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24节

  从头到尾,红玉不曾顶撞过傅秋芳一嘴,一直笑语晏晏的,偏生傅秋芳心中不太舒坦。红玉不是她的丫鬟,却偏要守在外间……傅秋芳心知,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呢。

  老爷身边儿四个丫鬟里,晴雯灵巧风流,又是爆炭的性儿,最没心计;香菱呆,有些随遇而安;莹憨,性子野;唯独这红玉心机颇多,不是个好相与的。

  转念一想,红玉来日自有主母收拾,她又何必多管闲事?只要不妨碍了她就好。

  这日夜里,李惟俭果然不曾动作,只与傅秋芳相拥而眠。许是前儿夜里折腾得太过,傅秋芳一觉睡到天明,起身时恍惚了一阵,这才瞥见李惟俭早已不在身旁。

  院儿中传来哆哆哆的木刀搏击声,傅秋芳起身披了衣裳,隔窗观量,便见一身短打的李惟俭正与莹持刀斗在一处。

  是了,老爷曾说过,他每日家都要操练一番的。这般倒是好习惯,难怪他夜里那般能折腾……暗自啐了一口,许是休息得当,今儿傅秋芳爽利了不少。

  穿戴齐整,点了丫鬟抱夏,会同新来的管事儿茜雪,紧忙安排各项活计。她又到厨房与两名厨娘言语了,于是早餐便稍稍清淡了些许。

  因着不再是两餐三点,这正餐时辰自然也就跟着变动。卯时左近,几个丫鬟便流水般将几样菜肴自厨房端了出来。

  李惟俭吃着与昨日无甚区别,几个丫鬟却赞不绝口。李惟俭便思忖着,回头儿倒是要多请几个厨娘来,如此变着花样来,倒不怕吃腻了。

  吃过早饭略略休憩,李惟俭先行去了一趟内府。今儿忠勇王不在,只有那梁郎中守在衙门里。李惟俭便与梁郎中攀谈半晌,临了才道秋闱在即,他近来要去香山别院小住一阵,若有事可打发人来香山寻他。

  梁郎中应承下,说回头儿便转告忠勇王。

  出得内府,李惟俭又去武备院游逛了一圈儿,陈主事好半晌才出来接待。

  见了李惟俭就诉苦道:“李秀才,那活计实在难做,连工带料,算算此番竟打个平,没剩下几分银钱。”

  李惟俭笑着道:“银钱不够我还可以再加。只一样,保质保量,还要尽快。”

  陈主事苦着脸道:“加钱就不必了,不少物件儿都要重新开模,只盼着李秀才往后多造一些,好歹让我武备院多少赚点儿银钱。”

  “好说好说。”

  那陈主事又道:“刻下活计做完大半,只剩下阀门不好处置。李秀才过十天、半个月的再来一趟,说不得就造好了。”

  李惟俭略略盘算,这倒是刚好。待过半个月回返,到时候宅子整饬一新,那胶乳也该送到京师了。

  辞别陈主事,李惟俭又往内城回返,刚过午时便到了严府。

  近来严奉桢还在家中苦思膛线拉床如何改,见了李惟俭,自是好一番打趣、揶揄。

  二公子家教甚严,二十啷当年岁,才在乐嫣那儿开了荤。因是说起话儿来自是有些酸溜溜的。

  碰上李惟俭这等不要脸面的,任凭其如何打趣,李惟俭也不着恼,反倒将严奉桢闹了没没趣。过得半个多时辰,严希尧回府,李惟俭便去书房与老师叙话。

  近来陈宏谋愈发排斥异己,昨日严希尧上书弹劾大司空古惟岳庸碌,搁置李惟俭的射程表,反倒采用钦天监旧射程表,古惟岳只得乖乖回家上书自辩。

  少了古惟岳这老狐狸做帮手,陈宏谋虽跋扈,去一时间奈何不得严希尧。恩师严希尧这杆大旗算是崭露头角,因是近来朝中不少不受新党待见的官员逐渐朝着严希尧靠拢,隐隐另成一派。

  李惟俭只是听闻了,心下总觉着老师严希尧还有后手。不过老师所谋甚远,他暂且不知严希尧到底从何处发力。

  这日严希尧倒是不曾说朝政,只是嘱咐李惟俭尽快将那炮架子改进了。他今日入宫奏对,隐隐察觉出隐忍了数年的政和帝,这会子怕是忍不住了。

  只待今秋秋粮入库,便会起运西北,留待来年大军远征之用。

  “明年夏秋之时,大战必起!我观圣人大有毕其功于一役之心思,只怕不是好事啊。”

  李惟俭顿时皱起眉头来,说道:“去岁北旱南涝,天灾经年,总要休养生息两年才好征伐西域,圣人怎地这会子急切起来了?”

  严希尧没言语,抬手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脚下。李惟俭若有所思……是了,太上虽退位,却一直与朝臣有勾连。听闻近来那忠顺王也不消停,几次三番入宫面前太上。

  圣人虽拿不住忠顺王的把柄,此举却也给了圣人极大压力。换做拿得起放得下的帝王,快刀斩乱麻,直接送那二位入宗庙就是了,偏生今上又极其爱惜名声。如此方才束手束脚,便指望着以军功平息内乱,携泼天大功压制朝臣。

  “老师,明年领兵的可是忠勇王?”

  严希尧颔首道:“京师不稳,圣人总要坐镇京师,除去忠勇王,今上还能信得过谁?只是忠勇王到底差了年岁,就怕起了意气之争,中了那准噶尔贼子的奸计。”

  领兵打仗李惟俭是外行,却是不好置喙。只想着回头尽量将大顺军武装得精良下,再多劝劝忠勇王谨慎行事,料想便是不能胜,也不会重蹈此前全军覆没的旧事。

  不对!

  李惟俭转念一想便觉不妥!他入荣国府数月,只觉此方红楼好似与所看的电视剧有些不同,虽有灾荒,却也不曾到了电视剧里头后期那般民不聊生、天下大乱的境遇。

  略略推算一番,若忠勇王兵败西北,今上根基动摇,新政无法推行……可不就是要天下大乱?

  严希尧察言观色,见其蹙眉,便问道:“复生可是想起了什么?”

  李惟俭回过神来,说道:“老师,此番大顺不能败啊。”

  严希尧只是摇头。

  道理谁都懂,问题是如今谁也劝不住圣人。李惟俭不由得心急起来,若此番兵败,那他推行工业革命的计划只怕就要泡汤了。非但如此,乱世人命不如狗,没了今上与忠勇王庇护,他李惟俭哪里还守得住如今的富贵?

  本想折腾出水务公司、煤炭公司来,纾解朝廷财用不足之困,自己借此登堂入室,继而暗中推行工业革命。不料因着此举,直接导致圣人手中钱财充裕,这才动了再次西征的心思。

  如今政和帝谁也劝说不得,此事却是福祸难料了。过得半晌,李惟俭冷静下来,思忖着左右还有一年光景,自己从容布局,总要让大顺此番不败才是。

第140章 移园

  战事尚且有一年光景,李惟俭要插手其中还来得及。

  又说过一会子杂事,李惟俭这才与严希尧说了近期要去香山别院小住。

  严希尧便揶揄道:“复生新得宠妾,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你那策论须得用些心思,总要添一些文采才是。不然干巴巴的,实在乏味。”

  李惟俭不以为意,领命而去。

  这一日再无旁的事,李惟俭自回返家中歇息。待转过天来,用过早饭,李惟俭便张罗着雇请车马,朝那香山别院而去。

  行囊一早就拾掇了,昨儿贾芸又寻了人牙子来,傅秋芳做主雇请了几个粗使丫鬟。

  丁家兄弟父母便在别院,吴钟年岁又小,李惟俭便与吴海平商议着,让其与茜雪留下看顾宅院。

  吴海平欣然应下,说往家中去信一月有余,他那兄弟料想再有十来天也该到京师了。

  其后又交代贾芸一番,刻下宅院整饬的差不多了,约莫收尾还要十几天光景。贾芸办事尽心尽力,李惟俭倒是高看了一眼,他既有这般能为,来日留在身边奔走也是好的。

  旁的不赘言,丁家兄弟雇请了四辆马车,莺莺燕燕上得马车,临近午时这才出得外城,朝着香山辚辚而去。

  这京西有三山景致之说,三山者,万寿山、玉泉山、香山。大顺皇室在前两处都造了皇家园林,唯独香山偏远,还不曾建造皇家园林。因是便成了达官贵人购置别院之地。

  此时夏日炎炎,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丁家兄弟提刀跨马在前头开路,吴钟提着白蜡杆四下巡视。

  因着去岁的灾荒,今年京师左近汇聚了十来万灾民。三、四月间城外还有些乱,可待水务公司办起来,有了钱的内府当即开拓西山煤矿,灾民中青壮倒是有大半都被挑去了煤矿。

  待到了五、六月,此时万物勃发,朝廷赈灾的粮食发下,灾民也有野物充饥,这才四下散去。

  这会子路上已然太平了不少,饶是如此丁家兄弟与吴钟也不敢大意,遥遥瞥见远处有人,总要探明了才会将其放过。

  当先的一辆马车里,只李惟俭与傅秋芳二人。傅试的案子尘埃落定,如今她又许了李惟俭为妾,心中安稳,傅秋芳心绪便好转了许多。路上四下观量,待瞥见景致,总会与李惟俭言说一番。

  二人脚下放着冰盆,内中放置了硕大冰块,这会子正丝丝冒着凉气。可这点儿凉气不过聊胜于无,倒是马车行驶之际的迎面风更为凉爽一些。

  路过玉泉山,李惟俭指着若隐若现的园林道:“皇城取水便在此处,太上还在此造了园子。约莫再过一些时日,圣人便会移架此处。”

  傅秋芳就问道:“老爷的别院还要多远?”

  “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喏,远处那便是香山。”

  傅秋芳道:“老爷,那别院有多少客舍?妾身想着来日要招待荣国府亲眷,总不好太过局促了。”

  李惟俭道:“应是够用了。”

  他此前瞧过一次,内中亭台楼阁无算,主宅两进,另有客居小院四座,肯定够用了。

  傅秋芳思量着说道:“老爷天贶节的生儿,总要庆贺一番,米面粮油自可在周遭庄子上采买,这菜品……”

  “我交代了贾芸,过两日置办齐整了一道儿送来。哦,我还交代他请了两位大厨来掌勺。”

  傅秋芳赧然道:“老爷想得仔细,妾身多嘴了。”

  李惟俭笑道:“也就这一遭,往后这等事儿都要你来操办。”

  傅秋芳颔首:“那妾身就先操办着,待老爷娶了太太,这些事再交给太太处置。”

  十里路不远不近,说话间马山上了半山腰,过得半晌停在一处园子前。丁家兄弟的父母一早儿得了信儿,早早的观量着,瞧见马车上山,紧忙便在门前迎候。

  四辆马车,莺莺燕燕十几口子人,甫一下得车来,顿时莺莺燕燕、叽叽喳喳。莫说是本就欢实的莹,便是最为文静的香菱这会子也雀跃起来。

  傅秋芳抬眼看去,便见山川秀逸,烟岚浮顶,台阁朦胧。忽而有古刹钟声传来,她便喜道:“是了,北峰便是香山寺。老爷,回头得了空可容我去礼佛?”

  李惟俭忧心道:“我陪你走一遭就是了。只是礼佛是礼佛,万不可太过痴迷其中。”

  傅秋芳应下,许是心绪极佳,便道:“忽得了残句:雾薄竹翠径幽,花明艳、暗香留。蝶舞蜂忙残瓣愁,凝神伫倚风口。”

  香菱刚巧听得了,连忙凑过来,羡慕道:“姨娘做的西江月真好……可有下半阙?”

  傅秋芳笑着摇头:“偶然所得,却一时想不起下半阙来。”转头瞥了眼李惟俭,说道:“老爷不若帮妾身补了下半阙?”

  李惟俭略略思忖,续道:“此身如寄云头,年不惑、心空忧。携得诗赋共春秋,三更伴数玉漏。”

  这下半阙……也算不错,只是这内中意思……傅秋芳疑惑地瞥向李惟俭。

  李惟俭哈哈一笑,道:“胡乱凑的下阙,莫要计较那么多。丁家夫妇迎过来了,咱们先见过再说。”

  那丁氏夫妇并两个女儿战战兢兢迎了上来。丁家兄弟虽是街面上的青皮喇唬,其父母却是老实人。那两个女儿都是十来岁年纪,相貌寻常,如今在园子里做活,每月领着五百钱,便是如此也对李惟俭感恩戴德。

  丁老汉大着胆子道:“小的一早儿就焚了艾草,紧闭了门窗,将各处屋子都熏了一番,保准这会子再没蛇虫搅扰。公子路上累了,还请入内歇息。”

  “好,差事办的不错,这月们家多领二两赏钱。”

  “诶唷,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大门敞开,拉着行囊的马车先行入内,莺莺燕燕簇着李惟俭往里便走。

  这园子既是神武将军冯唐置办下的,自然不小。内中引了活泉,在此洼成一湖。园子便绕湖而建,自左手边开转,当先的是澄心斋,其后是三层的睹新楼,再往后是致远堂、湛清轩、景亭、知春堂、窥鱼桥,其后是湖上水榭游廊,各有名堂。

  西北角有客居,东北角则是二进的主宅。

  晴雯四下瞧瞧,便喜滋滋道:“四爷,这园子瞧着比会芳园还要精致呢。”

  李惟俭便道:“这可不好做比。此处依山傍水,起园子也算便捷。京师内城寸土寸金,起个园子起码三倍银钱于此啊。”

  一行人先去到住宅,各自安置了。傅秋芳耐不得李惟俭,加之心绪极佳,便半推半就的住进了正房里。四个丫鬟,晴雯、香菱选了处厢房,莹、红玉选了另一处。可怜傅秋芳的丫鬟抱夏,便只能住在前院厢房里。

  行囊卸下来,各自铺展了,过得一个时辰,莺莺燕燕顾不得用饭,便张罗着先行在园子里游逛一番。

  傅秋芳便命抱夏取了预备好在路上吃的点心、果子,分与众人,略略吃了便三五成群的游逛起来。

  李惟俭陪在傅秋芳左右,散步一阵,他便牵了傅秋芳的手儿。傅秋芳好似习惯了,或许此处清幽,让其少了一些顾虑,便任凭李惟俭牵着了。

  缓行一阵,二人上得睹新楼,居高临下,遥遥能望见东面儿的玉泉山,乃至好似一片阴云般的京师。

  二人不曾言语,只放眼望去。半晌,李惟俭忽而道:“先前那半阙不太得意,我如今又得了一阙。”

  傅秋芳笑着打趣道:“老爷原是个才子,妾身洗耳恭听。”

  李惟俭眨眨眼:“京师无人不知,我李惟俭可是个财子啊。”

  烂俗的谐音梗,傅秋芳思忖了一番才反应过来,掩口笑道:“哪里是财子?大家背后都叫老爷财神的。”

  李惟俭便打趣道:“世人只知我有财,却不知我更有才啊。秋芳且听好了:

  绿柳白杨鸣知了,夏风轻抚弦。

  帷帽秀发遮红颜,琴声似从前。

  昨夜雨、竹桃艳,荷塘珍珠莲。

  黛眉媚眼翡翠环,潋滟吻香肩。”

  身旁傅秋芳待听得‘昨夜雨、竹桃艳’一句是,顿时红了脸儿。昨儿夜里,眼见傅秋芳身子爽利许多,二人便又行了一番云雨。

  一早儿起来抱夏便称赞傅秋芳面色红润,可不就是昨夜雨、竹桃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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