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武仙 第121节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

  狄仁杰叹了口气,而后碾碎冰碴抹过布片,字迹渐消。

  他对自身安危不以为意,看着布片,苦中作乐地笑了笑:“以醋书冰,遇热方显,倒是颇得《齐民要术》中‘隐墨法’的精髓,这可不像是公主的手笔……”

  狄光嗣眼睛一亮:“莫非是他?难道这就是《天工卷》?“

  “这算什么天工!”

  狄仁杰摇头轻斥道:“《淮南万毕术》早有记载,醋书遇热则显。让你多读些书,整日只知钻研刑名之术!”话锋一转,却又颔首道:“不过此人能想到用河工传递,又以冰碴为引,倒是深得‘大巧若拙’之妙。”

  帐外北风呼啸。

  狄仁杰凝视着炭盆中渐渐化为灰烬的麻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看来他并非单纯以色娱人之辈。”

  他指尖轻叩案几,若有所思地道:“能想出这等隐秘传讯之法,又深谙朝堂局势,难怪公主如此倚重,看来破局之人,多半也是他!”

  狄光嗣有些意外:“父亲是说……”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狄仁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儿子:“但若胸有韬略,便是另一番局面了。”

  ……

  巴蜀。

  剑门山下。

  丘神绩立于军帐前,望着云雾缭绕的剑门山,指节捏得发白。

  不器宗的机关阵已让他折损三队精锐,却仍未能攻入山门。

  “报”

  一名亲卫快步上前,低声道:“大将军,神都密信!”

  丘神绩展开信笺,目光骤然一凝“周兴构陷岑相,指其垂拱四年与越王暗通。供状已呈御前。”

  他冷笑一声,指节捏得信笺咯吱作响。

  垂拱四年,他丘神绩才是清平道行军大总管!若岑长倩被定“勾结李唐”之罪,那他这个实际领兵的统帅又算什么?

  “好个周兴……”

  丘神绩眼中杀意骤现,“想借刀杀人?本将偏不如你的意!”

  他猛地转身,厉声喝道:“传令!全军继续攻山!不破不器宗,誓不还朝!”

  亲卫迟疑:“大将军,这机关阵……”

  “怕什么?”

  丘神绩狞笑:“周兴想让我死,我偏要活给他看!”

  他一把扯下肩头金吾卫将袍掷于案上:“传我将令凡破机关一阵者,赏绢百匹;取不器宗弟子首级者,授七品翊麾校尉!率先杀入内堂内,赏神都永业田五十亩!斩不器宗长老首级者,赐黄金千两,本将军亲自为他请封求爵!”

  帐中将士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绢帛赏金还在其次,七品武散官虽非实职,却已是寒门子弟晋身之阶,永业田能传子孙,更别说还有加官封爵。

  霎时,帐中杀气冲天!

  “擂鼓!”

  丘神绩赤红着眼嘶吼:“给老子撕开这道山门!”

  “是!”

  金吾卫精锐轰然应是,齐刷刷刀剑出鞘,行动起来。

  丘神绩大步走回帐中,提笔疾书,墨汁飞溅:

  “臣丘神绩谨奏:

  周兴擅权坏法,罗织构陷,诬岑相谋反,实欲牵连臣下。

  垂拱四年,臣奉旨讨逆,周兴时任大理寺丞,竟私受贿赂,纵放越王余党三十七人!今又欲借岑案除臣,其心可诛!

  臣请陛下明察,勿使忠良蒙冤,奸佞得逞!”

  写毕,他重重盖上金吾卫大将军印信,对亲兵道:“八百里加急,直送银台门!”

  亲兵应是。

  丘神绩披甲上马,长剑直指山巅:“杀!”

  大战爆发。

  那亲兵不敢耽搁,揣着密信翻身上马,八百里加急直奔神都,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

  终于在第三日黎明,人困马乏之际,抵达洛阳城外最后一处官驿“灞桥驿”。

  亲兵刚冲进驿站院门,忽觉一阵异香扑面,驿站马夫、驿丞皆静立不动,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他的眼前骤然模糊,踉跄着倒地。

  阴影中,陆沉渊一袭紫罗袍缓步踱出,长身玉立,指尖捻着一盒【安神香】。

  公主府二十四番无声出现,从亲兵贴身处摸出竹筒,双手奉上。

  “丘大将军这笔字,倒是杀气腾腾。”

  陆沉渊展开密信,通读一遍,摇头轻笑道:“就是这内容没力,写的不行。”他撩动衣袍坐下,两指一捻信纸边缘:“笔墨”

  话音未落,二十四番之首赤梅已呈上紫檀木匣,匣中正是丘神绩最爱用的那种狼毫笔、松烟墨。

  陆沉渊随意一瞥信上内容,已然心中有数,下笔就写,与丘神绩的字迹、神韵一模一样:

  “臣丘神绩谨奏:臣闻‘刑赏予夺,乃天子之权’。今有大理寺卿周兴,恃宠弄权,罪孽滔天,臣冒死以闻:

  其一,纵逆纳贿,欺君罔上。垂拱四年讨逆之役,周兴私受越王余党黄金三万两,纵放要犯三十七人。其中李贞谋士赵怀义,今竟为其幕宾!此贼非但不思悔改,反欲构陷忠良,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

  其二,罗织构陷,动摇国本。去岁洛州一案,周兴为夺民田,竟诬张氏通逆,牵连二百余口。其爪牙夜闯民宅,以沸油灌耳逼供,致使老弱妇孺投井者众。今春更欲构陷傅相,幸得陛下明察。

  其三,矫诏擅杀,目无君上。天授元年,周兴假传敕令,虐杀流放御史王德谦。臣查得其亲笔手令‘就地杖毙’,尸首更被喂食獒犬。此獠犹自夸‘吾令即王命’!

  其四,贪渎成性,祸国殃民。今岁河南赈灾粮三十万石,周兴与转运使分赃,以糠麸充数。灾民易子而食,其别院却以陈米饲鹤。臣截获其家书云‘饿殍遍地,正可低价购田,以充药圃之用’。

  其五,僭越谋逆,罪不容诛。周兴于邙山私建‘养晦庄’,藏甲士五百,更私制龙袍,其心腹称,每于密室演练君臣之礼,以‘周天子’相称!

  臣请陛下速遣羽林军查抄周宅、养晦庄,若有一字虚妄,臣愿领欺君之罪!

  臣丘神绩沥血泣奏。”

  “……”

  赤梅侍立一旁,眼看他笔锋游走间,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眼跃然纸上,不由得脊背发寒。

  尤其“以‘周天子’相称”一句,添得何其毒辣!

  直指武皇最不能容忍的逆鳞。

  她细细比对两封奏疏,发现陆沉渊笔下字迹与丘神绩如出一辙,连那武人特有的横平竖直、收笔时的凌厉顿挫都分毫不差。

  只怕就算丘神绩亲自辨认,都要怀疑是不是亲笔。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虚实相间的罪证:

  赵怀义确有其人,且来历不明;今春因私怨构陷傅游艺傅相的事情也实有发生;王德谦的尸体虽未找到,但岭南有獒犬食人的传闻;养晦庄则是周兴修炼《九霄揽月诀》的闭关之地,内部鲜为人知……

  全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也全是周兴百口莫辩的地方!

  这封奏疏一旦呈上。

  周兴就算能躲过一劫,也绝对不复往日信任!

  “这才像话。”

  陆沉渊吹干墨迹,盖上伪造的金印,再落上烤漆,塞回密封信筒,说道:“我们走吧,将一切复原。”

  “是。”

  二十四番动作飞快。

  其中谷雨三候精通幻术,能借五品灵材【安神香】之助,短暂“织梦”,对目标进行催眠,让人模糊现实与梦境。

  那亲兵猛然从木案惊醒,额头还带着压出的红印。

  他抬眼望去,驿丞正埋头核对文书,马夫提着草料穿行院中,一切如常。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信筒火漆完好,封泥未损。

  “连夜赶路太累了……”

  他嘟囔着抹去嘴角涎水,一个箭步冲向马厩:“换马!八百里加急!”浑然不觉自己记忆里少了半刻钟的光景。

  陆沉渊与二十四番战在阴影中看着他离去。

  赤梅对陆沉渊的手段钦佩无比,但还是有点隐忧:“大人,若武皇召丘神绩回京对质,岂不就……”

  陆沉渊微微一笑:“你以为他还回得来吗?”

  赤梅吃了一惊。

  陆沉渊却没打算解释,转身踏入晨雾:“走吧,回去看戏。”

第106章 欲让其灭亡

  大理寺的铁狱位于地下三丈深处,终年不见天日。

  墙壁渗着阴冷的潮气,混杂着血腥与腐肉的气息,凝成的水珠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血光,仿佛滴血一般。

  周兴特意选了丙字号牢房关押岑长倩当初宰相魏玄同、名将黑齿常之就都是死在这间牢房。

  魏玄同死前称“人杀鬼杀,亦复何殊,岂能作告密人邪!”宁死也不攀诬。

  让周兴很是遗憾。

  他很想看看岑长倩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硬骨头。

  岑长倩的官服已被扒去,只余一件素白中衣。

  他双手被玄铁链悬吊在刑架上,十指被竹签撑开,指尖血肉模糊。周兴发明的“喘不得”铁枷此刻就扣在他脖子上,只要稍稍低头,枷上的铁刺就会扎进喉咙。

  “岑相何必硬撑?”

  周兴站在炭盆旁,炭火映着他阴鸷的面容,他手中把玩着一根细长的铁针,针尖烧得通红,偶尔滴落一滴铁水,在青砖上“嗤”地腾起一缕白烟:“令郎已经画押,您再倔下去,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

  他朝阴影处使了个眼色,两名狱卒立刻拖进来个血人。

  岑灵原的左耳只剩半片烂肉,十指关节全部反折,他被按跪在父亲面前时,断裂的腿骨刺破皮肉,在青砖上划出两道血痕。

  “爹……儿子受不住了……”

  岑灵原的哭嚎在看见炭盆里的刑具时突然变成呜咽,痛苦又无力地哽咽道:“周寺卿要您指认……地官尚书路辅元、纳言欧阳通……”

  “竖子住口!”

  岑长倩突然暴喝,震得铁链哗啦作响,老人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却在对上儿子空洞的眼神时突然泄了气,声音陡然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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