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她的说法:林思成这一身本事放着不用,纯属浪费。有时间的话就帮她看一看,省得征一堆假货回来。
但林思成估计不赶趟:这次考察的目的地大都在市县,他在太原和大同待不了几天。
“又不是只有太原和大同有古玩?”叶安宁不以为意,“反正你们去哪,我去哪!”
“这倒是!”林思成点着头,“市一级肯定有,就是不知道,县一级有没有?”
“为什么要到县一级?”
“这次考察的窑口大都在县一级,比如澄泥砚在新绛,黑釉刻花在平定,不去县里去哪里?”
叶安宁浑不在意:“那我也去县里。”
“瞎凑热闹是吧?”林思成“呵”的一声,“到时候征不到东西,我看你怎么办?”
“找舅舅啊?”叶安宁理所当然,“三位舅舅,每位匀两三件,还不够我交差?”
王齐志想都不想就摇头:“别找我,我没有。”
“不用找你!”叶安宁大手一挥,“舅妈说了,要没人帮我,她帮我搞定!”
王齐志愣了愣:说了半天,还是跟着去凑热闹?
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林思成说是去县里,但只要一去,就肯定要下窑炉。
上次本来也要下,但铜川没让。
说实话,他这个舅舅都吃不了这个苦,遑论叶安宁?
一想到六七十度的高温,而且一待就是好几天,王齐志就替林思成发怵:“不行在外面看看就行,最好别下窑。”
林思成摇摇头:“不下窑,不知道窑变呈色的原理,气温和氛围反应也不好掌握!”
王齐志想了想:“去了后我试一试,看能不能要份数据资料!”
林思成没说话,他估计很难。
因为这次的几个项目与耀州瓷有本质性的区别:虽然都是古代失传技艺再复原,但耀州瓷已申遗成功,澄泥砚、平定黑釉却在审批阶段和申报阶段。
二则是,耀州瓷从前到后都没出过铜川,说准确点,就没出过耀州区陈炉镇,没人和他们争。
但澄泥砚不同,自唐到明,自绛州以下:正平、翼城、曲沃、闻喜、垣曲、太平、绛等县,大致就是临汾盆地那一圈,都有过烧造史。
发展到现在,已经分布到三个地级市,既然是“绛州砚”,凭什么你能申遗,我不能申遗?
所以,不到三审结束,不到公示阶段,谁敢把核心数据交给外人?
有铜川的教训在前,林思成觉得,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哪怕他基本了解烧造流程,乃至大部分的工艺技术。
再说了,他的目的只是完善修复技术,又不是仿制,下窑看几眼就能搞懂,没必要逼着人家做坏人。
暗暗思忖,车上了连霍高速,一路经过渭南,华阴,出了潼关后上了运风高速。
但这一段正在改造,最高限速六十,好多施工段只能开三十。等到了运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草草对付了一口,把行李放到酒店,王齐志和带着助理和资料员小刘去市政府对接。
三人刚走不久,叶安宁来敲门。方进开的门,她站在门口瞅了瞅:林思成正靠着沙发看电视。
“我还以为你已经开始忙了?”
“又不差这半天?”林思成瞄了她一眼:“想出去?”
叶安宁点点头:“关圣庙去不去?”
咦?
关云长故里解州就是运城。运城关帝庙是全国始建最早、面积最大、规制最高、保存最全的关帝庙建筑群,被誉为“武庙之祖”。
早和大还是其次,关键是热闹……
“今天正月三十,后天龙抬头,要迎四圣(尧舜禹关)!”林思成掐着指头算了算,“安宁姐,你是想去玩吧?”
“才没有……来之前我查过,晋南一带最大的文玩市场就在解州关圣庙。从后天开始,古玩市场连休三天,所以我才着急!”
叶安宁振振有词,“我还叫了赵总,不信你看!”
赵修能适时的探了一下头,还冲他笑了笑。
但林思成一看就知道,赵修能是被叶安宁哄出来的:赵总,林思成说要去关圣庙,你去不去?
赵修能还能说不去?
其实林思成也挺想去的:从宋朝开始,运城每逢二月二迎四圣,传承了上千年,既然碰上了,肯定要逛一逛。
“但后天才二月二,今天还在准备,应该没什么逛头!”
叶安宁死不松口:“都说了,是去古玩市场!”
呵呵?
叶助理,公司让你征集文物,你就准备在地摊上征集?
那儿确实是晋南最大的文玩市场,但潘家园还是全国最大,你征集一个试试?
假货淹不死你。
叶安宁就是想去玩。
“去!”林思成关了电视,“方师兄去不去?”
“林老师,我不去了,我整理一下资料!”
“好!”
林思成点了一下头,拿起外套。
不远,就隔着一道盐湖,出了酒店,就能看到关圣庙的北山门。
前世,林思成受山西工业厅邀请来过一次。与几位专家一起组成顾问团,对山西三宝进行过技艺保护与品牌建设的指导。
前后差不多待了半年,也是那时候,他对绛州澄泥砚,晋城珐华器、平遥推光漆器进行过细致的了解。
这三项都是失传再复原技艺,推光漆器在2006年申遗成功,澄泥砚已通过三审,马上进入公示期。
唯有珐华器,记得到明年才有人开始探索,历时八年,一直到2017年才复原成功。
因为这东西很独特:底胎是陶胚,但又用的是瓷器的烧造工艺,釉料成份和结釉方法却又和琉璃相同。
所以既可以说是陶,也是说是瓷,更可以说成琉璃器。
工艺很特殊,也很复杂,所以极难复原。
林思成准备找个契机,看能不能和地方工业部门合作一下。
工艺他大致了解,难点在于核心数据。比如釉料配比,比如烧结温度,这两项都需要反复化验,反复试烧。
只要样本够,长则半年,短则三两月,他就能复原出来。
既便出于“提前九年复原成功”,提前发掘地方独有的传统工艺,以此增加地方产业和经济发展新的增长点,这事情也应该干一干。
地方部门肯定不会拒绝,只要这件事能谈成,剩下的澄泥砚、平定黑釉自然也水到渠成。
但难的是,怎么找个契机?
这可不是青花瓷,耀州窑,要文献有文献,有样本有样本。就《南窑笔记中》记有寥寥几句。
就算说是从书上学的,是不是得指一下,是哪本书?
暗暗转念,车开到了地头,林思成下了车,不由的眯了眯眼。
果然,晋南最大的古玩城?
从山门外就开始摆,偌大的过道摊挤着摊,店挨着店。过了牌坊一直往里,一直摆到了商业一条街,连饭馆门口都是古玩。
东西形形色色,看的人眼花缭乱。
边走边看,如走马观花,看到一个瓷器摊,林思成停了下来。
一水的青花,有盘有盏,有瓶有罐,大半是成器,还有一些有缺口、冲线的残器。
靠后的角落里,还有两箱瓷片。
别说,这摊上真东西不少,虽然大都是晚清民国时的民窑。
细一瞅,他又眯了眯眼:瓷片箱的顶上摆着一个座儿,不知是瓶还是罐的底座,只剩半边。
上面残留着三个蓝色楷体字:天顺年……
天顺年什么,大明天顺年制?
稀奇了?
这是大明黑三代……
第222章 得不偿失
何谓黑三代?
即大明正统,景泰,天顺。
正统是明英宗朱祁镇的第一个年号,在位十三年,然后发生了后世闻名的“土木堡之变”。
后弟弟朱祁玉继位,年号景泰。请术士仝寅占卜,得“正统不祥”。于是景泰帝下令,尽数销毁宫内外“正统”纪年款的器物。
八年后,景泰病逝,英宗(朱祁镇)复辟,年号“天顺”。又请仝寅占卜,又得“景泰不祥”。然后英宗也下旨,尽毁宫内外“景泰款”器物。
又八年后,英宗病逝,朱见深继位,即成化帝。请的还是仝寅占卜,又得“天顺也不祥”。然后,成化帝就把天顺款的器物也全毁了。
反正是野史,是真是假无从考据。但迄今为止,不论国内还是国外,没有发现任何“正统”款和“景泰款”的文物。也不论是瓷器、铜器,还是牙角木雕。
天顺款的倒是有发现,但拢共就只有三件,而且全是瓷器。
前两件为山西大同民间私窑产的青花波斯文筒式炉,两件出自同一窑口,包括器型、纹饰、乃至诗文的内容全都一模一样。
一件由香港实业家杨永德先生于1988捐赠,现珍藏于故宫。另一件从大同民间征集,现藏于山西博物馆。
最后一件是唯一的一件官窑,出土于武汉江夏楚昭王朱桢家族墓,现藏于湖北博物馆。
举世就三件,这儿却突然冒出来了一件?
哪怕只是半边底座,也足够令人惊诧。
林思成一脸稀奇,拿了起来。
赵修能和叶安宁就在旁边,起初都没怎么留意,心想林思成拿个破底座干什么。但随后看到上面的“天顺年”,两个人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这什么,天顺青花?
关键的是,老化迹象很明显,胎体已经近于干且酥的程度。是不是天顺之后造的伪托款不知道,但赵修能能断定,年代最少也应该在清早以前。
仔细再看:胎质稍有些粗,且颜色偏灰,杂质也很多。可以明显的看到石英颗粒和铁质杂质形成的黑斑痕。
再看青花发色:蓝中泛灰,颜色发暗,更接近于黑蓝,这明显是明早产自江西的石子青,俗称土青料。
所以不用怀疑:不管是真的天顺款,还是后来的伪托款,肯定是民窑烧出来的……官窑要么用进口的苏麻离青,要么用同为国产,但发色更好的平等青。
但不管是哪个窑口,即便烧的再差,只要证实出自于天顺年间,它也是举世第四件。
两人没吱声,随着林思成看了几眼。也没多久,林思成抬起头:“师傅,这怎么卖?”
摊主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稍稍发福,一脸的精明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