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办。”
李令月很快有了主意:“可以安排受惠于这些朝臣的官员家属,集体到大云寺‘跪求佛祖显灵’,然后使‘佛像落泪’,借此寓意杀贤不详。至于让佛像落泪的人选,可以假托江湖名侠,别人暂且不说,狄公声名在外,若周兴真的把他也算在串谋者中,有仁人义士设计搭救,再正常不过。”
“嗯。”
陆沉渊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就是从周兴本人入手。他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污蔑朝臣,就是依仗武皇信任,借此为非作歹。对于这种酷吏,要如何让他自食其果,历史上早有答案。
汉武时期张汤、义纵,汉宣时期严延年等,滥杀无辜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因皇帝宠信而肆无忌惮,最终触怒皇权……所以,要让他死无全尸,必须得让武皇动怒,从他‘为国锄奸’转到‘肆无忌惮’上!
他不是要杀人吗?那就让他杀!公主可以帮他一把,过去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可以算在此案中,大理寺那么多人,并非都是狼心狗肺,你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必然有忠义之士愿意援手,以周兴下属的名义,帮他把事情搞大,一旦牵涉朝臣极多,且都与周兴有仇,那性质可就变了……”
妙啊!
李令月豁然开朗。
到这时,把水彻底搅浑,周兴反倒要陷入绝境。
当此酷吏之害摆在明面,母亲为平众怒,定会杀他!
那岑长倩等人也就有了活命的机会……
李令月越想越觉得高明,忍不住抱起陆沉渊狠狠来了个深吻。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带着几分蛮横的占有欲,像是要把满腔的钦佩与爱意都倾注其中,直亲到嘴唇都红肿了才放开他。
“……”
陆沉渊摸了摸嘴唇,居然见血了,心说这小娘皮属狗的,老子金刚不败之躯都让她咬破了,五境真不愧是五境。
陆沉渊忍不住道:“恩将仇报啊你。”
李令月就当没听见,指尖轻抚着他被咬破的唇角,眼中满是骄傲与柔情:“本宫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陆沉渊笑道:“还没说完呢,一起说完再佩服不迟。现在有个问题,就是办这些事需要时间,而周兴已经开始查案拿人,所以务必要隐秘通知这些大臣,暂忍不能忍,甚至可以认罪,不要死磕,保留有用之躯,给咱们运作争取时间。”
陆沉渊目光明亮,紧紧盯着李令月:“只要此事一成,太平公主,就不再只是太平公主。你明白吗?”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李令月会暗中刷新所有心系李唐的朝臣的印象,一步步走向镇国太平公主。
李令月凝视着陆沉渊染血的唇角,忽然展颜一笑,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
“等大事既定……”
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结,声音低沉而危险:“本宫就建一座金屋把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孽锁在里面,日日夜夜只给我一人看。”
“……”
陆沉渊只当她开玩笑,李令月也实在不像个病娇。
他随口笑道:“那金屋可得大点,我这个人不爱住小房子。”
“放心……”
李令月忽然贴近陆沉渊耳畔,指尖缠绕着他腰间玉带,吐气如兰:“一定很大,但没有窗,免得你总望着外头的女人……”
嗯?
陆沉渊心头一颤,认真看她,总感觉这话意有所指啊。
她不会真是个病娇吧……
第105章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岑府。
往日肃穆的府邸如今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岑夫人倚在正堂的紫檀木椅上,手中紧攥着一张平安符,符上字迹已被冷汗浸透,晕开一片模糊的墨痕。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门方向,仿佛下一刻就能看见长子归来的身影。
“老爷……”
管家颤声禀报:“玉泉山附近都寻遍了,城东、城西也都贴了告示,就是不见大公子踪影,也没有贼人递来只字片纸……不像是,寻常贼人的做派……”
岑长倩负手立于窗前,身体微微佝偻着,冷声道:“继续找!”
“是。”
管家心中叹气,缓慢退出书房。
就在这时,有下人禀告,地官尚书路辅元、纳言欧阳通两位大人来了。
岑长倩一愣,下意识就要拒见,那两道身影已穿过回廊,身法飘忽,快步走近。
岑长倩叹息摇头。
路辅元满身杀气,直接怒道:“还找什么!我二人已经查看过玉泉山下的厮杀,崔静舟、莫怀远分明是死在那七个凶徒手上!以岑公眼力,明知如此,还在这里自欺欺人吗?赶快救人啊!”
欧阳通面色凝重:“灵原若真落入周兴手里,岑相可要早做准备,大理寺的酷刑,他只怕承受不住。届时周兴必会借题发挥,构陷岑相谋逆,如昔日魏公一般……还有武承嗣在侧虎视眈眈,朝中风向……恐生剧变啊!”
岑长倩闭目长叹:“糊涂!老夫三番五次叮嘱尔等闭门自守,今日竟还敢登门?京兆尹府衙大门紧闭,武家子弟却在街上纵马巡弋这风向,你们还看不明白么?”
他的脸上满是悲哀之色,认命似的说道:“既已触怒武氏,又屡谏大云寺劳民伤财之弊,今日之祸早在老夫预料之中。如今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四处搜寻稍慰己心罢了!”
他猛地睁眼,抓住二人手腕,声音嘶哑如裂帛,恳切说道:“老夫这条老命折了便折了,但若连累你们卷入皇嗣在东宫本就如履薄冰,尔等难道要让他彻底沦为砧上鱼肉吗?!”
路辅元闻言,手中茶盏啪地捏得粉碎,热茶混着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他双目赤红,压低声音道:“岑公,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您与狄阁老,还有谁敢说一句公道话?就算我等安然度过此劫,能抵得上武承嗣、周兴一字一句吗?”
欧阳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惨笑道:“当日反对立武承嗣为储的,可也有狄阁老,怕只怕周兴同样会对他出手,若你们都……唉!”
他重重叹息一声,满心绝望。
岑长倩闻言身形一晃,扶住案几才勉强稳住身形,喃喃道:“怀英……他向来机敏过人,应当……应当懂得自保之道。”
话虽如此,声音里却满是忧虑。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窗外一阵冷风卷过,吹得院中古柏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
忽然,管家急匆匆捧着一方素笺走进院落,禀告道:“老爷,方才有个小沙弥送来此物,说是大云寺的香火单子。”
三人一愣,不明所以。
岑长倩意识到有问题,接过单子,挥手让管家退下,展开素笺,只见上面用寻常账目格式写着:
“香火供奉:檀香三炷,待燃于佛前;金箔十张,暂存功德箱。
信女李居士。”
路辅元眼尖,发现笺角有道新月般的银线,再联合“信女李居士”五个字,三人心中都有了想法。
欧阳通接过素笺,在烛火下轻轻烘烤,笺上渐渐显出几行淡墨小字:
“诸公明鉴:大厦将倾,暂避锋芒。忍辱负重,以待天时。
大云寺前,自有转机。”
三人盯着素笺上显现的字迹,室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响。
路辅元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虽然不知道能有什么转机,但此时此刻,太平公主传信,李家之人出手,颇有种吾道不孤、薪火犹存的振奋!
这位向来刚直的尚书喉头滚动,竟一时语塞。
欧阳通盯着纸笺看了又看,仿佛在确认是不是幻觉,而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论能不能成,有此心就足够了!
岑长倩的目光在“自有转机”四字上停留良久,忽然轻笑一声:“好一个‘李居士’……”老宰相低语着,将素笺移向烛焰,火舌舔上纸角,任由灰烬如蝴蝶般纷飞:“看来老夫这把老骨头,还得再撑些时日……”
话音落下。
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十余名身着褐衣的大理寺差役闯入院落,为首之人阴鸷瘦削,一袭正三品紫袍。
正是大理寺卿周兴。
“岑相。”
周兴拱手行礼,脸上却带着毒蛇般的笑意,袖中露出一角状纸:“有人告发您与越王旧部勾结谋反,这是牒捕。”
岑长倩冷笑一声,自己展开状纸细看,上面赫然写着“岑灵原已招供”六个朱砂大字,笔迹确是自己儿子的。
“好一个父子对质。”
岑长倩轻叹一声,差役们一拥而上,岑长倩任由铁链缠身,目光盯着状纸上那歪斜的字迹,轻声说道:“灵原这字……还是这般不成体统。这些年跟着我,笔墨功夫没学会,倒把一身骨头磨软了……”
他抬起被铁链束缚的双手,指尖轻轻抚过“招供”二字沾染的血渍,叹道:“犬子自幼顽劣,是我管教无方,如今受这般折磨……也算报应。”
路辅元闻言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欧阳通别过脸去,官袍宽袖下的身躯微微发抖。
“二位。”
岑长倩突然整了整散乱的衣冠,声音陡然一沉:“记住老夫交代的话,若有人问起……”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兴:“就说老夫近来常读《汉书》,尤爱《酷吏传》!”
周兴面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他暗自冷笑:老匹夫,待你认罪画押,下一个就轮到这两个为你送行的同党!
路辅元、欧阳通还未及反应,岑长倩已被押出庭院。
院中古柏突然无风自动,抖落一地枯叶。
……
神都以北四十里,偃师渡口。
黄河凌汛将至,狄仁杰正勒马立于堤岸,巡察漕渠疏浚事宜。
冬月寒风刺骨,他身上披着大氅,目光扫过河口。
其子狄光嗣快步上前,恭敬递过牒报:“父亲,偃师河段已现冰凌,恐碍漕运。”
狄仁杰点点头,指着前方堤坝:“吩咐河工,这段还需加高三尺。”
“是。”
狄光嗣是狄仁杰长子,如今是冬官水部司丞,不过从七品官。
狄仁杰身具高位,其子不宜担任要职,所以安排在实务部历练,狄光嗣性情沉稳,没有丝毫怨言,快速吩咐河工,忽见一老河工佝偻而来,捧上粗陶碗:“大人饮碗姜汤驱寒。”碗底赫然黏着块湿漉漉的素麻布片。
狄光嗣神色微变,看向父亲。
狄仁杰不动声色接过陶碗,走回帐篷。
帐中炭火噼啪,狄仁杰展开麻布,借火光辨出以醋书写的暗文:“岑公入狱,周兴构陷。暂忍保身,静候转机。”
布角绣着一道新月般的银线。
狄光嗣惊呼:“父亲,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