与世事,两相印证。何以书上说的:“有德者昌,无德者亡。”

征诸实事,完全相反?怀疑莫释,就成了发明厚黑学的根苗。

我的思想,分破坏与建设两部分。《我对于圣人之怀疑》,及《厚黑学》,是属乎破坏的。厚黑学,破坏一部二十四史,《我对于圣人之怀疑》,破坏一部宋元明清学案。所著《中国学术之趋势》,《考试制之商榷》,《社会问题之商榷》,及《制宪与抗日》等书,计包括经济,政治,外交,教育,学术等五项,各书皆以《心理与力学》一书为基础,这是属乎建设的。破坏部分的思想,渊源于我父。建设部分的思想,也渊于我父。

我父一日问我道:“孟子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侧隐之心,’这是孺子入井,我站在旁边,才是这样,假令我与孺子,同时入井,我当如何?”我听了,茫然不能答,他解释道:“此时应先救自己,第二步,才来救孺子。”

我听了很诧异,心想:“我父怎么莫得恻隐之心,纯是为己之私?这是由于乡下人书读少了,才发出这种议论,如果说出去,岂不为读者所笑?”但当面不敢驳他,退后思之,我父的话,也很有道理,苦思不得其解。民国九年我辞职归家,闭门读了一年的书,把这个问题,重新研究,才知孟子之书,上文明明是“怵惕恻隐”四字,下文“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平空把怵惕二字摘去,这就是一种破绽。盖怵惕者,我畏死也,恻隐者,怕人之死也。乍见孺子将入井,恍如死临头上,我心不免跳几下,是为怵惕。细审之,此乃孺子将死,非我将死,立把我身扩大为孺子,怵惕扩大为恻隐,此乃人类天性也。孟子教人,把此心再扩大,以至于四海,立论未尝不是,只是著书时,为使文简洁起见,未将怵惕二字加以解释,少说了一句:“恻隐之从怵惕扩充出来的。”

宋儒读书欠理会,忘却恻隐上面,还有怵惕二字,创出的学说,就迂谬百出了。我父的议论,是从怵惕二字发出来的,在学理上很有根源,我著《心理与力学》把此种议论载上去,张君默生来信说:“怵惕恻隐一释,为千古发明。”

殊不知此种议论,是渊源于我父。

我父上街,常回会溪桥,罗大老师维桢,谢家坝谢老师文甫等在汇柴口茶馆吃茶,他二人俱在教私塾,上面尧舜禹汤的问题,和孺子入井的问题,未知是我父发明的,抑是同罗谢诸人研究出来的。我父尝因讲四书,挨了两耳光,他却深以为荣,常常向我弟兄称述,我把事实详述于下:

永枋公生五子,长子青山,父子俱死,惟其妻尚在,住糖房湾老屋,次子乐山,即我祖,第五子韫山,某年青山之妻死,其孙世兴等邀请族人至家,人到齐,世兴等三弟兄,披麻带孝,点烛祀神毕,把棺材打开,大呼:“阿婆呀!你要大显威灵呀!”把堂叔学山抓着,横拖倒曳,朝街上走,我父不知道何事,跟着追去,彼时年已五十余矣,又值冬天,穿着皮袍子,鸡婆鞋,跑又跑不得,急喊:“过路的,与我挡住!”问之才是学山欠钱不付,无钱办丧,拖往张家沱滚水,否则赴自井分县喊冤。我父问明所欠若干,即说:“此款由我垫出,丧事办毕再说。”

世兴等此举,全是韫山公之主张,我父不知,一日同韫山公在汇柴口吃茶,谈及此事,我父说:“世兴等于叔祖,敢于这样侮辱,真是逆伦。”

韫山公厉声道:“怎么是逆伦?学山欠嫂子之钱不付,世兴等开棺大呼“阿婆”,是替死者索账,这是嫂子向他要钱,不是侄孙向他要钱,汤放桀,武王伐纣,孟子都不认为臣弑君,世兴怎么是逆伦?”我父说道:“么叔!这章书,不是这样讲的,孟子虽然这样说,但朱子注这章书曾说:‘必要有桀纣之暴,又要有汤武之仁,才不算臣弑君,否则是臣弑君。’所谓‘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学山无桀纣之暴,世兴等无汤武之仁,怎么不是逆伦?”韫山公是饱学先生,被我父问得哑口无言,站起来,给我父两耳光,说道:“胡说!”我父常对我说:“偏偏这章书,我是下细看过,道理我也下细想过,所以么公被我问穷了。”

第26节:厚黑教主自传(6)

我父尝说:读过三个人的治家格言,都是主张早起,朱柏庐云:“黎明即起。”

唐翼修云:“早眠早起,勤理家务。”

韩魏公云:“治家早起,百务自然舒展,纵乐夜归,凡事恐有疏虞。”

(我曾查韩魏公及唐翼修所云,系出“人生必读”书内,“刿心要览”中无之)故我父每日鸡鸣即起,我自有知识以来,见他无一日不如此。虽大雪亦然。其时无有泽火,起来用火钟敲火石,将灯点燃,用木炭在火笼中生火烤之,用一小土罐温酒独酌,口含药芋,坐到天明,将本日工人应作的活路,及自己应办的事详细规画定。父常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寅。”

盖实行此语也。我与父亲同床睡,有时叫我醒,同我讲书,谈人情物理,有时喊我,我装做睡着,也就算了。可知他独坐时,都在研究书理。但他在灯下,从不看书。我母亲引着小兄弟,在隔壁一间屋睡,有时把我母喊醒,用广东话,谈家务,及族亲的事。此等情景,至今如在目前。我父亲早起,我见惯了,所以我每日起来颇早。曾国藩把早起二字,说得那么郑重,自我看之,毫不算事,我父曰:“以身教,不以言教”,真名言哉!

我父起居饮食,有一定的,每晨,命家人于米锅开时,用米汤冲一蛋花调糖吃。人言米锅内煮鸡蛋吃,最益人,我父不能食白蛋,故改而食此。半少午,吃几杯酒,睡一觉,无一日不然,不肯在亲友家宿,必不得已留宿,这鸡鸣时之酒与火笼,早晨之蛋花,主人必须与之预备,即在韫山公家宿,韫山公也要准备。我祖母姓曾,是亲戚,父往贺留宿,与雷铁崖同一间屋,我父鸡鸣起来,独坐酌酒,把铁崖呼醒谈天。后铁崖向我说道:“你们老太爷,是个疯子,天未明,即闹起。”

一般人呼我为疯子,我这疯病,想是我父遗传下来的。后来铁崖留学日本,倒真正疯了。(事见拙著厚黑丛话。)

我父常对我说:“凡与人交涉,必须将他如何来,我如何应,四面八方都想过,临到交涉时,任他从那面来,我都可以应付。”

所以我父生平与人交涉,无一次失败,处理家务,事事妥当。工人做工时间,无片刻浪费,这都是得力于早起独坐。我父怕工人晏起了,耽搁工作,而每晨呼之起,又觉得讨厌,他把堂屋门作得很坚实,见窗上现白色,再开歇房小门一看,天果然亮了,即把堂屋门,砰一声打开,工人即惊醒。

我父见我手中常拿一本书,问我道:“这章书怎么讲?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朝日读书,不理家务,犹幸有一瓢饮,如果长此下去,连箪食瓢饮都莫得,岂不饿死?”一连问了几问。后来我把握,想起,他再问,我说道:“这个道理很明白,颜回有他父亲颜路在。颜路极善理财,于何征之呢?论语载:“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

你想:孔子那么穷,家中只有一个车儿,颜渊是孔子的徒弟,他都忍心要卖他的,叫孔子出门走路,可见颜路平日找钱之法,无微不至。颜渊有了这种好父亲,自然可以安心读书,不然像颜渊这种迂酸酸的人,叫他经理家务,不惟不能积钱,恐怕还会把家务出脱。”

我父听了大笑。从此以后,再不叫我讲这章书了。近日颇有人称我为思想家,我闭目冥思,在家庭中讨论这些问题,也是渊源之一。

我父购的基业,在离汇柴口数里张家山附近,由张家山前进数里,有位王翰林,名阴槐,字植青,与宋芸子同榜,王得编修,宋得检讨。王之父名瑞堂,与我父同当仓酋,植青妹,嫁与杨姓,与我家边界相连,我往杨家,见植青书有一联云:“观书当自出见解,处世要善体人情。”

这二句,我常常讽诵,于我思想上很有影响。

我所引以为憾者:家庭中常常讨论书理,及人情物理,而进了学堂,老师初则只教背读,继则只讲八股,讲诗赋,有些甚至连诗赋都不讲,只讲八股,像我父所说:“书即世事,世事即书”一类话,从未说过。“孺子入井”,及“尧舜禹汤”这类问题也从未讨论过。叫我看书,只看四书备旨,及四书味根录,这类庸俗不堪之书,其高者,不过叫我读四史,读古文而已。其他周秦诸子,及说文经解等等,提都未提过。迄今思之,幸而未叫我研究说文经解,不然我这厚黑教主,是当不成的。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我当日因为八股试帖,不能满我之意,而其他学问,又无人指示门径,朝日只拿些道理,东想西想。我读书既是跑马观花,故任何书所说的道理,都不能范围我,而其书中要紧之点,我却记得,马越跑得快,观的花越多,等于蜂之采花酿蜜,故能贯通众说,而独成一说,而厚黑学三字,于是出现于世。要想当厚黑教主第二者,不妨用这种方法干去。

第27节:厚黑教主自传(7)

八股文规律极严密,四书备旨,及味根录等书,虽是庸俗,而却字字推敲,细如藕丝牛毛。我思想上是受过这种训练的。朋辈中推我善做截搭题,凡是两不相关之事,我都可把他联合来成为一片。故我著书谈理,带得有八股义法。因此我在迂老随笔中,曾说:“道家者流,出于史官,儒家者流,出于司徒之官,厚黑学,则出于八股之官。”

八股时代,有所谓考课,是用以津贴士子的,自井分县,有四季课,富顺县城,有月课,(自井离县九十里,专人下去,得题飞跑回井,把文作起,连夜送进城)自井文武庙鸿文书院,及贡井旭川书院,不时也有课,我读书,米是家中挑,靠考课得奖金,作零用及购书之费。文字非翻新立异,不能夺阅者之目,故每一题到手,我即另出一说,不遵朱注,也把众人应说之话不说,力求新异,兹举两个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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