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916节

  “而因为素王的原因,贺若擒虎和我,只能出来一个人。”

  “出来的是我。”

  姬衍中看着这位天下神威大将军骑着龙驹,走到了那马车前,他翻身而下,探身入内,看着那沉睡着的小女孩。

  大氅晃动。

  神威大将军半跪在那孩子面前。

  伸出手掌,将两岁多些的姬宁儿抱出来。

  放在自己怀中,战袍里面,然后将战袍系紧了,宇文烈的声音竟然难得温缓了,道:“你的父亲和娘为天下而如此,气魄雄烈,天下纷乱至此,却不能够总沦落为蝇营狗苟。”

  “就让宇文烈,护持公主殿下。”

  “最后一路吧……”

  他抱着这孩子,转身,清冷的神将骑乘在了神驹之上,左手搀抱孩子,右手握着战枪,看着姬衍中,老者袖袍胸口染血,却怔怔失神,道:“为何?”

  他不明白,难道宇文烈是要把姬宁儿骗回去?

  宇文烈的语气清冷平淡:“纵乱世之中。”

  “并非只有胜负和利益。”

  “大丈夫,有所必为,有所不为。”

  “汝,带路吧。”

第80章 传说!

  天下第五神将,神威大将军宇文烈亲自护送。

  九重天的白虎法相持有者,当代睥睨,最顶尖的人物,前方拦路者纵众,皆被一柄白虎重枪扫平,没有半句废话,杀戮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道。

  中州一系的大世家高手,死于宇文烈手中不知多少。

  且以宇文烈的言语,这些无名之辈,死于他的手中,是他们此生足以自傲的事情,应当死亦无怨无悔。

  姬衍中知姬宁儿安全,心下总算是徐缓许多,但是却也神色复杂。

  一路沉默许久许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而在宇文烈出发之前。

  贺若擒虎终是轻叹了口气,这经验丰富,老辣狠厉的神将沉默,没有说什么了,姜万象屏退了众人,百姓皆放还,诸世家百官,各自归于其家。

  烈焰汹涌,将要燃尽这九重宝塔。

  似要将天穹撕裂,把这万里浩瀚长空染成赤色。

  姜万象看着这九重宝塔上的烈焰汹涌,忽而轻笑,他的心中有疲惫,但是却带着祝贺的语气,道:“陛下,你可以安心,稍微休息了啊,之后的诸多事情,却是吾等要处理的。”

  “诸多职责,八百年重担,你可以卸下来了。”

  姜万象手臂一震,右手搭在左手之上,墨蓝色苍龙隐纹的袖袍垂下,对着这汹涌烈焰,赤霄之剑,行了一次大礼,白发苍苍,君王金冠,只道:

  “老臣姜万象。”

  “送,陛下归去!”

  嗓音苍老,但是却又如铁一般坚硬,抬眸的时候,眼底因赤帝之决意而出现的一丝丝的慨叹和恍惚,终究被更大的决心驱散了。

  “好走!”

  “安神,无梦。”

  姜万象深深一礼,缓缓起身。

  “老臣,不……”

  他的声音顿了顿,旋即带着一种,已看到结局和前路的从容,笑:“孤王,大约很快就会前去寻你了吧,哈哈。”

  姜万象自笑几声,感知着身躯内,强盛和孱弱两种,截然不同之感,缓步离去了,宇文烈前去追击截杀姬衍中和姬宁儿两人,贺若擒虎老辣,负责镇压此刻的局势。

  姜万象则独自前去学宫。

  长空浩荡,屋檐下铃铛震动,发出一阵阵的轻响。

  往日学宫,繁华热闹,年轻人们彼此谈论着自己的志向和大愿,年长者则是噙着笑意,去看着这些年轻时代的新火,而现在则落寞平静,带着一种人去楼空的空洞冷清。

  人走茶凉。

  儒门古道之前,公羊素王平静安坐。

  麒麟匍匐在旁边。

  整个学宫当中,曾经声名赫赫的学宫六大宫主,皆是在九重天之上,更踏出自己选择的绝才,如今却只剩下了素王一人在此。

  姜万象缓步而来,朗笑道:“素王,好闲情。”

  “做的好事情。”

  公羊素王淡淡道:“只是读书人读书做事饮茶罢了。”

  姜万象袖袍一扫,从容落座,坐在了这位公羊素王对面的位置上,看着桌案上放着的这棋盘,拈起棋子,随意落下,素王不置可否,也去和姜万象下棋。

  二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落子,只听得风声低吟,棋盘声叮叮,直到已下了一局棋后,姜万象方才开口,带着几分慨叹,道:

  “天下大势,纷纷扰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在此安坐,闲谈论道,饮茶对弈了。”

  “年轻的时候,总也是觉得有做不完的事情,那时候想着,往后总还有时间,总也还有机会,不着急去下棋玩乐,如是一推再推,终是没有了。”

  公羊素王平淡道:“应帝求的霸道,心有所执,自不能清闲。”

  姜万象笑:“心中所执,若无有所执,活着做甚?”

  “素王公羊学派出身,怎么也开始说佛门这些话语了。”

  公羊素王下一子,道:

  “学宫六位宫主之间,多有磋商,大道唯一,不过只是一个【己】,儒释道,走到最后,有互通之处,所谓的修身,不过只是从这漫天的大道之中,遴选自己的。”

  姜万象下一子,淡笑:“那霸道,如何修?”

  公羊素王道:“那应帝见赤帝,是何道?”

  两个人用问题回答,也反问。

  姜万象思索许久,回答道:“赤帝,姬子昌,孤曾小看他,因为他曾经确实没有让人高看一眼的气魄和手段;而最后,孤敬佩他,而在这敬佩之余,孤羡慕他。”

  公羊素王扬了扬眉,道:“羡慕他被逼迫而死?”

  姜万象淡淡道:“你知道的,夫子,孤没有要逼死他。”

  “赤帝之前所渴求的,都是寻到自己的归宿,寻求太平之下的清净之地,卸下八百年赤帝一脉的荣光给他的枷锁,卸下他的亲族,百官,百姓,天下人对他的期望。”

  “孤给他。”

  “只是最后,他却做出了,孤都惊叹的事情。”

  “若姬子昌只是一个庸俗之人,便可以有一场富贵太平,有承载着这重担几十年后的清闲和太平日子,只是可惜,姬子昌,并非庸人。”

  姜万象想着那在火中徐徐而去的身影,道:“能够承载这样的职责,遵从自己的本心,做出自己的选择。”

  “像是个帝王了。”

  “倒是素王,以你的武功,在事情出现之前,将赤帝带走,不是没有可能,你为何不去。”

  素王沉默许久,回答道:“我不能折辱他。”

  “更不能,让他埋葬过去的大愿变成一桩笑话。”

  素王下棋,自身气机,隐隐然和姜万象的气息交锋,碰撞,纠缠,令这学宫之上,长空浩荡深远,素王拈着白棋,道:“来此之前,我曾经想办法询问了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拿出来了道宗在离去之前,给我等留下的一封信,我打开了那一封信上,看到只有一个字,革。”

  姜万象道:“革,六十四卦之四十九。”

  素王道:“是,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一卦的意思,只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了,革卦。”

  “革故,方可,鼎新。”

  “否则的话,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不能长久。”

  素王的声音顿住了,似乎又一次看到那炽烈着,走向自己道路和终结的赤帝,又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生机消散近乎于极限的姜万象,叹息道:

  “【革】,我在这一日才知道。”

  “这真是个,光辉万丈,却又何等血淋淋的文字啊。”

  姜万象笑着道:“说的好,革故鼎新,岂能有不流血的呢?”

  “当饮一杯酒!”

  “想要不经历艰难曲折,不付出极大努力,总也一帆风顺的得到成功,终究只是幻想。”

  这老迈的帝王落下了一子,气度从容已极,素王看着眼前这人,气魄从容,亦是有自己的道,终是询问道:“所以,应帝来此,夺一名分,为什么?”

  姜万象道:“革故鼎新。”

  他的手指白骨凸显,血管如一道腐烂的痕迹,带着深青色的轨迹,拈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如夫子所言,孤的性命,已不长久了。”

  “大概只是这几日之间。”

  “陈辅弼之死,犹如一柄利刃,直插我的心口。”

  “插得极深,亦是极痛。”

  “之后天下数年的鏖战,孤的性命如雨中烛火,我这一生,起于微末,以庶出之子,登临王位,四方征讨,终有此二分天下之局,算得一句痛快,可犹自未曾满足。”

  “说来说去,只是不甘心而已。”

  公羊素王道:“不甘心。”

  姜万象眯着眼睛,道:“是啊。”

  公羊素王下一子,道:“因为胜负?”

  姜万象淡淡道:“因为没能倾力一战,而就要死去。”

  “因为死在这天下大亮之前!”

  “自不甘心。”

  “所以,孤来此地,只求那气运入体,得最后一战的机会,我要做的事情,还没能完成,所以不能死。”

  公羊素王的眼底闪过一丝涟漪和惊愕:“赤帝以气运燃火,烧灭八百年大势和大义,剩下的东西,炽烈火毒,污垢沉淀,名为气运,却掺杂了众生的欲望,最后的决绝。”

  “那是毒,你若是想要驾驭此物的话,你会死得痛苦无比,死无葬身之地。”

  姜万象从容道:“读书人,终究不懂得豪雄的心。”

  “事已至此,我岂会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姜万象轻声落子,道:“老旧的时代留在老旧,但是老旧的,往往也是被人怀念的东西,不是吗,素王,你我都是那个过去时代留下的人。”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梦,但是老东西也有老东西的坚持,看了一辈子的事情,做了一辈子的事情,就这么被三言两语地打断,放弃的话,那我等一生所做所为,未免可笑了些。”

  “我们是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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