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50节

  司棋心下着急,有些生气道:“左右都是姑娘的事儿,倒显得我处处冲在前头了。俭四爷过后儿不知怎么想我呢。不是我多嘴,为了来日,姑娘好歹也要上些心才是。”

  迎春闷声应了:“我省得了。”

  司棋叹息一声不再多说,迎春将书稿捧在怀中,绕过夹道进得东跨院,不片刻便回了自己屋子。

  几个丫鬟自去忙碌,迎春刻下心中总算稍定,便展开书稿瞥了一眼,但见开篇一行大字写了书名:射雕英雄传。

  怪哉,这是讲什么的话本儿?

  翻开第一回目,只看了一段迎春便暗暗蹙眉,文辞粗陋也就罢了,字迹里总有缺胳膊少腿的简字,其上涂改还颇多。可想着是李惟俭所书,她便耐下性子读了下去,继而便不知何时沉浸其中。

  这一日二姑娘迎春手不释卷,只在饭点时才会仓促吃上几口,转头又捧着书稿往下观瞧。这书稿看着厚实,用的又是铅笔写的蝇头小楷,奈何再厚实也不过写了不足二十回。

  她方才看过郭靖遇了老顽童周伯通,待再往下翻,却是倒了底页。此时屋里业已掌灯,二姑娘迎春便手托香腮怔怔出神,这会子尚在思量着郭靖、黄蓉会不会最后在一起。

  她性子绵软,由是极为艳羡书中古灵精怪又极为大胆的黄蓉,想着若是自己也是这般的性儿,如今又哪里会处处为难?随即又思忖起来,那郭靖呆呆傻傻的,与俭哥儿全然不似。思来想去,反倒是那杨康与俭哥儿相类。

  想到此节,迎春顿时暗啐一口,只道自己有口无心。那杨康是个坏种,又怎能与俭哥儿做比?

  俭哥儿是个胸有丘壑、腹有锦绣的,也唯有这般的人儿才会写出如此精彩的话本吧?自己这般样样不出挑的,只怕是配不上他。

  这一夜迎春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待到早间,便熬出了黑眼圈,惹得几个丫鬟好一通说嘴,还是司棋亲手为其扑了粉,这才略略遮掩了。

  司棋便打趣道:“也不知俭四爷写了什么话本儿,让姑娘连觉都不曾睡个囫囵的,今儿回来我也瞧瞧?”

  迎春有心拒绝,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是闷声应下,心下就有几分不悦。那话本儿可是俭哥儿给她瞧的,怎能让司棋瞧了去?

  东北上小院儿。

  一早儿起来,值夜的晴雯便如往常那般先是伺候着李惟俭穿戴齐整,随即自行忙碌起来。过了一会子,却见小院儿里只有李惟俭在呼喝着操练,偏生不见了那莹。

  足足到得早点前,西厢的房门这才推开,红玉揉着惺忪睡眼连连道恼,随即忙不迭的去取了早点回来。

  昨儿二姑娘迎春一走,红玉心下好奇,便多问了几嘴。李惟俭便自书房里又取了厚厚一本书稿来。

  到得夜里,红玉、香菱、莹三个丫头凑在一处,左右没旁的事儿,便央着香菱读那话本儿。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足足熬光了两根蜡烛,到得后半夜三个丫鬟这才困倦睡去,因是这一早便起得迟了。

  晴雯那刀子嘴数落了两句,红玉也不理会她,只朝着李惟俭道:“都怪四爷的话本儿好看,听着听着就忘了时辰。今儿晚上说什么也不能再读了,不然明儿一早又要起不来。四爷,这话本儿是您几时写的?”

  李惟俭吃着早点笑道:“当初在茅山上无趣得紧,干脆腾出功夫来胡乱写了些话本儿。不过是游戏之作,你瞧个热闹就好。”

  实则他当日想的是有备无患,倘若修仙不成,好歹写几个话本儿也能兑换银钱。因是便将那射雕三部曲与天龙八部一遭写了出来赚钱嘛,不寒碜。

  只是后来见圣人重实学,李惟俭这才改了心思,四下钻营着弄了个秀才,又赶赴京师,只待八月秋闱。

  红玉就笑道:“可不是游戏之作呢,内中写的极精彩。就是香菱说须得润色一番才好付梓,说不得来日四爷也成了话本儿大家呢。”

  “哈哈哈”李惟俭听得心怒放,笑着说道:“我就当说的是真话了。会说话以后多说些,老爷我爱听。”

  红玉嗔道:“四爷真是的,我又何曾当着四爷的面儿说过假话?”

  此时晴雯瞥将过来,挂了脸子,有些不悦。李惟俭瞥见了,就说道:“你每日多认几个字,有个二三年那话本儿你自己就能读了,不用着急。”

  晴雯顿时心中熨帖,嘴上却道:“瞧四爷说的,我又没说要听那话本子。都快些拾掇吧,一会子还要出门儿呢,可不好劳大太太、二姑娘久等了。”

  昨日李惟俭思量一番,那水月庵恰好在城外,前些时日他允诺过要带着几个丫鬟踏青,莫不如趁此机会一遭去了。因是便与几个丫鬟说了,惹的丫鬟们好一阵雀跃。

  好一通忙乱,带了路上吃的、喝的、用的,待辰时前,李惟俭这才带着几个丫鬟去到了前院儿。

  吴海平得了吩咐,早早准备了马车。邢夫人与二姑娘迎春共乘一辆朱油车,另有两辆马车供丫鬟们乘坐,这莺莺燕燕的挤在一处,挨着这个、碰着那个,顿时叽叽喳喳说起来没完。

  邢夫人打发婆子呵斥了一阵,这才肃静下来。李惟俭骑了狮子玉,与几个仆役打马走在前头,这队伍才浩浩荡荡朝着城外开进。

  随行仆役都是办老了事儿的,一切打点自有其主张,李惟俭不过是凑数般拿个主意,实则有他没他一个样儿。

  队伍出得内城,又转向西出了外城,沿着官道一路前行。此时嫩草破土、柳树抽芽,春风和煦、拂面不寒,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内宅里的妇人少有出门儿的机会,于是后方几辆朱油车的窗帘便一直挑开着,每个窗口总会交错着几张面孔,叽叽喳喳说着外间的景色。

  那水月庵距离不远不近,便在那西山左近。队伍一路前行,临近午时总算到了地方。

  早有小厮上前叫门,一众姑子便早早迎将出来,将邢夫人、迎春等迎进了庵堂内。

  李惟俭心知庵堂不容男客,干脆便留在外间与一干仆役说嘴。

  正说话儿间,忽见一吊儿郎当男子自庵堂内神色自若地行将出来,随即唤了小厮,打马便走。

  李惟俭顿时一怔,奇道:“这庵堂还容男客入内?”

  有小厮嗤笑一声,说道:“俭四爷这就不知了,庵堂寻常只是不容男客过夜。嘿嘿,不过这水月庵嘛,银子使足了过夜也使得的。”

  好家伙!李惟俭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忖,看来这水月庵可不是个清净之地啊。

  他倒是知晓,这世间有一种庵堂极不正经,名为庵堂,实为半掩门子的销金窝。据说泰山脚下的姑子极为出色,是以世间盛传。不想这京师脚下也会有这般藏污纳垢之地。

  转念一想,这水月庵的住持老尼来日可是做了回掮客的,这才有了王熙凤弄权铁槛寺。若是守清规戒律的,又怎会去充掮客?

  李惟俭瞧着远去的那人,笑问:“这人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竟跑这里寻问柳来了。”

  那小厮就道:“小的倒是认得,此人乃是长安太守小舅子李衙内,仗着长安太守的势,素日惯会惹是生非。不过俭四爷也不用理他,咱们这样的人家,随便抬出来个管事儿的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正说话间,身后忽而有人唤了李惟俭。

  李惟俭赶忙回身行了几步到得庵堂门前,那婆子上下打量了李惟俭几眼,就笑着说道:“俭哥儿何必在外间晒着?大太太发话了,请俭哥儿进里间歇歇脚呢。”

  这婆子却是眼生的紧,李惟俭也不理会婆子言辞间的无礼,随着其进得庵堂里,略略扫听才知,此人乃是邢夫人身边儿的婆子,名王善保家的。其外孙女便是迎春身边儿的大丫鬟司棋。

  李惟俭心中古怪,总觉着这婆子上下打量自己,更像是娘家人看新姑爷?

  进得一方静室,便有小尼姑奉上了茶水。李惟俭略略坐了会子,外间脚步声渐近,却是司棋引着二姑娘迎春来了。

  迎春面上羞赧一如昨日,司棋就笑着说道:“大太太寻了静虚师太解梦去了,我带着姑娘来此歇歇脚。”

  李惟俭起身与迎春见过礼,彼此落座了,那司棋又道:“姑娘,你昨儿不是还说有许多话儿对俭四爷说嘛?怎地这会子见了真人又做起了闷葫芦?”

  “我”迎春瞥了李惟俭一眼,心中怦然得厉害,好一阵才道:“你写的话本子我瞧了,极好呢。”

  李惟俭笑道:“不过是游戏之作,二姐姐见笑了。”

  迎春顿时连连摇头:“不是奉承话儿,就是极好呢。”与李惟俭略略对视,她又垂下螓首红了面颊。

  李惟俭看在眼中,忽而心中划过一段话来:人间的真话本来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片话。

  二姑娘迎春心里头……似乎有他。

第56章 门庭若市

  闲话几句,说起话本儿来,二姑娘迎春心下羞怯稍褪,言辞逐渐流利起来。说了郭靖与黄蓉,又说了杨康与穆念慈,待到后来,她忽而想到,若做类比的话,怎地自己反倒像是那呆呆傻傻的郭靖?

  只可惜自己样样不出众,也不曾得遇洪七公那般的师父。

  二姑娘难得侃侃而谈起来,李惟俭便笑着偶尔应承,心下却在权衡着利弊。不过见了几回,要说生出爱慕之心那是扯淡,不过这心中的确有些怜惜二姑娘迎春。想着这般的人儿来日被那姓孙的畜生活活磋磨死,他李惟俭又哪里会眼睁睁的瞧着?

  不过此时与之结成姻缘绝非好事。其父大老爷贾赦贪鄙好色,愚蠢无能,与之结亲纯纯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嗯,此事须得过后细细思量才是。

  过得半晌,迎春说过了话本儿,复又拘谨起来。好半晌才道:“俭哥儿怎地不说话儿?”

  李惟俭回过神来笑道:“难得见二姐姐说了这般多,我便寻思着不好搅扰。”

  迎春便道:“我素日也不是个会说话儿的,倒让俭哥儿笑话了。”

  “哪里,方才二姐姐不是说的很好嘛?”顿了顿,李惟俭又道:“那话本儿是我在茅山仓促写作,当时年岁还小,这内中言辞粗鄙,错漏之处也颇多。我瞧二姐姐既然喜欢这话本儿,不若劳烦二姐姐润色润色?”

  “啊?我,我不行的。”

  司棋在一旁正笑吟吟的看着,闻言顿时接嘴道:“哪儿不行了?二姑娘也是跟着珠大奶奶读过书的,便是诗词也做的,润色话本儿怎地就不行了?”

  “我……”

  迎春羞赧着抬头瞥了李惟俭一眼,又飞快垂下螓首,只狠狠地绞着双手中的帕子。

  李惟俭就道:“二姐姐不用当回事,左右是游戏之作,我又没想着付梓,权当打发时辰就好。”

  听他这般说,迎春这才垂着头道:“那,那我便试一试。若润色的失了本意,俭兄弟莫要见怪。”

  “自然不会,二姐姐宽心就是了。”

  说话间又有小尼姑进来告知,说庵堂里准备了斋饭,请众人过去用饭。几人其起身离了静室,到得饭堂里略略用了斋饭。待邢夫人与静虚说过话儿,这才张罗着往回返。

  路上李惟俭前后忙碌自是不提,那邢夫人上车便将二姑娘迎春扯到身旁,细细问了方才的过往。

  迎春闷葫芦也似的一问一答,邢夫人心中不耐,干脆问了司棋。

  司棋就笑着道:“大太太,我方才瞧着姑娘与俭四爷谈的极好呢。俭四爷还请姑娘帮着润色文稿,这一来一往的,说不得这事儿就成了。”

  邢夫人顿时没口子的笑道:“好好好,成了就好。”目光转向娇羞不已的迎春,邢夫人语重心长道:“此番可是我求过了老爷,这才给你物色了一桩好姻缘。我也知你性子是个娴静的,可终身大事总要自己张罗张罗。俭哥儿既然与你谈的好,得了空儿便去寻俭哥儿说说话儿,过些时日大老爷再寻那俭哥儿点拨一番,此时不就成了?”

  迎春低声道:“我一姑娘家的,总不好往俭哥儿那里跑。”

  “怕什么?”邢夫人道:“老太太早就发了话儿,说俭哥儿的大伯李祭酒,本就与二老爷是通家之好,这又是亲戚,俭哥儿可不算外男,走动走动怎么了?谁要是背后说嘴,你尽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邢夫人这般说,迎春心中羞喜交加,最终只闷声应了。

  ………………………………

  却说这日王熙凤与李纨说过了话儿,便回到自家小院儿里。平儿便来禀报,先说了昨儿邢夫人与迎春造访李惟俭,结果邢夫人先走,那二姑娘迎春又盘桓了一盏茶光景才走。跟着又说今儿一早李惟俭随着邢夫人、迎春去了水月庵。

  王熙凤便嗤笑了好半晌,口中虽不曾说出来,心里却极为瞧不上那便宜婆婆邢氏。此番行事,处处透着上赶着送庶女、换股子的殷切劲儿。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行事半点儿气度也没有!

  思忖罢了,王熙凤原想着今儿便去下了帖子,待来日宴请李惟俭,也好说一说购置股子事宜。

  亲姑姑王夫人袖手旁观,只将此事交在了王熙凤身上,她这两日寻机与李纨说了不少话儿,关系稍稍缓和了些,却也不用如邢夫人一般上赶着不是买卖。

  好歹她此一遭为的是公中,不是为了私利,又哪里会摧眉折腰、舍了脸面去奉承李惟俭?

  因是她便道:“无妨,待俭兄弟回来了,你再代我去下了帖子。”

  平儿应下。

  大宅门里没新鲜事儿,王熙凤能知晓,薛姨妈与宝钗自然也能知晓。

  薛姨妈与宝钗本就打算着与人交好,是以极舍得银钱。这几日府中婆子说嘴,又是宝钗出面儿四下拉拢,舍了不少银钱,这才将那些风言风语压下。

  因着二叔过世,薛蟠这会子已打点了行囊,只待来日下金陵奔丧。

  薛姨妈与宝钗在屋中闲坐了,听得丫鬟说起此事,薛姨妈就纳罕道:“这素日从无过往,大太太怎地突然亲近起了俭哥儿?”

  同喜就道:“太太,莫忘了二姑娘也一道去了呢。”

  薛姨妈这才恍然:“莫非大太太是想撮合俭哥儿与二姑娘?”

  她看向宝钗,却见宝钗面上无悲无喜。

  薛姨妈思量着说道:“俭哥儿这般无父无母的,虽说养在李祭酒膝下,可到底差了一层。贾家这般家世,怎会点俭哥儿做女婿?怪哉。”

  宝钗心中五味杂陈,却将那念想早已割舍了,只冷静道:“许是奔着俭四哥的那些股子吧?”

  薛姨妈颔首:“是了,大老爷这般性子,倒是能做得出来。”

  宝钗思量着说道:“妈妈,如今皇商底子过了户,咱们家总不好坐吃山空。”

  “是呢,奈何蟠儿又是个不晓事的,每日家只知厮混。”

  宝钗顺势便道:“依我看,那银子与其存在钱庄里,莫不如换成股子,好歹每岁都有出息。”

  “你是说”

  宝钗说道:“俭四哥手中有水务公司一成股子,不若与其商量一番,不拘价码,兑了股子,如此也不怕那银子生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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