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结束,不该以那种荒唐的方式。”
夜重道看着周仙平,微笑道:
“陛下所说的,轰轰烈烈的死法,彪炳史册的死法,应该就是这样吧,大陈最后的气与血,不该用在中原的内战之中,就在对外的战场之上,耗尽我大陈最后的烈烈之气。”
“镇北关外,二十万陈国大军决死突厥。”
“上至于昏君,下至于步卒,全部战死。”
“闻名天下的夜驰骑兵,和铁浮屠一同坠入无间炼狱,消失于这天下。”
“后世史书,纵是不齿吾辈亡国,至少口中也要留下些微敬意。”
周仙平低声道:“可惜了这些同袍。”
夜重道道:“二十余万大军,随着我等踏上最后一战的,尚余下十几万,殉国而亡,不也是男儿的死法?”
周仙平咧嘴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夜重道的肩膀,道:
“那么,十八层地狱再会了。”
夜重道握着拳头,砸在了周仙平甲胄之上,他们各自归于营中,率领自己的兵团,前方的沙场,煞气冲天,兵家战阵的气焰几乎已经化作了实质,搅动天穹,让整个天空压下来。
阴沉沉的。
突厥被陈鼎业不惜代价死死咬住后方。
陈鼎业这一支孤军追着杀入草原,劫掠草原作为后勤补给。
对于大汗王来说,必须要将他们击溃,否则的话,这十余万陈国的大军,就像是一把利剑一样,直接刺入草原的心腹之中,除去了这种战法的恐怖之外,却也还有其他的理由。
大汗王还记得那一日,他拼尽全力,拼着受伤从那一个阵法陷阱里面冲出来的时候,陈天琦以长枪横扫,扫破了大阵,四方的惨叫声音,呐喊声音,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鼎业浑身染血,带着火踏出来,拔出剑就朝着他的头顶砍下来。
疯子!
无论是那个时候的陈鼎业,还是之后发癫一般的战略,都如同一个疯子一样。
大汗王知道,这样的对手,就像是那种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腿不放的老狼,必须下手果断狠厉,一口气将这狼打死,否则的话,这狼会死死的咬着。
咬断筋骨,咬断经脉,就连被打死,都不会松开口,下手稍慢,稍微顾及自己,就会被咬成残废。
突厥出兵数十万,打算直接用兵力差正面击破陈鼎业。
你要殉国,就成全你!
而后顺势冲入镇北城中,将此城占据。
大军磅礴肃杀,一场大战再度打响。
铁浮屠成为了锋矢,朝着前面冲来,背后则是紧随其后的草原轻骑兵,马蹄砸落下来的时候,声音沉闷肃杀,犹如滚滚闷雷一般掠过了这辽阔的草原。
夜重道呐喊咆哮,率领最后的夜驰骑兵,踏上战场,双方厮杀在一起。
周仙平握着勾镰枪,看着如同弯刀一般掠过战场的夜驰骑兵和铁浮屠交错。
听着刀剑的鸣啸和碰撞,看着战马嘶鸣中倒下,看着鲜血炸开,穿着甲胄的战士在高速对冲的时候,被那股恐怖的力量打得扬起落下,又被敌我双方的马蹄战阵践踏过去。
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坠下,就是死亡,战场的局势变化太快,即便是周仙平,也不能够明白,到底死的哪一方更多些,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敌人,怒喝:
“出手!!!”
钩镰枪兵团结阵,军势和名将的气息结合。
明明背后已经不再是故土,明明知道,这一场大战几乎就是消耗,自己的结局只是死亡,但是在这一瞬间,钩镰枪兵团爆发出的,却是比起往日更为惨烈的气焰。
他们的背后已经没有归途了。
他们就是这一支大陈兵团的结局了。
他们的背后,不是故乡和故国。
是故国的死亡。
此心至此,不能不惨烈悲怆,悲怆之余,哪里还有所谓的惜命,怒喝声中,钩镰枪兵团和铁浮屠正面冲阵,失去速度的铁浮屠,面对着如同山峦一般的钩镰枪兵团,双方皆有死伤。
周仙平斩杀了一名铁浮屠的万夫长将军。
身上的伤势却也越来越重,之前的伤口崩裂,导致他的动作变形了,本来能够挡下的招式,竟然被对方钻了空子,周仙平看着对面也杀红了眼睛的突厥悍将。
周仙平的心神一片安宁。
符合战将的死法吗?
他抛弃了枪,握着剑,朝着对面的侧腹甲胄裂口处刺去,他会被对方的兵器打崩额头,但是对方也会死在这一剑之下。
所谓中原战将,死于讨伐外敌。
很好,很好。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大喊声,周仙平死前的恍惚瞬间被打破了,战场的气焰涌动地进入他的感知,一切的流逝变得迅速。
凌厉的破空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一柄抛掷来的残影,跨越辽阔的战场抵达这里,就这样插入到了周仙平和那突厥战将之间,这把枪爆发出一股炽烈的气焰。
硬生生给周仙平挡住了要命的一招。
长枪到插在地,极长,枪刃笔直,而有倒勾刃口。
周仙平怔住。
钩镰枪!
何处来的周家战将?!!
紧随其后,新的马蹄声出现在战场之上。
第64章 中原那八百年烈烈风流意气
特制的钩镰枪在风中鸣啸着,发出肃杀的低吟。
周仙平怔住,他像是在做梦一样,看着一名高大的青年骑着龙驹骑乘而来,干脆利落的劈斩杀死了那个突厥的战将,翻身下马,伸出手,抓住了倒插在地上的钩镰枪。
哗啦——
风吹来的时候,来者的战袍翻卷着,带着一种肃杀之气。
身上的甲胄,还有那翻卷的麒麟纹战袍,证明他的身份。
青年越过了他,走到前方,然后自然而然的去掌控了周家钩镰枪兵团的阵法,就像是从少年时期一样学习的时候一样,这一套阵法,他学习的时间太长了,太熟悉了。
周仙平呢喃道:“……柳营?”
曾经被周仙平保护的孩童跨越他,踏上天下的战场。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周柳营一脚轻踢战枪尾端,钩镰枪旋转一周,被他握在手中,钩镰枪的枪锋指着前面,来自于麒麟军的战将,和陈国最后赴死的精锐站在了一起。
周柳营深深吸了口气。
这曾经是他梦中的画面,至少,是年少时的梦。
但是此刻,他只是握着这长枪,站在陈国的军阵之中,嗓音肃杀凌冽:“秦王陛下战将,周柳营,奉命来援,陈国周家钩镰枪兵团,听候差遣!”
“与尔同袍,共克时坚。”
“钩镰枪阵,起!。”
而夜重道看着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神色睥睨沉默的青年,两个人都在瞬间恍惚了,但是那青年催动战马,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整个夜驰骑兵的气机之中。
夜不疑沉默,他的目光看着前面,手中握着一柄长枪,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陈国没有援军了。”
“但是。”
“中原人,还有。”
中原人,还有。
这五个字,就已经消解了陈国夜驰骑兵这样顶尖军团的敌意,是啊,在这般的情况下,在这样的战场上,出现中原的将军,已经足以信任。
援军……么?
会派遣,哪一位将军来?!
是岳鹏武,还是陈文冕和萧无量。
亦或者说…………
兵器肃杀的低吟声音传递开来,战马的马蹄声音砸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犹如奔雷。
周老三吐了一口唾沫,抬起手中的刀锋,他的头盔不知道跌落在了哪里,反正那玩意儿给他挡了一刀子之后,也算是对得起那几块铁皮。
他的头发在风里搭在脸上,沾着血,湿哒哒的,实在是狼狈的很,拼尽力气把刀子从对面儿的那个突厥汉子脸上抽出来,对面那人还年轻,所以经验不够丰富。
所以栽了,这可是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
栽在这样的招式上,不亏,不亏。
他老子的,我也是在阎罗殿里面打过滚,这才学会了这一招。
他吃力的抬起头来,他是个老兵了,没什么本事的老兵,不是所有的士兵都有修行武功的天赋的,像是他这样的,学武不行,学文不成,得到了的赏赐大多都花了喝酒吃肉。
在这天底下混吃的,混了多少年了,头发都白了,可是他还是混不明白。
还是个大头兵,当过个伍长,后来士兵死完了,他趴在那几个家伙身体下面,藏起来活下来了,被打了十几棍子,一把就撸到底。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多少年过去了。
可是他不明白,不明白。
怎么之前的同袍就变成了叛徒,怎么今天打那个,明天打这个的,怎么打着打着,就忘了国?那些个诸公名将们的想法,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想不清楚啊。
他只是个大头兵,没有见过什么大将军。
他知道的最大的官儿是一个校尉,管着他们百十个人,头儿让他们打哪里,他们就打哪里,可是,怎么打的打的,大陈就亡国了?
他气喘吁吁,拔出刀子,刀子用粗布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手上,以免手掌握着刀不稳,打滑了,咧嘴一笑:“喂喂喂,郑老狗,你说的,这一次老子活下来了,回去把你的棺材本吃了酒……”
他没有听到回应。
瞥了一眼,郑老狗的刀子扔在一边儿,刀刃打卷了。
为啥一眼就看出来是郑老狗的刀。
因为刀柄握手那里,这老小子刻着个傻了吧唧的狗头。
这家伙年轻时候爹妈都没了,妹妹嫁出去几百里,几十年没瞅着,听说生第七个孩子的时候,一打眼还是女儿,气没喘上来,难产没了的。
就只有一个狗。
中原的刀子锋利,但是不够硬实,他妈的蛮子身上一层厚甲,就和身上穿了一层生铁块儿似的,打磨锋利的刀子挥出去,砍在那玩意儿身上,一下子就得卷了刃。
一不小心,稍微用的力气大一点,这刀子就得断。
郑老狗是他同一年当兵的。
那年征西域,鲁有先将军带他们。
鲁有先将军那战术,懂得人都懂,一个字,就是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