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深谙此道:他们乐于在初期接纳一些具有“异域风情”的作品,培养特定观众群,建立某种程度的市场依赖,如古装大片。
一旦时机成熟,比如当中国电影过度依赖这片海外“沃土”,投入巨资期望其产出时,他们便可轻易收紧口袋。
只需媒体配合,影评人稍加“引导”,营造一种“中国大片已过时、乏味”的舆论氛围,再在发行环节动些手脚,便足以切断市场,让高度依赖海外回款的中国制片方瞬间陷入资金链断裂的危机。
这就是商业战场上的“关门打狗”。
简单、高效,且成本低廉。
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巨大潜在市场,好莱坞怎会甘心放弃?
他们的目标,从来都是主导,而非分享。
反观自身,我们的电影产业和从业者,在全球化浪潮面前,显得何其幼稚!
过度迷信“海外大片”模式。
将宝押在虚无缥缈的欧美票房上,忽略了最根本的基石,中国观众,中国本土市场。
产业界思维幼稚。
我们缺乏应对国际市场竞争的成熟体系和风险分散机制。
大片一旦海外失利,国内票房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
韩三平先生推动的“大片战略”初衷是好的,但单一的路径依赖使其抗风险能力极低。
从业者也是幼稚。
对海外市场的预期过于天真,对好莱坞的竞争手段缺乏警惕和应对之策。
当《无极》、《夜宴》、《黄金甲》未能延续海外辉煌时,我们显得手足无措,缺乏及时有效的调整能力。
陈凯歌导演因《无极》遭遇的舆论风暴,冯小刚导演《夜宴》中葛优一句“太冷酷了”引发的笑场,张艺谋导演《黄金甲》海外折戟,都暴露了创作与市场预期,尤其是海外预期的严重脱节。
警钟已经敲响!
2006年的集体“熄火”,是市场给我们的一记沉重耳光。
它告诉我们,过度依赖海外市场无异于将命脉交于他人之手。
好莱坞的“关门打狗”策略随时可能上演,我们必须对此有清醒认识,提高十二万分警惕。
但危机,危机,危中有机!
大片战略并非没有生路,甚至这也是大片战略的正确。
任何一个工业品类,都是先从模仿,或者说抄袭开始,美国、日本工业的崛起,都是如此。
古装大片从模仿好莱坞电影《卧虎藏龙》开始,现在该是从模仿走向超越的时候了!
大片战略应该从“拍出来”变成“拍好戏”,实现电影工业的升级。
中国电影的根本在于服务中国观众。
十三亿同胞是我们最坚实、最可靠的基本盘。
电影创作的首要目标,应是满足本土观众的审美需求、情感需求和文化认同。失去了本土观众的根基,任何试图“走出去”的雄心都是空中楼阁。
《英雄》当年能开启市场化之路,靠的首先是国内观众的支持!
亟需提升产业成熟度和抗风险能力。
探索多元化的类型片发展,扶持中小成本、贴近现实的本土佳作。建立更健康的市场结构和投融资体系,避免将鸡蛋都放在“古装大片”这一个篮子里,更不能只押宝海外。
《疯狂的石头》的出现是一个惊喜,证明了中小成本大有可为。
这离不开中影的扶持政策,从这一点来说,韩三平先生也是有功的。
古装大片模式的受挫,或许正是中国电影回归本源的契机。
李安导演即将带着《色戒》回归,其题材的转向本身也预示着某种变化。
与其追逐那已断裂的“海外大片”幻梦,不如沉下心来,深耕本土市场,讲好中国观众爱看的故事,提升制作水平和产业韧性。
唯有如此,当好莱坞真正发起全面冲击时,我们才能有立足之地,甚至在未来找到真正属于中国电影的、可持续的国际化道路。
中国电影,是时候醒醒了!
立足本土,服务观众,自强不息,方是抵御全球化惊涛骇浪的不二法门。
吃完早饭,把桌子一收。
大蜜蜜背着小包,而周奇峰也提着印有北京电影学院校徽的帆布包,里面塞着笔记本电脑和几份补充材料。
沈善登开着香槟色的六代本田雅阁,先把大蜜蜜送到了学校。
锦绣知春小区离学校很近,住的地方不是租的,是从一个举家出国的家庭买下的。
对方手里好几套房都出手了,不是很看好这边前景。
沈善登不是没苦硬吃的性格,重生之后开始抄歌,借着彩铃的东风,解决了物质问题,BJ车房都有了。
不过还没解决户口问题,花钱倒是可以,但是沈善登觉得自己以后肯定是公众人物,宁愿等等。
沈善登把车找个地方一停,和周奇峰步行去了北影厂。
下了车,一股寒意瞬间包裹全身。
“冷啊。”
中影大楼从05年开建还没建成,中影还在北影厂办公,而北影厂和北京电影学院只有一步路。
两者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北京电影学院前身中央电影局表演艺术研究所,和北京电影制片厂都是新中国电影事业的重要奠基者。
在学科建设、人才培养、实践创作等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北影厂也是北电学生最重要的实习基地之一。
这也是沈善登能见韩三平的原因之一,除了写的文章,北电学生身份,主要还是离得近。
等到中影大楼建成,难度就会大很多很多。
距离位置,会改变很多东西,在北影厂就和一个大院一样,到了中影大楼职务的差距一下拉开了。
进了北影厂,找到了一座不算气派、但极具行业标识性的门楼,上面挂着“中国电影集团公司”的牌子。
冬日的寒风中,大门显得有些肃穆。
保安核对信息后放行。
道路两旁是枝桠虬劲的光秃梧桐树,仿佛沉默的守卫。
远处能看到几栋方方正正、外墙略显斑驳的老式办公楼,以及几个巨大的、门脸厚重的摄影棚,棚号在灰墙白字中依稀可辨。
一些印着器材公司Logo的面包车和厢式货车停在路边。
北影厂,制片部。
沈善登等到了十点半,等了有两个小时,终于见到了韩三平,瘦巴巴的小老头,不怒自威。
“厂长。”沈善登小跑着过去招呼。
如今韩三平除了是中影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也是北影厂的厂长,这里也是他的根据地,北影厂也是中影的核心制片单位。
一个人的地位,不只是看位置,也要看时机。
如果是12年之后,《泰》之后,中影董事长,同样的位置,权力会下降。
因为《泰》意味着中国电影摆脱了生死危机,没有了外部强大的压力,这个位置就不可能有几乎能整合中国电影所有力量的权力。
而放在07年初,在这个古装大片岌岌可危,好莱坞虎视眈眈,中国电影处于生死存亡的时间点,韩三平就有能调动中国电影所有市场相关的力量。
韩三平和一个制片部高层打趣:“这小子和算命的一样,先给我来一个霉运当头,不听他说,好像还不行了。”
沈善登立刻道:“厂长,我是支持大片战略的,只是古装大片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了。我们三大导已经败了,港岛导演本身是败军之将,吴宇森虽是国际大导,但也是丧家之犬,绝对扛不住古装大片危在旦夕。”
“古装大片的未来,我们新生代电影人不去抗,这个电影类型就要完了!”
韩三平心里一动,但是嘴上道:“怎么和你导师说的一样,口气大。我们和港岛是一家。”
沈善登做出受教的样子。
在办公室坐定,韩三平也不耽误时间:“行了,聊聊《绣春刀》吧。”
他之所以想见见沈善登,是多方面考虑的,一个是沈善登是北电管理系主任的学生,算是半个小辈,然后沈善登那篇产业文章,让他有所触动。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沈善登懂事,不是走行政团队门路,也不是走北影厂关系,当然了,可能也是走不通。
而是一个“古装大片产业升级”的电影剧本,拿了一个项目过来,经过制片部门审批,发现果然有点意思。
这种情况,韩三平不介意见一见。
他现在是真需要类似于宁浩那样的年轻导演冒出来,有能力,又愿意搞商业片。
沈善登展示PPT,介绍《绣春刀》项目,此《绣春刀》是《绣春刀之日月重开》,和前世《绣春刀》完全不同。
剧本的年代不放在崇祯年间,而是聚焦于明朝建立时期。
“古装大片,不管是三大导,还是港岛导演,都只是浮于表面,古装大片古装只是表,内在是历史。”
“现在以东方奇观+西方内核的片子,把最重要的财富丢了。古装大片应该紧扣历史,特别是秦汉唐明这样千古王朝。”
“诸位领导,应该也知道好莱坞的超级英雄以及成功的系列电影,在我看来,古装大片着眼于大王朝,就相当于成功电影的续集。”
“因为我们的观众,对这些王朝,对其中的人物耳熟能详,可惜,我们制作水平做不出来,这就是古装大片产业升级的意义所在!”
“以中华之古装,内嵌中华之魂,看似大制作,实则低风险。再结合厂长的大片战略,从投资、制片、发行全产业分担风险,更是进一步降低了制作风险。”
“看似是大制作、大投资,实际上是低风险、高收益。”
“关键就在于古装大片的魂,也就是内核,也要是我们的。”
此言一出,韩三平和制片部门的领导,皆是一震。
内行看门道,光是这番认识,确实有点意思。
沈善登道:“《绣春刀》的故事,我要以角色人物为一个切口,像是战场记者一样,去展示元末明初这个时代。”
“中华文明自唐朝安史之乱一路下跌,文明持续下跌已经六百年,十个甲子,远超东汉末年到唐朝建立。到元末,包税制度下,精英集体沉沦,更是眼看已经要行将就木,踏入棺材中了。”
“而朱元璋就是那触底反弹的最强大阳线,将衰老腐朽的中华文明止跌向上,明朝更是呈现出远比汉朝那个中华文明处于青少年时期更为壮阔的气象!”
“让中国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还老重回壮年,开启新一轮主升浪周期,朱元璋是谷底的那根冲天大阳线。”
“我不要那批判,不要那撕裂,不要那丑化,不要那黑话,我只要的是一个日月重开的新天地!”
“以大明的日月重开,重开这古装大片的一片天,造就我们独有的历史大片!”
前世,古装大片,随着三大导完蛋,基本上也就完蛋了。
按理来说,风口过了。
但,沈善登认为风口没有过,只是制作水平和从业者,没法满足观众需要。
没有风口,他便制造风口。
无人扶我凌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沈善登将电影主题这么一说,办公室里一时落针可闻。
都惊住了!
韩三平两眼放光,主题宏大,立意高远,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大片口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