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909节

  “你拿走孩儿的压岁钱,打算几时还钱?”

  秦王失联中。

  不谈钱,你我还是朋友。

  仰仗那义女的压岁钱相助。

  此般有这意外的收获,便是打算要借花献佛,把这陈国皇室收集的宝贝送给小丫头,把这玉器收起来,却又在更多的密室暗藏之地找到了许多古剑,虎符,并桌上小鼎,金属印玺。

  如此倒是恰可铸造一鼎。

  至于神兽,则可借助麒麟之威风。

  而在草原之上的那些部族藏起来的东西,也没能逃过阿史那的眼睛,都被一一挑选出来了,自从大汗王战死于沙场之后,阿史那整个人都变化了。

  在那之前,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他眼中还有一个父亲。

  如今父亲也已战死于乱世。

  他眼前,就是生死了。

  诸多汗王战死,那个英雄盖世,气吞草原的父亲也去了,突厥剩下的那些人,那些同族,那些只在草原上安静放牧的人民的性命和未来,就只有他来承担了。

  人的心境,并不是随着时间和年岁的变化而成长的。

  是在一件事情之后,一瞬间就完成了成长。

  做出自己的选择,只是成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却也要承担这一切行为带来的责任,而即便是明白自己所做的选择会带来的后果,仍旧不曾后悔的,才算是长大了。

  大汗王最后那一枪,刺得阿史那的铠甲朝着后面突出。

  却也似乎刺入了他的心中。

  让那个桀骜的,之前还充斥着意气风发的七王阿史那,一下子就成为了草原突厥剩下人的汗王,肩膀宽阔,可以承载命运和族裔,所以,那些到了如今还藏着杀机和不甘心的大贵族,就成为了他要扫平的目标。

  有汗王之下的贵族不甘心,有谋反之心,打算裹挟着才刚刚安定下来的突厥百姓,冲击天策府,被七王阿史那勘破之后,捆绑起来,跪在地上,兀自不甘心,大骂:

  “你也是大汗王的子嗣和血脉,你也是草原之上的汗王。”

  “你也拥有着长生天的血脉。”

  “难道就甘心臣服在一个中原人的麾下吗?!”

  七王阿史那道:“若遇寻常之人,横行中原,我自不甘,当提起兵戈,共逐鹿于天下。”

  那汗王贵族道:“那秦王为何不可?!”

  七王阿史那沉默许久,想到从十年前到现在这不算短暂,却也算不得有多漫长的岁月之中,彼此的相识和争锋,慨然叹息道:

  “若遇陛下,当为前驱,牵马执镫,共求天下一国之梦。”

  “得见山河一统,天下太平,死亦无憾。”

  “汝等叛贼,安敢如此,挑拨我等和陛下之心?”

  汗王不甘心,挣扎着,但是捆着他的那个是当年为了留下文清羽先生而特制的绳索,他越是挣扎,越是捆缚越紧,直陷进血肉筋骨之中,生疼,只得怒道:

  “你我皆汗王!”

  “怎么能够屈居于人下?!”

  七王阿史那厉声道:“陛下乃天可汗!”

  “你何等人,安敢在饶舌,自比陛下!”

  “再敢口出狂言,阿史那认得你们,阿史那手中之刀却不认得你们!”

  突厥诸贵胄可汗面色苍白,缄默许久,终不能够反驳。

  草原诸民共西域之民,认得可汗阿史那,却也认得那天可汗秦王李观一,有这一重关系在,再加上在秦王治下,生活得反倒是比起往日在诸位可汗麾下更好了。

  秦王不会像是之前草原上的有些可汗一样,以鞭子恣意鞭打百姓,也没有把贫苦人划分为野人,更不曾把普通人性命只划分到一条草绳上,骑士和武士杀死他们都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反叛之心,便即大减。

  四方乃定,秦王铸鼎之时,陈文冕在安静思索许久之后,去了薛家,他如今也在战场上厮杀了不知道多少次,豪勇壮阔,此身从千军万马中淌来,不曾有半分的畏惧和后退。

  但是他站在关翼城的薛家之前,手里面提着孩子会喜欢的点心,反倒是有些缄默,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反倒是失去了最初的豪勇。

  最后他走入薛家,薛道勇慨叹,只心中怜惜这个命苦的神将,神态极温和,道:“你和观一,情同手足兄弟,既是如此,就也算是老夫的半个晚辈了。”

  “来,进来吧。”

  陈文冕和薛道勇一并,从薛家的走道走过,走向薛道勇的听风阁的时候,有一条回廊,这廊道曲折,两侧垂下来大片白纸,白纸上写着一个个墨字,在风中飘舞。

  这一幕,倒仿佛是在梦中见到过的。

  风吹拂过来的时候,这一张一张写满了墨色大字的白纸在风中晃动,陈文冕站定了脚步,忽而听到了笑声,还有头痛声音,见得一大汉追一孩童,道:“小少爷,你慢点,慢点!”

  “来追我啊,来啊!”

  一个小小的孩子跑过这回廊,开心不已得避开前面的赵大丙,一个转身的时候,却终究还是年少,虽然有一身上乘武功,终究是根底尚浅,避之不及,一头撞在了陈文冕的腿上。

  “啊呀!”

  这孩子喊一声,被陈文冕一身醇厚内气反震。

  往后跌倒。

  恰好赵大丙赶上,往前一个飞扑,双手搀扶住了这孩子,道:“小少爷,你没事吧。”

  那孩子坐在那里,晕晕乎乎的,却还是道:

  “没事,没事!”

  他抬起头,看到前面止住脚步的陈文冕。

  眼睛亮晶晶的,道:“啊,你好高啊。”

  陈文冕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后者看着那身穿白袍,气质温和的青年,薛道勇神色复杂,只是叹息一声,道:“天仪,这位客人,你喊大哥……”

  陈天仪遗忘过去,只是灿烂一笑,道:“大哥。”

  展开双臂。

  “抱抱!”

  陈文冕缄默许久,他看着自己满是血腥的双手,伸出去,抱住了这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弟弟’,小心,谨慎,复杂。

  被外公当做棋子,被母亲排斥,追随亲生父亲,又讨伐了前十几年的父亲,他此刻接触到了一种,类似于亲情的复杂存在。

  他忽然更加明白了一丝丝。

  为何陈鼎业最后会选择击退,不肯让他下手的理由。

  诸般情绪,形如千千结。

  说不明,分不清。

  陈文冕最后只是轻声道:

  “……嗯。”

  ………………

  突厥归降,陈国平定,乃铸鼎,铸鼎定气运,不可能让李观一踏破武道传说,但是却可作为那一线气机,求一个突破刹那。

  天下前十神将,秦与应相差仿佛。

  但是前三十的神将之中,秦王麾下远比应国更占优势。

  气势勇烈,慨然已有吞并四方之气魄,但是,天下豪雄,并非只是一国一地,青史之中,读书千万遍,是百姓苦楚,是天下裂变,是四海之间,英雄杀英雄。

  事情更发生在,中原最终讨伐突厥之前。

  那时候的姜素出战,姜万象送别姜素离开,嗓音平缓,曾言道:“我这一生,走到如今,犹如一场大戏,戏终究是有散场的时候,也有最后最高潮的时候,可在之前,也要有暖场的前戏。”

  “陈鼎业或许要亡了,朕,也该走这最后一战了。”

  姜素率兵而去了。

  这是为了天下的大义。

  但是如他们这般的人,既有天下的大义,可以为此舍弃很大第一部分战略,共御外侮,死不旋踵,却也有自己的眼光和选择,亦如秦王在破突厥之时,也是为讨伐陈皇做准备。

  姜万象,也有他自己的准备和目的。

  也有他自己的选择。

  有他的双眼所看到的,那个辽阔而遥远的天下。

  他已经,太过于老迈了。

  尤其是,在三年前开始,就决意,一边续命,一边将大应国的国势和气运加持于军神姜素之上,让本就所向无敌的军神姜素,拥有更强的未来。

  但是,抽离气运和国运,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是巨大的损耗,尤其姜万象已是如此地衰老,如此地……靠近死亡。

  若是壮年的时候,他可承担这样的损耗,却不会有这个心境和选择;年老的时候,他虽有这等心境,但是身体血肉的不适感和反噬,却足以将他那本就将尽的寿数,消磨地越发单薄。

  一代君王,命薄如纸。

  姜万象是此生皆不服输的性子。

  是天下豪雄,自庶出而征讨天下的一国之君。

  以他的眼力,眼前已经见到了天下,已经见到了天下归一的可能,知道无论自己的胜负,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的那一天,都将要到来了。

  此生索求之梦,就在前方!

  而自己的生机越发衰弱,越发微小,眼看,必然会缺席这壮阔一战,怎么能甘心?怎么能够就此放下?

  怎可如此?!

  怎么能闭上眼睛?就此离开人世?!

  “如此天下,若就这样告别,岂不是遗憾?”

  他将这样的话语告诉了姜素的时候,姜素缄默,道:“若非是将国运传递于臣一身之上,陛下之气数,不至于沦落至此。”

  姜万象放声大笑:“我从一介庶出宗室子弟,走到如今,从不相信的,就是【若是】两个字。”

  “天下大势,从来没有假如如何的余地。”

  “只能够靠自己。”

  姜素道:“但是,陛下你……”

  姜万象淡淡道:

  “应国气运已交付太师,天下尚有其他选择……”

  这一句话落下,姜素的神色微凝。

  即便是这位无善无恶的军神,也感觉到一股汹涌的大势,扑面而来了。

  姜万象握着自己的手掌,感知到失去了国运加持之后,因为身躯不习惯导致的,气运反噬,生机溃散,神色平淡:“驰骋一生,就看这一场结局,无论胜负,都是快意。”

  “无论是赢,还是输。”

  “都该要走到最后,不是吗?”

  “纵双手血腥,大逆不道,纵然此身之后,千夫所指,万古喝骂,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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