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其所。
“痛快,痛快……”
越千峰看着失去生机的陈天琦,脸上出现复杂之色。
陈天琦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
他最后的视线里面,看着前面的草原,看着前面似乎有一个个熟悉的面庞,他的时代,他的过去,他的兄弟和同袍,在旌旗烈烈之下看着他。
“有劳诸位……等待许久。”
“我。”
“回来了……”
有着铭刻的长枪重重地倒下去。
陈天琦,陈武帝之孙,陈国一百八十年前第一神将,曾经驰骋于乱世,支撑陈国,号称当代无双战将,也是苟延残喘,背弃承诺,忍辱偷生了一百余年的战将。
在草原大战之后,终于耗尽了生机。
死于破敌石碑,
往北更远一步之处!
陈天琦之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李观一安静了一会儿,手掌轻轻拂过了兵器,九黎神兵金铁基本铸造完成了。
在刺入突厥大汗王的瞬间,那一股股气运就汇聚落入兵器之中,天星,地火,人间兵戈,完成了这把神兵的最后一部分。
以一国之王,驰骋战场,最后战死的心血,完成了淬火。
这把神兵的位格,注定了不同凡响。
李观一随手挥舞这九黎神兵金铁,感觉到兵器的刃口撕裂空气发出的鸣啸声音,手掌轻抚刃口,看着远处天空。
陈天琦已死,草原平定。
和应国的大战,还需耗费时日,还需要尽一国全力。
如今,当——
灭陈。
杀人!
第70章 敬酒,下棋,三十年间三十局
陈国二十万精兵,沉兵列阵于镇北关外,和突厥草原决死,之后许多部曲,都被分批次地分开,调往江南之地,各自安置下来。
负责安置的,是房子乔等人,心思细腻,把可能的隐患都尽可能地解决了,大汗王战死之后,抚平草原突厥零零碎碎的乱事,也是消耗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面,陈天琦在前方讨伐那些草原的大贵族,而陈鼎业,竟又席卷了最后还愿忠心耿耿于他的那些陈国将士,还有万余的心腹,朝着西北侧方向退去。
只是,这一次的陈鼎业退却,没有带走了夜重道和周仙平。
等到这两位名将反应过来的时候,陈鼎业也已离去了。
夜重道负伤不轻,他踉踉跄跄奔出自己休养之地的时候,看到周仙平也冲入这里,周仙平没有穿着甲胄,赤着的身躯上,包裹缠绕成粽子模样。
“夜重道,夜重道!”
“你在哪里?!”
周仙平大喊,却见夜重道也走出来,前者怔住,眉毛也垂下来,嘴唇抖了抖:“你,也被留下来了……”
夜重道抿着唇,他看着周仙平,这两个征讨四方,鬓角也已经有了白发的战将,意识到了那个暴虐也残杀的皇帝,在最后的选择时候,将他们留了下去。
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庆幸,或者说是难言的,作为成长于陈国,却未曾真正走到最后的战将,一种痛苦。
夜重道,周仙平等诸将得到了陈鼎业给的匣子。
他们从亲兵手中夺取来了这匣子,夜重道看着这匣子,周仙平同样沉默,两位名将都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彼此的心绪重重,感觉到了彼此那种挣扎之感。
他们都是熟读兵书的战将,也在这乱世之中,征讨四方不知多少年,此刻脑海中,过去那些经典战役,一一轮番地升起了——
若是这里面留下的密信,是要他们在麒麟军本营当中作乱。
若是是要他们刺杀麒麟军中那些谋士。
为陈鼎业的脱身争取时间。
他们两个人,究竟做是不做,而对方,就在自己对面的这好友,这一生的对手,又会是怎么样的选择呢?
若是真有此密信,是否出手?
若是对面的好友出手,自己是要阻拦,还是要无动于衷?
生死,天下,家国,背叛,君臣。
诸般情绪,涌动在心中了,让他们两个都没有办法说话,即便是素来喜欢笑着开玩笑的周仙平,也在这个时候,沉默肃穆地如同山岩。
就在他的手掌触碰到了匣子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等一下。”
周仙平的手掌颤了下,抬起头看到夜重道,是后者出声开口,不由气恼,骂一句,道:“你以前不出一声,怎么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差点吓死个人。”
“又怎么了?!”
夜重道道:“我们把兵器,都放下吧。”
周仙平看着好友:“嗯。”
两位名将都把手中的兵器,夜驰刀,钩镰枪,这几乎是和三百年大陈气运相联的兵器,也是和夜驰骑兵,钩镰枪兵这两支大陈特有强军的历史息息相关的兵器放下来了。
他们重新去开匣子。
“等一下!”
夜重道忽然又开口。
周仙平额头青筋崩起:“都说兵家战将,应当是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你的定力呢?狗吃了?!”
夜重道道:“你吃了。”
周仙平的火气腾一下炸开,额角扯了扯。
夜重道看着这匣子,道:“开吧。”
他们缓缓打开了匣子,里面果然,各自都有一封密信,还有着用蜡封着的一壶酒,气氛沉默,他们打开来那个信笺,看到上面的信。
是陈鼎业的手笔。
果是秘信。
各自有简单的命令,要求夜重道,周仙平在后方,破坏麒麟军的后勤,打断其部署,同时,找准机会,以宗师级别战将的手段,去斩杀那些武功弱小的谋士。
‘皆国家忠臣,自当要为国家赴死’
‘若不然’
‘就饮尽毒酒,也算为国尽忠’
‘是为忠义出手,亦或叛国饮酒,二位将军自选!’
夜重道看着这信笺,沉默许久,周仙平咧了咧嘴,低声道:“……这样的手段,果然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陛下,乱世之中,爪牙张开的毒龙。”
“真他娘不能对这家伙抱有什么期望,不能够因为他在对着突厥的时候还有豪气,就忘记咱们这位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性子啊。”
“夜重道。”
“我们不能把孩子们双手开辟出的未来搞乱。”
周仙平低声开口。
夜重道安静注视着这信笺,回答道:“他们的年纪,已经比起我们踏上战场的时候还要大了,不疑冲阵战将,已经是六重天的后境,有大可能在三十岁前成宗师。”
“柳营也在对草原的战场之上,成为六重天。”
“他们才二十多岁啊,比起我们强多了。”
“做为战将,讨伐突厥草原而死,立下了八百年未有的功业;为人父,可以见到孩子走到这一步,为人臣,却不能够走到最后,终究有缺憾。”
夜重道放下了信笺,拿起那酒壶,平静地摘下来了蜡封,那美酒色泽纯粹,看着极为诱人,夜重道平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周仙平洒脱的一笑:“大丈夫,能讨伐四方,征讨草原,最后,以死殉国,不也是痛快的事情吗?”
“虽然说为人臣忠义。”
“可是这天下之间,仍旧有浩然大义,舍生取义,不过此刻。”
周仙平放下了皇帝留下的密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嗅了嗅,这正是当日给突厥大汗王准备的美酒,看着对面的夜驰骑兵之首,两个人举起酒杯。
尚未曾饮下,就似乎已经醉了。
“来,夜重道,天下大乱,许久不曾共饮。”
周仙平举起酒杯,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敬夜驰骑兵,三千披甲,驰骋乱世破虎蛮骑兵。”
夜重道坐得笔直,和周仙平碰杯,沉静道:
“敬钩镰枪兵,军纪如山,手持枪锋荡突厥铁骑。”
“敬我大陈开国之君,乱世同盟,撕裂天下。”
“敬我大陈神将陈天琦,长枪所向,破敌深入。”
“敬太平公!”
“敬神武王!”
“敬鲁有先!”
两人饮酒痛饮,酒盏碰杯,最后大笑,饮尽了这两壶毒酒,朝着后面躺下,最后,酒盏里面的酒液滴落在地上,两位神将倒在那里,终不复谈笑。
…………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夜不疑几乎是疯狂地冲入了父亲所在的位置,周柳营紧随其后,他们两人在知道了陈鼎业创造机会离开之后,却知道自己的父亲被留下。
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糟糕!
夜不疑和周柳营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只是来得及禀报前方,就立刻狂奔奔赴而来了。
心里面的念头不断涌动,轮番地从脑海里面掠过了。
无论是自己的父亲成为弃子,暗子,还是其他什么,都让他们两个的心都蜷缩起来,知子莫若父,可是儿子伴随着长大,也会逐渐懂得父亲们的倔强和沉默。
他们太懂得那些老男人们会做什么了!
夜不疑,周柳营选择李观一他们,是因为这些年少的人们本身就带着炽烈的梦,而对这些老男人们来说,他们也曾经有过年少时炽烈的梦。
只是此刻,是那个曾经美丽的,炽烈的梦腐烂了。
他们追随着的那个愿望,并非一开始就是如今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