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成取出宣纸,缓缓展开,露出八个劲瘦的大字:汤孙奏假,绥我思成!
出自《诗经商颂那》,林思成的名字就由此而来,意为祈福先祖,继承德行,成就功业。
没有什么章法与师法,但字写的极为刚劲,透着几分峥嵘,又透着几分直率与率真。
下面落了款,就一个名字,再加一行日期。
乍一眼,毫不起眼,但只是瞄了一下落款,老师傅顿然一怔。
而后抬起头,左右一扫,目光落在林思成的脸上:“老板是京城人?”
“不是,就西京人!”林思成笑笑,“字是长辈送的!”
不说长辈还好,一说长辈送的,老师傅更慎重了:“没请教名讳?”
“姓林,林思成。”
虽然不姓王,但名字却在里面:汤孙奏假,绥我思成!
老师傅没敢托大,想了想:“估计要一天,明天来取!”
“啊?”林思成愣住,“郝总说,最多一两个小时就好?”
“你要拿副普通的字,或是拿副名人字画,我肯定两小时就裱好……”
师傅又指指字,“问题是,这字普通吗?”
林思成被怼的没话说。
字是王齐志提前一周就求的,准备当做中心开张的贺礼,顺带给林思成镇镇场子。
但据说老人状态不是太好,写了废,废了写,前前后后半个月,才写了一幅比较满意的,又专门派车送了过来。
晚了一周,没赶上揭牌,王齐志深以为憾。
但林思成觉得,就当天那阵势,已经够震憾了。所谓过犹而不及,如果把这字再拿出来,就显得画蛇添足,过于刻意。
现在裱好挂上去,就刚刚好。
林思成点点头:“好,一天就一天!”
老师傅稍一顿:“装池材料呢?”
“别太扎眼,朴素点就行!”
“对,朴素点好!”老师傅又举起手指,“手工费两千!”
林思成点点头。
两千块,顶老林同志一个月工资。但别嫌贵,荣宝斋就这个价……
大致交待了几句,两人起身,叶安宁又抿抿嘴:“我送的那幅呢,你什么时候挂?”
挂?
林思成眼皮一跳:叶表姐,你开什么玩笑?
只是开了个小小的修复中心,又不是开大会堂?
字拿回来已有好多天,但一想起来,林思成依旧震憾,眼皮止不住的跳。
甚至于,他怕吓坏老爸老妈,更怕吓坏老爷子,提都没敢提……
那上面同样是八个字:天下安宁,四宇和平。
出自西汉,《七发》。
来历不复杂,叶安宁过满月时,他爷爷在京城的同事送的。
复杂的是写这幅字的人……
他想了想:“先放着吧!”
叶安宁明白林思成在顾虑什么,想了想:“当传家宝吧!”
“对!”林思成点点头,“但传给谁?”
叶安宁怔住,眼神躲闪了一下。
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林思成又在套路她?
拳头顿然就硬了,林思成又挨了一锤。
林思成只是笑:鸡毛蒜皮,捕风捉影的事情你瞎吃醋,我发直球,你又接不住?
那能怪谁?
看他呲着牙笑,叶安宁又拍了他一把。
两人正嬉闹着,林思成的手机“嗡嗡”的一响,他顺手接通。
里面传来郝钧的声音,好像透着一丝兴奋:“林师弟,你快来,让你看样好东西……在二号接待室!”
随即挂断,林思成怔了一下:就隔着一条过道,郝师兄还专程打电话?
声音有些颤,还这么急……这是碰到了多好的东西?
林思成收起手机,站起身,叶安宁紧随其后。
就隔着一条过道,郝钧早早的等在门口,听到脚步声,提前一步帮他们拉开门。
两人刚进去,“咣”的一下,郝钧手疾眼快的把门合上。
林思成不由的一怔:怎么感觉,跟做贼一样?
转身再看: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女的比较年轻,挺气派,也很有气质。隐约间,还有些熟悉。
男的一老一年青,老的头发稍有些白,穿一身唐装,手上盘着两枚核桃。
年轻的穿着西装,神态比较拘谨。
只是一眼,林思成就有了判断:女人是卖家,老人陪同,应该是个内行,年轻的小伙不是助理,就是司机。
再往中间看,茶几上放着几口盒子,以及一方挺大的木箱。
知道林思成不爱张扬,再者叶安宁也在,郝钧就没有过多介绍,只说是比较要好的朋友,鉴赏水平很高。
对面两位却介绍的很仔细,女人是国内知名主持人,演员,姓王,男的是市收藏协会的专家。
一听演员,林思成想了起来,这位和姜昆合作过,上过春晚。演过英达的情景喜剧,还主持过某卫视的王牌明星秀节目。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火,而且那还是六七年前。这两年,基本已经在电视上看不到了……
林思成问候了一声,又打量了几眼,对面也在打量他。
不是好奇,也不是惊讶,而是带着点“审视”的那种眼神。
林思成早都习惯了,也不在意,示意了一下。
郝钧秒懂,先打开了那口木箱,也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打趣:“来,林师弟,让你开开眼:太湖奇石见过没有?”
林思成猛的怔住:啥玩意?
奇石,还是太湖的?
郝钧又指了指:“你别看我,看石头!”
我还不知道看石头?
林思成瞟了郝钧一眼,又低下头。
确实挺奇:大窟窿小眼好几个,曲折圆润。又打了蜡,油光水滑。
材质很普通,就普通的石灰石。在湖中水波荡涤,经年累月浸蚀而成。
算是文玩,也确实属于文房之宝,宋徽宗时让各地进贡的花石纲,里面就有这东西。
林思成奇怪的是:这东西完全属于“个人入个眼”的那一类,看对眼的当至宝,看不对眼的当垃极。
没有所谓的“材质”、“年代”,以及艺术水准的概念,就主打一个奇不奇。真让他鉴,林思成还真不知道怎么鉴。
看他眯着眼睛瞅来瞅去,却不吱声,郝钧诡异的笑了一下:“猜一猜,多少钱?”
稍一顿,郝钧又比划了一下手指:“原价八百万,王小姐现在三百万就出……你要不要?”
谁脑子有坑要这个?
叶安宁猛的一顿,颇有些不敢置信。林思成却无动于衷,慢慢的坐直了腰。
郝钧反倒不淡定了:“不是……你不惊讶一下?”
林思成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八百万算什么,八个亿的我都见过,我惊讶了吗?
甚至全国人民都见过:
是不是觉得太巧,两位都是明星?
但如果非要做个对比,李明星的名气比对面这位王主持人大的多,从2000年火遍全国,一直火到现在。
一是他的影视作品很多,每年都有好几部,二是老婆是天后,所以话题基本就没断过。
更巧的是,还都是太湖奇石?
但别说,在林思成个人看来,王主持人这块,比李明星那块,应该要更奇一些。
至少不像网友说的:李明星的那块,扔咸菜缸里,菜都嫌硌的慌……
暗暗转念,林思成抬头看了看主持人:“王小姐入手时,是准备用来投资的?”
女人顿了顿,点了一下头。
“是不是在饭桌上认识的行家,因为仰慕王小姐,所以半买半送,低价捡的漏?”
女人一怔,眼中流露出几丝讶异,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
林思成暗暗一叹:其实,人骗的不是她。这位王小姐应该只是坐陪,自个上赶着上了一当。
这一招叫滚盘珠。听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参考轰动全球的金缕玉衣案:
设局的人身份是真的,甚至可能是某协会的领导,也可能是文玩收藏协会的成员。更有可能,是某文博机构的负责人。
被设局的,估计是某位行长,甚至行长也清楚这是局,但欣然赴约,并心甘情原的上当……
所以,像王小姐这种明星,纯粹是愿者上钩。坐个陪而已,非要贪心:一看就这么块怪石头,竟然值好几千万,甚至能抵押到银行贷款?
私下再一问,专家竟然才卖她一百万,甚至几十万……至多就是多陪专家玩两天,捡大漏了!
再一打听,咦,这东西,买的人竟然不少,要么是大名鼎鼎的老板,要么就是家喻户晓的名人。确实一块值好几千万。
然后,心甘情原,乐滋滋的掏腰包。专家给什么交易合同,她就签什么合同。让她陪几天,她就陪几天,压根不带半点犹豫的……所以,赔钱不说,还得赔那个,这不是自找着上当是什么?
没错,确实卖过上千万,买的人也确实是大老板和名人,但人家玩的是金融局:
我今年公司赚了五千万,四千万买樽太湖奇石。明年向银行贷款的时候,拿这东西抵押,至少也能贷四千万的六七成,也就是两千多万。
等后年公司破产,这樽石头就是四千万的固定资产。哪怕法拍会上拍四百块都没人要,但清算时,这东西最少也是两千多万的抵押物。
当然,不一定就是奇石,也可能是烂树桩子刻的根雕,或是不知名的古董花瓶,更或是自个编的金镂玉衣……
所以,李明星根本不像网友说的,比郭靖还傻,这么明显的当都上。人不要太聪明:欠十几亿几十亿的烂账,他不这么玩,三辈子都还不清。
可惜,离婚太早,负面新闻太多,珠子没滚出盘,砸自个手里了。
对面的王小姐,倒是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