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的陵州,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天空之中却不知何时飘来了一片乌云,使得小巷变得昏沉沉的。
没多久,随着一道道凉风吹拂,滴答滴答的雨声便从小巷青石砖上响起。
很快,暮色四合,细密的雨丝开始淅淅沥沥地洒落,给这条藏在城市深处的小巷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巷子两旁的老墙,在雨水的浸润下,透出深褐的颜色,墙皮层层剥落,露出岁月的沧桑。青苔沿着墙角肆意生长,湿漉漉的,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巷子尽头,那间小小的酒馆,在雨幕中显得愈发安静。酒馆的招牌早已褪色,上面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得难以辨认。门口的灯笼在风雨中轻轻摇晃,昏黄的光晕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像是一团缥缈的梦。
酒馆外的小亭子,此时也被雨水笼罩。亭子的顶破了好几个洞,雨水顺着缝隙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水洼。
亭子里,那位书生依旧坐在那里,长衫的下摆被雨水溅湿,却浑然不觉。他面前的石桌上,一壶酒、一只酒杯,在雨中静默着。
旁边的石桌上,少年游侠手中端着一杯酒水,双眸凝望着小巷的雨幕,同样有些出声,无人知晓其内心的念头。
酒馆里,炉火正旺,温暖的气息弥漫开来。老头站在柜台后面,熟练地擦拭着酒壶,不时抬眼望向门口,像是在担心这恼人的雨会影响酒馆的生意。孙女则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雨水顺着门槛淌进屋内,小手还不时地伸出去,想要接住那晶莹的雨滴。
“爷爷,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呀.?”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道。
老头笑了笑,“等你玩累了,雨就停咯。”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和着酒馆里偶尔传来的几声低语,交织成一曲别样的乐章。
擦拭完酒壶之后,老头又看了看酒馆外亭子中坐着的书生和少年游侠,想了想后,来到酒馆后的小院中取出一个有些破旧的红泥小炉子,回到酒馆中,用火钳从火炉中拣出几块烧红的炭火放入红泥小炉后,便对着小女孩儿招了招手,让她小心提着小泥炉送到小亭子下那两位客人中间,给他们驱驱寒。
同时还不忘提醒小女孩儿小心脚下,可别滑倒喽。
小女孩儿接过小火炉,当即笑嘻嘻转身,提着红泥小炉跑出酒馆,顶着细密的雨丝来到小亭,一双圆溜溜的可爱大眼睛瞧了瞧书生的位置,又瞧了瞧少年游侠的位置,最后将红泥小炉放到了二人中间没雨的地面上,
做完这一切后,小女孩儿这才双手叉腰,皱了皱小琼鼻,得意洋洋开口,
“书生大哥哥,还有游侠大哥哥,小炉子放到你们中间了,这样以来你们就都可以烤火啦。”
“还有哦,其实呢,我们家的酒啊,最好喝的喝法,其实是放在火炉上烫热之后在和,我爷爷就是这样喝的,每次喝完一杯酒后,都是一副满脸享受的模样。”
“书生大哥哥,还有游侠大哥哥,今天正好爷爷将这个小火炉拿出来,你们刚好可以试试哦。”
原本各自出神的二人,在听到小女孩儿的声音之后,纷纷回过神来,
当视线看到小女孩儿明明叉着腰,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圆溜溜的漂亮大眼睛里却似是在催促“你们快尝尝!会按照我的方法尝尝看”一般,
神态温和的书生与面色冰冷的游侠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一抹随和与笑意,随后,二人调转了方向,听从小女孩儿的指挥,按照小女孩儿说的方法围着红泥小炉,烫酒,轻啄,果然发现烫热之后的酒别有一番风味。
小女孩儿看到二人的表情,这才又是一副小大人做派满意点点头,随后便又顶着雨跑回了酒馆之中。
一起小酌几杯之后,少年游侠与书生也算无形之间拉近了几分关系,少年游侠看向对面的书生,突然开口,
“我又一事,自己似乎看不清,想要听听兄台的看法以作参考,却又不止兄台姓名,可否告知?”
书生随和笑了笑,“同时天地一散人,相逢何须又相识、”
听到书生此言,少年游侠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点点头,接着开口,
“我想知晓,兄台对于北凉王徐晓的看法。还请兄台放心,今日之事,出的你口,入得我耳,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也不会有第三个人问询。”
书生看了看少年游侠,点点头后开口,“北凉王徐晓,很愚蠢,很傻。”
趁着少年游侠发呆之际,书生突然也开口接着说道,“正好,小生也有一问,不知兄台对法之一字怎么看?”
少年游侠压下心中的思绪,想了想开口,
“法,是朝廷用来统治黎民百姓的工具认。”
书生点了点头,但随后又开口,
“但,小生更认为,法,应当是维持世间公平的工具。”
说完之后,二人都是沉默了下来,小亭内唯有热酒煮沸后的冒泡声。
又是半刻钟之后,雨终于停了,雨后的小巷弥漫着清新湿润的气息,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石板路在微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小亭下,少年游侠起身,一身利落劲装,腰间长剑的剑柄被雨水浸湿,她伸手轻轻拂去肩头残留的雨滴,目光锐利如鹰。此时的她,周身散发着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气场。】。
259又一个黄龙士?法制天下!
亭子里的书生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躯,他的眼神清澈而明亮,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在感慨这场雨带来的片刻宁静。
“兄台,就此别过。”少年游侠声音清冷,简洁明了,像是从不习惯与人过多寒暄。
书生回礼,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姑娘一路保重,今日幸得同避风雨,也算有缘。”
少年游侠稍稍愣神,反应过来之后,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朝着巷子的一端走去。她的步伐坚定有力,脚步声在寂静的小巷中格外清晰身姿挺拔,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小巷的转角处,只留下那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一串渐渐远去的脚印。
书生望着少年游侠离去的方向,伫立片刻,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背起书箱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出步子。他的身影在雨后的微光中显得有些单薄,脚步却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从容。
小巷再次恢复了平静,只有屋檐上偶尔落下的水滴,590滴答声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这场相遇与离别。
走出小巷,来到街道上之后,徐渭熊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小巷,似是能够看到小巷深处那书生一般,
“这世间英才果真如同过江之鲫,没想到,居然在这小小的巷子之中偶遇到的一位书生,竟也有这般才学……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成为又一个黄龙士。”
徐渭熊的感慨声刚刚落下,一道黑影便诡异的从徐渭熊倒影在路面青石砖上的影子之中走了出来,看了看徐渭熊,又看了看小巷深处,
“郡主,既然此人如此危险,那何不趁着现在他还弱小,直接将他收入王府,或者,干脆斩杀了事儿?”
徐渭熊摆摆手,收回视线看了眼影子,“不必了,就像他说的那般,同是天地一散人,相逢何须又相识,我与他之间的谈话,不过是借他人之视角,明己心中之所思罢了,何至于因我一言而胡乱杀人?
况且,世人都误解了黄龙士,称他是与徐晓,韩生宣比肩的三大魔头,说他通过游说各国,挑起战争,导致了无数人的死亡和痛苦,这一点,也确实如此,只不过,世人并未看清的是,黄龙士的真正目的,是实现“以几十年的动乱,换后世百年的太平”。他希望通过战争和动乱,重新分配权力和资源,最终达到长期和平的目的。
此举随罪在当代,但功在千秋。
想想春秋战国之时,诸国伐交频频,死伤人数数以千百万计,而如今,天下只剩下北莽与离阳两个大国,且二者都不敢随意爆发真正的大战,只能在边境搞些小动作,对比之下,便能发现春秋战国与当今这两段时期的优劣。
至于我之所以说他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成为又一个黄龙士,其一,便是他对徐晓的评价,徐晓,李义山他们二人为了让徐凤年尽快成长起来,谋划了许多,但,他们却忘记了,北凉的军民之心,才是徐凤年最终能够执掌北凉的关键,而不是离阳朝堂上那些人的看法。
这些事情,就算是我,也是借助拂水房的情报,还有不久前在街道上听到北凉百姓们为褚禄山,李翰林之死而欢呼之时,才意识到的,而那名书生,却早早就看透了这一切,从此处可见他的才能,非同一般,至少也是一国宰相之才。
但,若仅仅只是如此,我也不会说他是又一个黄龙士。你可知为何?”
影子皱了皱眉,看着徐渭熊的双眸,试探性开口,“是因为他说的王法吗?”
徐渭熊冰冷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浅笑,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随后在影子更加疑惑迷茫的视线注视下,再度扭头看向了小巷深处,脸上尽是惊叹之色,
“是法,而非王法,他追求的是法制天下,法理面前,无帝王将相,无官僚世家,无黎民百姓之分,众生平等的公平!”
“或许是这段时间见到,听到了徐凤年,褚禄山,李翰林做下的恶事,也许是看到了徐晓,李功德他们的包庇,这位书生对王法看不惯,因为萌生了对法的追求。就像他说的,他所认为的法,应当是保护世间公平的工具。”
“可是,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公平啊?”影子更加不解,“追求一件本就不存在的事物,他不就是个狂徒加大傻子吗?”
“狂徒加大傻子吗……他若是失败了,自然便是一届狂徒,同时也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大傻子。”徐渭熊喃喃出声,
“但,若是他成功了,他就是比肩黄龙士,甚至超过黄龙士的一代圣人……不,他不会成为第一位法圣……”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徐渭熊突然沉默了下来,随后直接转身,沿着一刻钟之前的来时路重新返回陵州城主街方向走去,
“走了影子,徐晓那个大傻子做下的错事,还需要本郡主回去处理呢,没时间在这儿浪费了!”
原地还在思考自家以智慧著称的二郡主突然前言不搭后语的原因的影子,在听到徐渭熊的喊话之后,立刻将脑海中的思绪抛之脑后,融入影子之中消失不见。】
光幕之外,九洲大陆众生看到此处,所有的黎民百姓,皇朝帝王都变得沉默起来,反倒是无数的官僚世家,江湖帮派们,此刻反而纷纷开口嘲讽起来,
“愚蠢之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只是说给庶民听听的,现在居然还有人真的相信这句话,这苏白,实在是太过天真,太多愚蠢了!”
“还法制天下,法理面前,无帝王将相,无官僚世家,无黎民百姓之分,众生平等?!岂不闻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就连天道都不平等,一个狂徒居然妄想以一己之力让众生平等?哪怕仅仅只是让众生面对法理平等?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就是!吾等世家经营小心谨慎千百年,为的不就是高高在上吗?谁和你们这群贱民平等?法理?呵!王法就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我们就是王法!”
“……”。
260世间聪明人的叹息!
大元,武当山真武大殿之内,
张三丰望着大殿上方的穹顶,视线好似能够直接透过宫殿穹顶看到天际光幕之中的画面一般,原本和蔼慈祥的面容上此刻也不禁浮现出丝丝怜惜,以及浓浓的感慨神色,
“这一世的苏白小友,刚刚恢复正常,便先从记忆中经历了丧父丧母之痛,浏览完记忆之后,又目睹了丧友之悲,明白自己等人身死战场,不过是他们的将军的一次戏耍敌人的愤怒,回到家乡,看到家乡亲友与唯一的养母都被自己人带人屠村灭庄的疯狂…以复仇之名杀死仇人褚禄山,以侠义之名杀死恶人李翰林…短短时间之内,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故,苏白小友对人治天下已然彻底失望,因而才会产生法制天下的念头、
若以天地人三才相论,人治归于人道,代表的是希望和一,法制归天道,代表的是绝对的规矩,而被治理的芸芸众生,便是那地道,代表的是人治与法制的~基础大众。
一个正确的人类世界,当天地人三道同行,社会才可繁荣富足,发展向前,可惜,凉洲那片地界,由于靠近伪仙界的缘故,更加看重的是个人的实力,只讲强弱,只拼凶残,只有单纯的人治,而无-法的存在,
人治,最大的缺陷便是人心,而偏偏在凉洲那块大陆之上,世间似乎没有道理,只有人心,因而才会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造就了这一世已经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苏白小友,哎,可惜了,若是没有这些遭遇,这一世的苏白小友本可以为这世间再开一路,成为法家开路者的……”
……
大秦,咸阳宫,四海归一殿前,
“法制天下,有趣的说法。”身穿一身玄鸟长袍的嬴政背负双手,望着天际光幕之中的画面,眼中泛起一抹感兴趣之色,
“以律法,制约天下众生,而非治理黎民百姓,若是成功,好处便是可以替代百官,朝廷乃至朕这样的帝皇,以后,世间众生拥有同等的权力,让公平正义变成现实,但,苏白这小子还是有些太过稚嫩了一些,世间最难捉摸,也最难制约的,还是人心,若是苏白最后真的达成了法制天下的目的,或许最开始黎民百姓会感激他,但渐渐地,当人心不满足当下之时,便会仇恨,咒骂乃至疯狂的推翻他,
因而,商君才会提出疲民五策,苏白,终究是不懂人心,也不懂法啊。”
作为秦洲这片土地上的君王,嬴政通晓百家之主张,尤其是对于法家,他更是了解颇深,
当下,整个法家思想的核心概念主要包括“法”“术”“势”,
法,即指法律、法令,是由国家制定并强制实施的行为规范,具有普遍性、稳定性和权威性。
术,即权术、策略,是君主统治臣民的方法和手段,包括任免、考核、监督官员等方面的技巧和权谋。
势,即权势、地位和影响力,是君主凭借其所处的高位和掌握的权力而形成的一种统治力量。
法家思想将“法”“术”“势”三者相结合,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治国理论体系,强调以法治国,以术驭臣,以势立威,旨在建立一个高度集权、秩序井然的国家。
这也是徐渭熊口中的法,是君王用来统治黎民百姓的工具说法的来源。
嬴政身后,百官之首,左丞相李斯凝望着天际光幕,眼眸中也是浮现一抹可惜之色,
“可惜了,原本我法家也有可能在苏白先生身上重现医家的奇迹,成为世间出儒释道医四家之外的第五家的,毕竟,就以这一世苏白先生展现出的远超上一次光幕世界中的悟性而言,只要他感兴趣,哪怕是九境之内成为法家开路者,本相也不会意外。
只可惜,这一世光幕中的苏白先生,偏偏降临在了最不讲法的凉洲,让其对人性彻底绝望,法制天下,最基础的前提便是彻底摒除术的存在,否定君主,否定百官群臣,淡淡以律令和绝对的力量治理天下……只可惜,人心是复杂的,单单这一点,不说君主,百官不同意,就是最终受益的那些黎民百姓也不会同意。
但,以光幕中这一世苏白公子对世界的厌恶和绝望,根本不会理会这些,以他的悟性,加上双全手修改天赋,这一世证道十五境极境,哪怕只是老老实实修炼,最多也不过十年光景便能做到,然后以强权和强力对抗整个世界…至于结果…
哎,可惜,这一次,本该是我法家崛起的大好时机……”
一念及此,李斯心中对北凉,对离阳,乃至对整个凉洲都升起了浓浓的厌恶之情,
“明明与我大秦相似,结果却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真乃蛮夷也!”
……
凉洲,离阳广陵郡,某座不起眼的小镇之内,路边摊前,
“义父,光幕之中,那徐渭熊最后为何会说苏白公子无法成为第一位法圣?法家,似乎还没有真正的圣人吧?”
呵呵姑娘对面,黄龙士颇为讶异的看了眼对面的呵呵姑娘,他没想到,自己这位平日里除了喜欢收集各种钗子,以及为了报恩徐凤年,准备杀死徐凤年的傻姑娘,如今居然会关注起苏白来,
心中破有几分五味杂陈,不过,黄龙士还是抬头看着天际光幕之中的画面,只说了最简单的原因,
“因为,若是使用正常的方法,是注定不可能完成法制天下的大愿,除非,他能够说服天下所有君王,朝臣,小吏,乃至黎民百姓,彻底放弃权利二字,这是一件改变社会和文明意识形态之事,其难度,更甚与在造一个文明!这非个人人力可以企及!
无法使用正常的方法情况下,苏白他就只能使用一些违法的手段,而这便与法的理念冲突,因而想要达成最终目标,这一世的苏白小子,就不能成为像上一世那般,成为法家开路者,成为法祖亡。”。
261虚伪的徐凤年;两条路!
听完黄龙士的讲述,呵呵姑娘并未在多言,只是看着天际光幕之中的画面,不知道在想这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