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好贤王 第29节

  毕竟他们这些人,都是李二最出色的幕僚和将领,未来大唐帝国最中坚的基石,犯不着跟一个说了几句真话的孩子置气。

  毕竟眼下该汗流浃背的,另有其人不是?

  他们口中的“另有其人”之“其人”宰相裴寂,眼下汗流浃背的程度,自不用说了:宰相大人下朝后甚至连宫门都没出,转身就跑到了弘义宫,向李渊哭诉自己被李宽当众辱骂的事实去了……

  至于今日表现让众人感到惊讶的魏征,他当时的退让,其实并非怯弱,而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才忍下了这一时之气。

  但是“忍”嘛,上刃下心,拿刀剜心。

  如今裴寂即将是“寂”了,那么他魏征也该考虑清算了。

  事后越想越气的魏大人,索性不装了:他趁着衙门当值的功夫,就已经抽空在心中打起了明日上奏的奏表腹稿:这一回,自己要火力全开,让狂妄的楚王殿下明白一个道理:一个真正的喷子,往往是耐得住性子,受得了攻讦,懂得退让,但是只要抓住机会,就会勇敢上前,狠狠反击的!

  众生百态相,各有不同,各自精彩。

  但最精彩的楚王殿下,在收到自己被虞世南收为关门弟子的噩耗后,他原本对这位老人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敬意,转瞬之间,便已消失无踪。

  这老头儿!怎的恩将仇报?!

  自己为了帮他得罪了那么多人,眼下正是该学习弓马骑射(赛马、投壶、)用以将来自卫(和纨绔聚会,以此挡酒)的紧要关头,大好时光,怎可浪费?

  但李二才不管这些。

  尤其是当他得知,自己心爱的武器被这竖子拿去给大儿子的宫殿做成了一个叫做“避雷针”的玩意儿后,慈父的心理,在李二的身上达到了巅峰:“朕会派四位甲士日夜保卫虞爱卿的安全,当然,你这个竖子要是敢不服管教,他们也可以替朕和虞爱卿出手,让你这个竖子长长记性!”

  “陛下……先生教导学生,讲求以理服人……”一旁的虞世南还想开口拒绝。

  但眼下,他还当真还就不怎么能插得上话。

  当李二看着眼前两脚污泥,满头细汗的二儿子,只觉得自己先前打算放弃纠正对方性子的想法是何其荒谬:再不管教,这兔崽子迟早会惹出大祸!

  “父皇,宽弟偷拿您的马槊,也是想要替儿臣解决麻烦,虽说他的行为不合适,但是初衷确实好的,因此……倘若父皇要惩罚宽弟,儿臣愿为二弟共担此责!”刚回到东宫便又听闻风声,故而匆匆赶来救场的太子殿下,一进门就跪倒在李二面前,言辞恳切。

  坐在一旁被忽略的虞世南,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的脸上一片欣慰:因为他既不觉得楚王顽劣,也不觉得太子如此重情义有什么不妥。

  都是好孩子啊……

  “爹啊,马槊那玩意儿如今对您来说就是摆件,我拿去帮大哥修避雷针,不也是物尽其用么?”李宽见大哥都投降了,他也可没办法继续梗着脖子跟老爹在那别苗头,于是也只好选择“温柔劝导”。

  但他这番“劝导”,导出来的,是李二那即将快要熄灭的怒火。

  “你个兔崽子!什么摆件?当年朕就是手持那杆马槊,在洛阳城外,虎牢关前,率领三千五百人,与十万大军厮杀。乱军之中,朕手中只有这杆马槊,还有胯下的青骓(李二六匹宝马之一,随他大战虎牢关。)与敌人厮杀鏖战至天亮,其中凶险,朕甚至连眼都不敢眨……”

  “爹……”带孝子李宽忽然打断了李二的“忆往昔峥嵘岁月”,插科打诨道:“您一晚上都在砍杀还不眨眼,眼睛不会干吗?”

  “嘭!”

  “这他娘的是眼睛干不干的问题?”向来自认养气功夫足够好的李二陛下,是再也遭不住了,当即他也不顾虞世南还在场,先是爆了一句粗口,随后更是一拳擂在了御案上,镇的案上的物件儿簌簌响。

  “来来来,朕让你看看眼睛会不会干!”暴怒的皇帝陛下绕过御案,咆哮上前,同时行进途中还顺道解下自己的束带,他发誓,今日一定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

  “父皇息怒!弟弟不过是一时顽劣……”李承乾见状,连忙膝行上前,抱住了李二的大腿。

  如此,才算为李宽争来一线生机。

  “爹!不带这样的啊!你是不是玩不起?”小李二见大李二此刻已经彻底血怒,即将大杀四方,机灵如他,自然是不肯站在原地乖乖挨揍的。

  所以,李宽毫不犹豫地躲到了虞世南身后,同时不忘努力激发后者的护犊之心:“师父啊,您忍心看着弟子在拜入您门下的第一天,就伤重不治夭折掉嘛?”

  “……”虞世南看着一通“游龙身法”,好似闪现一般来到自己身边的楚王殿下,久久无言。

  特别是对方脸上那委屈的神情,让他的腮帮子都不禁抖了两抖。

  实在是……太难评价了……

  可能这就是自己的劫难吧……

  虞世南不后悔,但他很想抽自己的嘴。

  自己先前干嘛如此不自量力,非要铁肩担道义,接下这等千钧重担?

  意识到某种真相的虞世南虞大人,面对弟子的求救,他先是仿佛认命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缓缓站起身,朝脚步停驻在原地的李二躬身一礼:“陛下……臣觉得……先前您要派遣甲士一事……”

  “爱卿,还是要拒绝朕的好意?可你看看这个竖子……”不忍心伤害太子的李二陛下耐着性子,在听到虞世南的话语后,以为他还是想着打算“以理服人”,不禁又气又怒,不甘心的李二殿下,索性抬脚向前,拖着死死不撒手的大儿子,艰难朝李宽行去。

  “殿下……臣的意思是……”被误解的虞世南听闻此言后,满脸认真地对李二解释道:“甲士的人数,翻一倍吧……四位甲士,怕是不够……”

第54章 畅所欲言

  随着虞世南冰冷的话语落下,突闻此噩耗的的楚王殿下,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踉跄几步。

  喂喂喂,拜师求学而已,用不着玩这么大吧?

  李宽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老人。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眼瞅着愈发像那幼时画本见过上的十殿阎罗。

  “楚王殿下,”虞世南自然感受到了李宽的悲愤,于是,他微微偏头,示意李宽看一眼不远处隐怒未发的李二陛下,随后苦口婆心道:“老臣给您上的第一堂课,正是那“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李宽听到虞世南这样说,顿时翻了个白眼:“我还用你来……”

  “竖子!”重燃怒火的李二一声帝王咆哮,让李宽迅速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学生今得先生赐教,感激不尽!感激不尽!”随着受到惊吓的李宽接连两声“感激不尽”,举世无双的天策上将这才停下继续进攻的脚步。

  “臭小子,你给朕听好了!”尽管没有真的动手,但李二陛下显然是准备学习儿子的好习惯,记账本了:“今天这笔账,朕先给你记着,往后,你若是跟着虞爱卿不好好进学,那咱们就一并清算!”

  “哦。”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美好时光的楚王殿下,此时已经变得目光呆滞,嘴上干巴巴的应了一声,便连再开口的欲望都没了。

  李宽突然就明白了,原来真正的心寒,从来都不是大吵大闹……

  “虞爱卿,”李二见自家竖子服软,如此也算是放下一桩烦心事,可他转念一想,又开始担心这货此时的认怂恰如那王莽的贤良,全是表面现象,所以,李二决定不但要满足虞世南先前提出的请求,他还要将规格翻上一倍:“我回头就让翟长孙从玄甲军里挑出身手最好的十六人,从今往后,听你差遣。”

  “爹!”正日起初李二原本打算放弃纠正李宽一样,李宽眼下也准备不再抵抗父皇的安排,老老实实当上一阵乖学生,可事到如今,李二临时几度加码的行为,还是激起了他的反骨。

  “我还只是个孩子啊!“李宽看着自家的“慈父”,满脸都是委屈:“您犯得着派这么多的玄甲军精锐看着我?咋了?日子不过了?如今大唐各地尚有流寇,像玄甲军这样的国之重器,怎么能拿来浪费在我身上呢?”

  “呵……”面对儿子痛心疾首的发问,李二陛下可半点没惯着,直接阴阳怪气道:“楚王殿下,您可莫要太小瞧自己。跟那些流寇比起来,您麻烦多了。”

  说实话,李二陛下要不是念在这竖子是自己亲生的,更是从小由自己的母亲抚养长大,他可以保证,自己当年打王世充、窦建德有多狠,揍这小子时就会有多狠。

  李二绝对不会让李宽当初对自己的抱怨成为名不副实的空话。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宽也不用每天去学馆了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他这样的福气:在喜提大儒虞世南当老师之余,还能获得十六位彪形体硕,勇猛无双的助教。

  李宽不是没想过,等四下无人的时候,让两个弟弟出马骗走弱不禁风的虞世南,然后自己一口气召唤出上百暗影刺客,把这十六个看守给做掉,再然后……

  再然后自己就真得去守太庙了,搞不好将来还得守昭陵……

  可怜的楚王殿下,在饱受束缚之余,每每畅想至此处,却又不得不主动打破了幻想,无奈地继续听面前满脸严肃的虞师,与自己说经史子集,论语章义。

  好在,李宽这块朽木,是一块浸泡进低级趣味,纯粹至不可雕琢的朽木。

  这一点,在虞世南在教导了李宽半个月后,便得到了证明。

  当这位大儒听着自己这些天来,几乎手把手教导的关门弟子,依旧把“窈窕淑女”背作“苗条淑女”时,老人家差点没撅过去。

  “虞公,要不算了吧……”云起作为李二派给虞世南的侍卫队长,从前也顶多算识得几个字,仅仅脱盲的程度,可如今,就连他都能背上几段“采薇采薇,薇作亦止”了,楚王殿下还是老样子,上课不是打瞌睡,就是挖鼻孔造弹丸朝他和他的同僚弹射,还学习?

  学他娘的习啊……

  “扶我……扶我起来……老夫……还想再试试……”虞世南是个有风骨的读书人,而“有风骨”这三个字,若是对其狭义理解,可以更替为:“性子倔。”

  李宽都不忍心再让这样负责任的老人失望了。

  “虞师啊……”李宽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身,大步来到虞世南身边,小心将其扶起:“您能不能别教导我这些玩意,我不感兴趣!”

  “唉……楚王殿下……”虞世南看着眼前的顽劣少年,摇头叹息一声后,依旧苦苦劝诫道:“孔圣人有云: ‘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这句话的意思是 :如果一个人不懂天命,那么就不可以成为君子;如果不懂礼义,则不能立足于世间;如果不懂得分辨他人与自我言语上的是非,便不能了解别人。(注:出自《论语尧曰篇)

  读书,就是一个知名、知礼,和知言的过程。

  老臣也并非想要让您成为什么学富五车的大儒,可您作为皇嗣,生而为王,肩负大任,倘若不从这书本上多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将来,又如何过好这一生呢?”

  听着老人的谆谆教导,李宽头一回生出了愧疚之心。

  “虞师啊……您说的这些,我都懂。”李宽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示意云起带着他的小弟们退下,因为接下来他们师生二人要聊的话题,不适合被旁人听见。

  “楚王殿下……”面对李宽赶人的动作,云起很为难,他嘴上语气迟疑地叫着李宽,实际上却将目光投向了虞世南。

  而虞世南则是一言不发地便朝云起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待屋子里只剩下虞世南和李宽二人后,虞世南先是深深看了李宽一眼,随后才缓缓开口道:“楚王殿下,有话想说,就只管开口,你我之间,本该畅所欲言才对。”

  “虞师,”李宽听闻虞世南这番话,顿时乐了:“您要这么说,那我可就当真不客气了啊……”

第55章 愿景和壮举

  “嗯……”,屋室内,兴致勃勃李宽先是挠了挠头,在心中仔细斟酌片刻后,才望向虞世南道:“虞师,您觉得,我一个藩王,此生最大的志向应该是什么?”

  “这……”虞世南没想到对方一开场,就当真掏心掏肺了,于是他在少许沉吟后,迟疑开口道:“老夫觉得……当今太子,嗯……颇有贤名……嗯……”

  难得说话磕磕巴巴的虞世南虞公,就差直说“你小子要造反的话,怕是不光早了点,恐怕也压根就没什么机会……”

  “虞公……”李宽有些无奈地双手环胸,气馁道:“怎么连您也觉得,我将来得子承父业啊? ”

  难不成我现在就得抽空想办法得到玄武门的布防图?

  可我那帮贤良里,目前除了能背黑锅的李怀仁以外,也没几个能担当大任的呀?

  “楚王殿下……”虞世南闻言苦笑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您就是这个意思。”学生李宽板着脸,开始教训起了自家先生:“虞师,大丈夫,要敢作敢当呀。”

  “当不起……当不起……”虞世南一个劲的苦笑摆手:“老臣家中上百口子人呢……”

  只要涉及造反,“九族消消乐”这个说法,可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

  “唉……”插科打诨一番后,李宽也算是慢慢卸下了自己的心防:“虞公啊,我生平的志向,其实很简单。我没想过要当皇帝,反正,我觉得我大哥挺好的。

  虽说他为人方正了些,不太懂得变通,可皇帝嘛,特别是守成之君,讲规矩总比不讲规矩要好。

  况且他对我们这些弟妹也都很不错,起码大家没谁能说他一句不好。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李宽说完这番话,干脆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双手托着下巴开始回忆道:“我还记得我刚从陇右来长安那会儿,因为祖母亡故的原因,我在伤心之余,也变得性子孤僻,不喜见人。

  大哥自那时起,就一直在默默关心我,比如我有时候不爱吃饭,他就偷偷将些糕点、果脯之类的零嘴儿摆在我时常去的地方,比如花园、书房,跑马场,为此我记得爹还骂过他,说什么书房之内,不该有这些东西分散读书进取的心思。

  我大哥对此也从不争辩,只是照常如此,甚至后来我们逐渐熟络,有时候见我晚上吃得少,他还会专门给我送夜宵……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大哥天性纯良,便是将来他有什么不好的改变,我也会先从别人的身上寻找过错,反正……”李宽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但最终,他还是沉下声音道:“反正不管是谁,将来害我大哥不再是如今这副敦厚性情,那么我李宽,也一定会让他付出他绝对承受不起的代价!”

  李宽之所以这么说,除了那份厚重的兄弟情义以外,还因为他心中始终存在一个美好的愿景。

  在后世,曾有这样一个说法:纵使大唐已经远去千年,却依旧是所有华夏人的心灵故乡。

  那么他有幸生在这个时代。

  为什么不能让这个心灵故乡变得更加完美,以此好提供更多的精神源泉,滋养他们这个自强不息的伟大民族?

  与这个愿景相比,他李宽做不做皇帝,真的很重要吗?

  让大哥继承皇位,重新恢复自某昏君上位后,被破坏的嫡长子继承制,减少一些混乱的根源,让大唐这艘巨舟,在历史的洪流中策帆航行更远更久,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殿下一番赤子之心,让为师佩服。”听完李宽的一番话,虞世南此时已经满脸的笑意。

  而李宽也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不同寻常的讯号:这好像是虞世南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师”。

  “是吧,”李宽隐藏心中这份小小的感动,故意在老人面前瑟起来:“虞师现在有没有觉得,本王‘藏器在身,如那潜龙在渊’?”

  丈育的楚王殿下,耗尽生平所学,连用两个不合时宜的成语,表达了他高洁的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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