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成拿起另一张:“老师你再看,这是那几块陶器和砂器残片。虽然杂质极大,但主要成份比例与细白瓷一模一样,表明都是出自同一区域。”
“区别是前者精选过滤,后者直接用原始瓷土烧成……最关键的是,两种残片里,都有煤……”
煤?
王齐志不明所以:“林思成,山西七成以上的县市,不都产煤?”
“老师,不还有百分之三十吗?”林思成笑了笑,“这百分之三十里的百分之七十,都集中黄河沿岸……”
王齐志恍然大悟:等于林思成又把瓷土矿的范围缩小了好几倍?
“具体是哪?”
“永济,河津、乡宁,大抵跑不出这三县!”
林思成又取过一本《河东志》,“恰好,这三个地方都属吕梁山南麓,且靠黄河,而且既产瓷土也产煤……更巧的是,永济和乡宁在古代都烧过好长时间的陶瓷……特别是乡宁县,从唐代到民国,基本没断过……”
王齐志怔了一下,很想竖个大拇指。
把那五筐瓷片拉回来到现在,满共不过五天。赵修能别说套那胖子的话,连根毛的信息都没问到。
赵大赵二去了已经四天,废瓷坑倒是问到了好多,但胖子具体是从哪座坑里挖的瓷片,天知道?
而自己是前天才和市博谈好,昨天林思成才进的实验室。满打满算一天半,他就把瓷土矿的范围锁定在了三个县之内?
哦不,两个县……
王齐志又发现不对:“意思就是,河津在古代,没烧过瓷?”
“查史料文献,确实没记载。”
“那兄弟俩去河津,打问到的那么多的废瓷坑是怎么回事,甚至连唐瓷都有?”
“河津在古代是交通咽喉,龙口渡西至渭南、东至晋阳,南可下长安、洛阳,北可上河套……那些瓷坑,应该是各地往晋阳运送,或是晋阳往外地运送瓷器,装卸货船时搞坏的残废品……”
“老师,这里还有……”
林思成翻开地方志,其中的一段:“你看!”
王齐志低头一瞅,眼睛眯了起来:民国青花?
地方志中记的清清楚楚:民国时期,山西官办的瓷厂的有三座:保晋公司瓷厂、山西西北窑厂,太原工业专门学校瓷厂。
其下附属公司遍布大半个山西,用的全是当时最先进的制瓷工艺,请的全是景德镇的专业人士做技术指导。
除此外,地方民窑也极多,光是有记载的就有四十八县二百一十七户瓷窑,虽然产的是民用瓷,但其中有一半生产青花。
其中同样有永济和乡宁,等于可能性又增大了一分。
“得实地去看看。”王齐志吐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吧!”
林思成想了一下,“待会我打电话,让秦师兄(中心骨干研究员)带两个人过来,支援一下……”
“对,确实得支援。”
林思成一走,化验就得停,必须得尽快调人。
秦涛物化博士出身,搞这个手拿把掐。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电话嗡嗡的一响,林思成瞄了一眼,顺手接通。
“伯恒(赵大)!”
“师父,筐找到了,糜子炸糕也找到了,就在河津!”
咦?
林思成顿了一下:“在哪找到的?”
“就市里!”
“离那几个废瓷坑远不远?”
“不是太远,差不多十来公里!”
确实不远,但是与不是,到了看过才能知道。
“辛苦了!”
挂了电话,林思成立马就脱白大褂:“老师,别等明天了,咱们现在就动身。”
王齐志点点头。
归拢了一下资料,又给资料员交待了一声。都转过了身,林思成又想了起来:这还有个编外人员?
他又转了回来:“安宁姐,你去不去?”
叶安宁猛点头,眼睛笑成了两道缝:“去!”
稍稍收拾了一下,叫了赵修能,王齐志又从市工业局借了辆车,七个人两辆车上了路。
已是三月中,路基的阳坡下隐现绿色,远处的麦田郁郁葱葱。
旁边的空地里,老农赶着黄牛犁地。
没怎么到过农村,叶安宁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呀,才三月份,小麦这么高了?”
“这是冬小麦!”
“哦哦……咦,林思成你快看,二牛抬杠?”
林思成头都懒得回:“大惊小怪!”
“不是……这块地这么大,为什么不用机器?”
“这是菜田,车轮碾过去之后,土壤会被压的很实,会影响出苗。”
叶安宁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种过!”
“不可能!”
林思成的老家虽然是农村的,但从他爷爷开始就不种地了,林思成能到哪里种?
林思成只是笑了笑。
二十一岁的他当然没种过,但三十八的林思成真的种过。
有的古墓发掘到一半,因为各种原因停工。既不放假,也不让乱跑,还没有网。
林思成的精力又旺盛的出奇,闲得无聊没事干,就只能帮着农民种种地……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下了省道,进了县道。
临近市区,叶安宁拿指着捅了一下:“林思成,那里在建什么。”
林思成侧身看向窗外:离的不远,也就一两公里,稀稀落落八九座小山岗。其中最高的一座的山顶,用脚手架搭着好高的一座高台。
底下尘土飞扬,又是人又是机器。
“九龙岗,九龙塔!”
叶安宁顿了一下。
那天在关圣庙,庄依说要请他们到老家玩,好像就提过什么九龙庙?
转着念头,她刚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林思成说她这张嘴开过光。
就像上次,她只是调侃了一下,随口和林思成开了句玩笑。结果,真就碰上了……
又开了一会,两辆车进了市区。
北方农业县级市,高楼不多,算不上繁华。又正是春耕农忙期,街上人不多。
但很整洁,马路扫的干干净净。
随便找了一家饭庄,点了菜,又给赵大打了电话。
不大的功夫,两兄弟也到了。提着半兜子炸糕,放桌子上一放。
“师父,卖筐的地方找到了,就是市区靠北边!”
“废瓷坑呢?”
“在黄河岸边的河滩上,从这往北差不多十二三公里。说是原先有好几个,但前两年市里让在河滩上种花生,坪地和时候全部挖掉了……我们转了两天,别说瓷片,连块瓷渣都没找到……”
种花生要精耕细作,肯定早捡掉了。
林思成点点头,取出了一块炸糕。
硬糜子碾成面粉,里面包了白糖和芝麻,又用胡麻油炸成。
外皮酥脆,内里软糯,轻轻一掰,糖水裹着芝麻流了下来。
胖老板吃的就是这一种,但感觉比这个要更硬一点。
“什么时候买的?”
“就你打电话的时候。”
两个多小时,都还没凝住?
林思成点点头,再一尝……好家伙,这么黏?
林思成提起兜子,一人分了一块。
刚咬了一口,赵修能“呀”的一声。众人顺声一看,顿时就乐了:炸糕没咬下来,反倒粘下了一颗假牙。
“怎么这么粘?”
赵修能嘀咕着,把假牙塞了回去。
王齐志也咬了一口,眉头一皱:“太甜,关键是太黏,还劲!”
叶安宁直接一句:“不好吃!”
连叶安宁都觉得不好吃,那肯定就不好吃……
林思成想了想:“这炸糕不是在这买的,胖子也不是在这拉的瓷片,很可能,他就不是这儿的人。”
几人愣了愣。
“这几块糖水直流,但皮卡车里的却将凝未凝,说明胖老板去的地方要更远。关键是炸糕……”
林思成又咬了一口,嚼了好几下才咽了下去,“这东西,应该是冻凉了才能吃……”
正好,有人敲了一下门,两个服务员一个抱锅,一个端菜。
林思成举了举,看着那位岁数比较大的:“大姐,这糕是不是冷了才能吃?”
大姐瞅了瞅一眼,点头笑着:“老板外地人吧?这是死黄面(黄米)的凉油糕,要放在冰箱里冻住糖水再吃,不然能粘掉牙……”
可不就粘掉了赵修能的牙?
“是不是只有咱们这儿有?”
“跟前(附近)都有,就大河(黄河)这一道,岸滩上种糜子的地方,像万荣,乡宁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