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51节

  所谓生灰不过是顽笑话,薛姨妈却知宝钗本意,这是怕银子放着被薛蟠给败了。

  再者,薛家此番惹得王舅母、贾赦扑上来撕咬,这么大一笔银子存放着,只怕还会引来外人觊觎。与其如此,莫不如兑成旱涝保收的股子。

  薛姨妈心动不已,转念想着先前恶了那李惟俭,便有些犹豫。思量半晌,又看向宝钗:“我的儿”

  宝钗便道:“妈妈,我寻机与俭四哥商量商量就是。再不成,只待那股子往外发售,咱家砸了银钱入手就是。”

  薛姨妈连连点头,揽了宝钗入怀,只暗恨为何女儿这般聪明伶俐识大体,偏生儿子却是个浑的!若儿女互换了性情,薛家又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正待此时,同喜又进来禀报,说道:“太太、姑娘,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府里来了不少客,大老爷、老爷分别接待着呢。”

  “哦?”薛姨妈心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

  看向女儿宝钗,宝钗细细问过来客,思量着道:“妈妈,只怕这些人是冲着俭四哥来的。”

  “他?”薛姨妈讶然道:“俭哥儿不过是个秀才,哪里会招来这般多的贵客?”

  宝钗笑道:“怕是还是为了那水务公司的股子啊。”

  她心中暂且断了念想,可到底还盼着李惟俭好。只是略略惋惜,惋惜于李惟俭的家世,惋惜于薛家撑不到李惟俭成长为参天巨木。

  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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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门子余六正缩在门房里与一众仆役浑说。

  忽见宁荣街上行来一骑士,到得荣国府门前翻身下马,昂首阔步而来。余六不敢怠慢,紧忙迎将上去。

  三言两语一过,余六骇了一跳!此人却是南安郡王府的仆役,此番是来下帖子,说是过几日便来登门造访。

  余六毕恭毕敬接了帖子,紧忙打发人往仪门里头送。

  有小厮拿了帖子飞快送到仪门,婆子接过再转递平儿,过得半晌王熙凤这才拿了帖子紧忙去告知老太太。

  贾母房中,老太太戴了老镜看过帖子心中好一阵纳罕,言说道:“这不年不节的,南安太妃怎地这会子过府?”

  王熙凤同样不解,说道:“许是寻老太太商量事儿?”

  贾母缓缓颔首,说道:“帖子上说了,待过了清明便来造访。凤哥儿这几日仔细着,总不能失了咱们家体面。”

  王熙凤笑着应下。

  此时门房的余六又迎了一波贵客,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余六只扫了一眼便‘诶唷’一声,忙不迭的迎将上去。

  帘栊挑开,五十许的虬髯身形自马车上踩凳而下。余六上前一揖到底,说道:“伯爷,您怎么来了?小的这就通禀一声,劳烦伯爷您稍待。”

  来人乃是镇国公牛清之孙,一等伯牛继宗。便见牛继宗抚须笑道:“去告知恩侯兄一声儿,就说我老牛今儿做了恶客,不请自来啊。哈哈哈”

  “伯爷这话儿说的。”

  余六陪着笑,紧忙打发人去通知大老爷贾赦。大老爷贾赦这会子正在东跨院儿里头厮混呢,听得婆子报知牛继宗来了,紧忙丢下那一千两银子的粉头儿,急匆匆换了衣裳迎将出来。

  到得正门前,大老爷一声令下,中门大开。

  两家都是国公府邸,相差仿佛,且如今人家牛继宗还袭着一等伯的爵位,正经是响当当的贵客。

  吱呀呀声中,中门大开,贾赦昂首阔步迎将出来,遥遥拱手:“牛兄,怎地这会子来了?”

  “自然是找恩侯兄有事相商啊。”

  大老爷贾赦就笑道:“你我两家还有何可说?万事好商量。请,且先到书房叙话。”

  二人本就相熟,当即把臂而行,朗声笑着朝东跨院行去。

  余六放打发人将牛继宗带来的下人安置了,总管事赖大便寻了过来。问明情由,心中纳罕不已,当即又打发人将中门关上。

  此时富贵人家规矩极大,除去婚丧嫁娶,正门一年到头不过开两回,一个是过年,一个是中秋。余下光景里,也唯有贵客盈门这才会开了。

  原道今日开上一回已是不多见,不料这正门方才关上,便打宁荣街西面儿又来了一队人。当中一辆朱油马车,前头有起码仆役开道,浩浩荡荡几十号人。

  余六吞了口口水,暗道今儿到底是什么黄历?他生怕怠慢了贵客,瞥见赖大还不曾走,赶忙寻了过去:“赖爷爷,似乎又有贵客登门啊。”

  “嗯?我瞧瞧。”

  赖大自一侧小门出来,停在门前,便见那一队人马簇着朱油车停在荣国府门口。早有仆役返身下马寻了小凳放在马车旁,又上前挑开帘栊,这才从内中走出来个面容清癯的人来。

  赖大只瞧了一眼,紧忙堆着笑迎上去,遥遥作揖道:“诶唷,柳爵爷怎么来了?”

  此人不是旁人,乃是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爵柳芳。

  这柳芳不似牛继宗那般好似军汉,面容斯斯文文一股子文气,一手负于身后笑道:“今儿却是事出有因,不得不来贵府搅扰啊……存周老弟可在?”

  赖大没口子的赔笑道:“老爷方才回府,劳爵爷稍待,小的这就去知会一声儿。”

  当下自有小厮跑得飞快,一路到得梦坡斋,将理国公府当家人造访之事一说,贾政心中纳罕,紧忙丢下笔墨便迎了出来。

  又是大开中门自是不提,好一通忙乱,待安置了,余六瞧着缓缓闭合的大门腹诽道:“今儿也是稀奇,怎地贵客一波接一波?赖爷爷,要我说这大门先别关了,说不得一会子还有贵人来呢?”

  “少胡诌!”

  赖大呵斥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忽而就见又有一锦衣骑士打马而来,落地送上拜帖,却是北静王水溶下了帖子请老爷贾政得空过府一叙。

第57章 镇国公 理国公到访

  却说贾母方才要用晚饭,大丫鬟鸳鸯便翩然而至,过来低声道:“老太太,方才又得了信儿,说是镇国公家的牛伯爷、理国公家的柳爵爷前后脚儿的来了,这会子大老爷、老爷正接待着呢。”

  “啊?”贾母放下羹匙愈发纳罕。

  先前那南安老太妃下帖子本就让人莫名,怎地这会子牛继宗与柳芳纷沓而至?

  “不止呢,”鸳鸯又道:“听说北静王下了帖子,邀着老爷得空过府叙话呢。”

  “这”饶是贾母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会子心中也不甚妥底。忽而思忖道:“莫非是大丫头在宫里有信儿了?”

  在一旁伺候着的王熙凤就道:“老祖宗,早前儿得了信儿,如今大姑娘就随侍在圣人跟前儿,这朝夕相处的,没准儿大姑娘就得了恩宠呢!”

  此言一出,贾母连道‘阿弥陀佛’,说:“这敢情好!好啊!大丫头送进宫里十来年,一直不得准信儿,如今不求旁的,只求着晋个妃嫔,再诞下一儿半女的,咱们家就有指望了。”

  “可说是呢。”

  正说话间,外间有婆子来报,却是大老爷、老爷打发人来说,那牛继宗与柳芳要来拜见贾母。

  大顺朝四王八公本就同气连枝,算起来几辈儿的交情,贾母这超品的国公夫人在,二人到访自然要来拜见。

  贾母不敢怠慢,紧忙命丫鬟们伺候着更了衣,随即扶着两个丫头朝着荣禧堂行去。

  这荣禧堂乃是五间大正房,贾母在主位端坐了,不片刻贾赦、贾政便引着牛继宗、柳芳进到了里间。

  二人上前见礼,说了些吉祥话儿,老太太只没口子的笑应了,连忙请二人落座。

  茶水上来,略略寒暄过后,贾母便笑问:“我不过是内宅老妇人,你们二人总不能是专门来见我的吧?可还有旁的事儿?”

  柳芳笑而不语,那牛继宗大马金刀落座,朗声笑道:“老太太明事理,晚辈此番实则做了恶客啊。老太太也知,咱们这样的人家,家大业大的,抛费自然也大。这京师四周的田土早已有主,辽东又是苦寒之地,所出不多。

  顶着个勋贵的名头,也不好盘剥小民,是以这便愈发入不敷出。可巧,圣人可怜咱们勋贵,放出了水务公司的股子来。我就寻思着,这水务公司的股子虽说出息不多,可却是坐地分金的好买卖。这不,听闻贵府殷勤手中攥着一成股子,我老牛就腆着脸来商量着买上一些。”

  那柳芳也拱手道:“老太太,晚辈与牛伯爷一般无二,实在是冒昧了。”

  水务公司之事贾母听过一嘴,只道是李惟俭有献策之功,却不想李惟俭手中竟还有水务公司一成股子!

  “这”贾母面上犹疑。若是自家的营生,自然可以做主,奈何这中间隔了一层,她倒是不好放声了。

  那牛继宗就笑道:“老太太且宽心,有商有量,咱们也学一学外间那商贾,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柳芳也道:“晚辈也是这般心思,那股子值多少,晚辈便出多少银钱,绝无旁的念想。”

  贾母这才颔首道:“那这事儿你们还是寻俭哥儿商议商议吧”说着,她看向大丫鬟鸳鸯:“俭哥儿可回来了?”

  鸳鸯就道:“回老太太,俭四爷一早儿随着大太太上香去了,料想这会子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快步行进来:“老太太,俭四爷护着大太太、二姑娘上香回来了。”

  贾母就笑着说道:“这可真是巧了。鸳鸯,你走一趟,将俭哥儿请过来,就说两位爵爷寻他问水务公司的事儿。”

  “哎。”

  鸳鸯应了一声,扭身快步而去。

  荣禧堂里又说起了闲话。王熙凤在一旁屏风后端坐着,偷眼瞧贾母神色,便见老太太依旧笑着,只饮茶时面色稍稍失落。

  原道是大姑娘宫内传了好消息,不想这接二连三的贵客,奔着的却是俭哥儿手中的股子。

  老太太不在意俭哥儿是否发了迹,王熙凤却在意李惟俭手中的股子。原还想着先与珠大嫂子拉拉关系,过两日再寻那李惟俭言说,如此珠大嫂子也好在旁说项。刻下王熙凤却是有些急了,倘若李惟俭手中的股子尽数发卖了,那她还从哪儿去找寻这般好的营生?

  她暗暗拿定心思,今儿怕是不成了,明儿一早便让贾琏邀那李惟俭商议一番。这两日王夫人松了口,允诺公中拿出三万两银子,总要买上一些股子做出息才好。

  她思量间,便见荣禧堂房门打开,鸳鸯先来禀报:“老太太,俭四爷来了。”

  话音落下,便见其后一人昂首上前,先行与众人见礼:“见过老太太、大老爷、老爷。”

  贾母笑着道:“好,好,俭哥儿莫要多礼,都是自家亲戚。”

  说着她看向贾政,贾政便抚须探手指点介绍道:“复生,我来引见,这位是镇国公府一等伯牛伯爷、这位是理国公府柳爵爷,二位爵爷来此,正是为着复生啊。”

  李惟俭心知肚明,当即笑着与二人见礼。

  牛继宗笑吟吟应了,柳芳夸奖道:“果然是芝兰玉树,也唯有如此俊秀人物,方能谋划出这般大的水务公司啊。此举既纾解百万生民用水之难,又为朝廷新添一笔收益,复生此番更是简在帝心,来日前程不可限量啊。”

  “柳爵爷谬赞了,学生不过是恰逢其会,想了几个歪主意罢了。”

  牛继宗就道:“诶?少年人不可堕了志气,依我看着水务办的好啊,不然我等勋贵之家也不会分润了出息。”顿了顿,牛继宗说道:“复生啊,听闻手中有一成水务公司股子?不知可否割爱啊?”

  柳芳也道:“复生莫要多想,我与牛伯爷不过是想着家中多些进项,不然纵是金山银山,也遭不住家中不肖子弟败坏。你且放心,那股子我二人原价购置就是。”

  李惟俭连忙拱手道:“二位爵爷既如此说了,学生哪儿还有不允之理?”

  “爽利!”牛继宗一拍大腿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要,就二十万股子。”

  那柳芳笑着说道:“牛伯爷豪气,我却没那般豪奢,只十万股子就够了。”

  李惟俭便道:“那便依着二位爵爷,待过了清明,学生便去内府将股子过户。”

  事情谈定了,牛继宗与柳芳心绪大好。当下夸赞了李惟俭少年英才,随即起身告辞。

  贾赦、贾政当即起身相送,李惟俭也随在其后,恭恭敬敬将那二人送出府外。

  待二人上得马车行远了,贾政沉吟着正要说些什么,贾赦乜斜一眼便笑道:“复生好手段,不过月余光景就折腾出这般情形,真真儿是了不得啊。这个……复生那股子”

  “好说,”李惟俭笑道:“都是自家亲戚,按着股价,府中想要多少,我先留出来就是了,总不能便宜了外人。”

  按股价来?贾赦可不是这般想的啊。

  大老爷捻须道:“既是自家亲戚,复生当按着实缴一得三来算啊。”

  李惟俭眨眨眼,笑着没言语。一旁的贾政就听不下去了,说道:“大哥这是什么话?这岂不是成了平白占复生便宜?”

  “我……我这不是为家中考量吗?”贾赦心中思忖,左右这会子他银钱不凑手,不拘是一顶三还是原价,都掏不出银钱来。公中的事宜,自有老太太做主,他又何必掺和?

  于是话锋一转,说道:“复生莫要在意,我方才没仔细思量。都是自家亲戚,我怎能拿了你的股子转手倒卖出去赚了差价?啊?哈哈哈,天色不早,复生快回去吧。”

  李惟俭就笑道:“学生也知方才是大老爷无心之言,依大老爷的人品,哪里会做下这等事?如此,大老爷、世叔,学生告退。”

  眼瞅着李惟俭转过夹道朝着自家小院儿而去,贾赦定在东跨院门前思量良久。财帛动人心,那一成股子转手出去就是三百万银钱啊!老国公在世时一辈子也不曾捞到这般多银钱!

  他目光灼灼,心思难明,过得半晌忽而怪异一笑,也不知拿定了什么主意。

  且说荣庆堂内。

  见过了二位尊客,贾母在丫鬟搀扶下重返荣庆堂里。饭食热过了,老太太这会子却没了胃口。

  恰好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并一众小的都在跟前儿伺候着,老太太便感叹道:“本道是大姑娘有了喜讯,不想人家为着的却是俭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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