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攸暨看向那片残垣断壁,没有说话。
武承嗣缓和了语气:“你我兄弟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羞辱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论才情,你确实不及那陆沉渊,论资质,为兄也未必能入太平之眼。要靠寻常手段,你毕生也难以俘获太平芳心,不只是你,换了我也一样。”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蛊惑:“但这世间,从来不缺非凡手段!”
武攸暨一愣。
武承嗣慷慨激昂,指点江山般地说道:“昔年义渠王兵临咸阳,秦国宣太后不得不委身事胡,乃至生下二子;宇文化及弑君江都,萧皇后照样要委屈求全侍奉新主!这天下,从来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
他猛然转身,眼中似燃着熊熊烈火,逼视武攸暨:“太平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还不是太子……若待我武氏坐稳江山,莫说一个太平公主要乖乖就范,就是她李唐宗室的那些金枝玉叶,还不是任你予取予求?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只要放开眼界,不再执着于这区区女子冷眼,你就能看见,他日我武氏……君临天下的盛景!”
话音落下。
书房陡然沉寂若死。
武攸暨全身颤抖,听的心惊肉跳!
他早知道武承嗣是他们这一辈中最出彩的人物,虽说早年都被压制,他却能读书习武,勤练不缀,姑母掌权之后,提拔武家,传下皇室秘武,只有他和武三思能练,并且突飞猛进,得她青眼。
一个封魏王,文昌左相,大权在握;一个封梁王,春官尚书,兼修国史。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们,却没想到,他们心里装的居然是这样的心思。
这差距太大了。
大到他有点恍惚,有点害怕。
武攸暨文不成武不就,可这样浅显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不说别人,来俊臣不就仗着姑母宠信,逼娶了太原王氏的女儿?那可是千年世家,一样对皇权无计可施,若武家执掌天下,太平她……应该不会、也不敢再这么看不起他……或许她就能做回妻子,他也能堂堂正正的当上驸马……
渐渐的。
武攸暨眼中的惊惧消失了,一点点化作某种炙热的光芒。
“可是……”
武攸暨皱眉道:“李旦虽然幽闭宫中,没了‘太子’名分,但到底还是皇嗣,太子府的属官一个都没撤……姑母或许根本就没有传……”
武承嗣不想听他后面的话,直接打断了他:“有志者事竟成!”
武攸暨仍旧迟钝,没看出武承嗣脸色变了,还在懵懵懂懂地继续说:“总要有个理由吧,李旦可是她亲儿子……”
武承嗣冷笑:“李贤也是她亲儿子,不也让丘神绩给毒死了,那可是她亲自下令赐的鸩酒!李旦、李显这两个废物,一个摘了胆,一个二傻子,只有这样的‘好儿子’才能活着,亲儿子又如何?太平如果是男儿,也只会跟李贤一个下场!
我们是她的侄子,这是劣势,也是优势,至少,在她没死之前,我们都要恭恭敬敬地供着她,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不至于上演第二场玄武门之变,明白了吗?再者,还有一个现成的理由……”
武攸暨道:“什么理由?”
武承嗣道:“神不歆非类,氏不祀非族。”
武攸暨道:“什么意思?”
“……”
武承嗣长叹一声,转头看他。
这回迟钝如武攸暨都从他眼神里看出了心累。
武攸暨脸色更红了,低下头。
武承嗣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多读读书吧……要是经史子集看不下去,看点艳书也行,这道理并不难懂。”
武攸暨简直手足无措。
武承嗣道:“此乃《左传》之言,意为神灵不会享用异姓之祭,百姓不会祭祀外族之祖。李唐宗庙,供奉的是他李家的先祖,武氏子孙即便跪拜,也不过是徒劳!反之,今我武氏登基,天下自当祭祀我武氏先祖,岂容李氏再占宗庙?姑母虽为天子,但终究姓武,若传位李显、李旦,他们岂会真心供奉武氏宗祠?待姑母百年之后,武家必遭清算!唯有我武氏子孙继位,方能名正言顺,使武氏香火永续,否则”
他森然一笑:“‘神不享异姓之祭,民不拜外族之灵’,到那时,你我连个祭拜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荣华富贵?!”
武攸暨听得冷汗涔涔,终于明白武承嗣的野心从何而来。
这不仅是权位之争,更是宗法正统之争!
若按此推论,大周之延续,武家人还真的有资格……
武攸暨眼睛亮了。
可是,这样的大事……
武攸暨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样的事不是他能参与的,武承嗣突然叫他来,还说出这些堪称推心置腹的话,一定有原因。
武攸暨小心翼翼拱手:“不知堂兄叫我来是为了……”
武承嗣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明言:“要谋取太子之位,需要做两件事,第一,废掉李旦,第二,替姑母分忧。李旦的事交给我,讨好姑母的事有三思在做,至于你,主要替我盯住太平一举一动,未来功成之日,她一定是你的!”
武攸暨苦涩摇头:“你太高看我了,我连她书房都进不去……”
武承嗣:“我知道。”
武攸暨:“……”
武承嗣道:“公主府水泼不进,我安插了许多人手想知道那两个搜寻不死药的翎帅动向,至今没有丝毫线索,现在职位最高的是璇玑阁殿前洒扫……她治府的手段确实厉害!那个元清霜也非易于,等这些人成长起来,时间太慢!你不同,你毕竟是她名义上的驸马,她手下的人也不会太为难你。”
武攸暨露出苦笑,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在并州的时候,我靠着这点本事和家族庇护还能耀武扬威,一进神都,才知道像我这样的,遍地都是……你知道吗?公主府侍候潇湘馆前那一片竹林的匠人,都是三境……她手下的人不是不为难我,而是压根无视我……就算她们在我眼皮底下通风报信,我都看不明白!你让我去监视她?我不是你,我练不成《十二山河印》,就算无数天材地宝堆在我面前,我也用不了……”
武攸暨满脸落寞。
他是皇亲国戚,他是公主驸马,他的身份贵重,可天底下没一个人看得起他。
百官明里尊敬,暗里嘲笑他空头驸马;名义妻子更是无视他,堂而皇之地往府里带面首。
他身在神都,周围都是人,却仿佛置身空谷,像只供所有人取乐的猴子。
这一次武承嗣没嘲笑他,而是叹了口气:“你羡慕我,我也有羡慕的人,天地生人真是厚此薄彼啊!太平的那个面首,可能拥有传说中的‘慧眼’,所以才能无视通道中所有机关,一举破解暗含三万四千种变化的【九宫千机锁】。如此一双眼睛,竟然长在了一个贱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第27章 捷径
武攸暨闻言,只觉得胸口愈发窒闷,喃喃道:“为什么……凭什么……”
武承嗣看着他颓丧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缓步走到书架前,从暗格中取出三本秘籍,一字排开:
《万毒蚀心诀》
《合欢白骨禅》
《子母夺天蛊经》
“天无绝人之路。”
武承嗣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上天不公,却也留有余地……就看你,敢不敢走这条‘捷径’了。”
这三部功法一看名字就知道绝非正道。
武攸暨看着封皮咽了口唾沫。
武承嗣先拿起那本《万毒蚀心诀》,介绍道:“百毒穿肠过,阎王袖手看,三更皮肉烂,五更骨生寒。这是隋末邪道魁首万毒门的绝学,不看资质,不看悟性,修炼方式另辟蹊径,以毒攻毒,每日只需服用五绝毒鹤顶红、断肠草、金蚕蛊、孔雀胆、血海棠,依法修炼,便抵常人月余苦修,熬过七日不死,则经脉自带剧毒。小成时,吐息含毒,触肤即溃;大成时,血液化碧,一滴可毙百人。很厉害的功法,就是有点小代价……肉身溃烂,需要不断换皮……”
武攸暨吓得连连摇头,都摇出残影了。
武承嗣随手一扔,拿起第二本《合欢白骨禅》:“红粉即骷髅,交颈渡亡魂,一夜吸尽千人髓,明朝镜里不老身。吐蕃合欢宗秘传心法,采他人精气神三宝,每夜需换一人,连采四十九日,则驻颜不老,小成时,眼带桃花,一颦一笑摄人心魄;大成时,触碰即令人精血逆流,暴毙而亡。这练功方式最是轻松,可惜啊,同样有点小代价……练功者的欲望会被不断放大,情感不断缺失,若无佛法护持,最终会变成……”
“下一个下一个!”
武攸暨一脸恶寒,这种功法虽说能驻颜不老,但代价太大,但凡有点廉耻的都不会修炼,这种最终沦为欲望傀儡的功法,即便青春永驻又有什么意义?不想沉沦,就要修佛,每日参禅净心,那还练什么功?
武承嗣显然也猜到他的想法,随手扔到一旁,拿起了第三本《子母夺天蛊经》,表情终于严肃下来:“一蛊生双命,母尊子为牲,他人苦修三十载,不及我蛊食三更。苗疆南诏部落王族绝技,为了这本秘籍,我可是损失了不少精锐,好在到手了。【双生蛊】分一母九子,练功者只有一人,便是母蛊宿主,但需寻活人种入‘子蛊’,子蛊入体即与经脉融合,宿主可正常习武生活,但所修真气都会自动流向母蛊,母蛊宿主坐享其成……”
武攸暨瞪大眼睛:“不用修炼就能变强?!”
“正是。”
武承嗣点头:“历代南诏王都是这么出来的,所以年纪轻轻就有保家卫国的实力,不容小觑。当子蛊宿主内力被吸尽之时,母蛊还可以用蛊术将其炼为‘蛊傀’,保留其战力,变成听命于自身的行尸走肉。”
这也太好了吧……
武攸暨动心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瞥一眼另外两本书:“这个又是什么代价?”
“此功代价同样严重。”
武承嗣正色道:“【双生蛊】乃蛊中至凶,每日都要食用内力,一旦吸食不够就会啃食宿主,届时疼痛难忍,生不如死。所以,南诏的子蛊宿主都是效忠王族的死士,心甘情愿为南诏王苦修内力,这一条件想要达成尤其艰难,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勤勤恳恳给他人做嫁衣……但是……”
他自信一笑。
武攸暨大喜过望:“堂兄有办法对不对?没错!你身边有那么多人,肯定有人愿意!更何况还有丽景狱里的死囚,来俊臣听你的,想找几个死囚帮我练功太容易了!”
武承嗣眼底掠过精光,一闪而逝,说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武攸暨道:“只要你能解决子蛊的问题,我当然愿意!”
“没问题。”
武承嗣答应的很痛快:“我这就让来俊臣在狱中找几个死囚,这世上贪生怕死的人那么多,想找几个妄图留条狗命的人还是很容易的,但是,攸暨,这件事我帮你办,我的事你也要尽心,功力给你了,你没理由再推脱了吧。”
“放心吧!”
武攸暨拍着胸脯道:“此事若成,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敢不尽心?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是兄弟靠得住!”他郑重躬身行礼一礼:“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多谢兄长!”
“先别急着谢。”
武承嗣一脸诚恳道:“你毕竟还没练,我人也还没找到,等你功力境界突飞猛进之后,再谢不迟!”
武攸暨更加放心,一扫阴霾,仿佛已经看到光明的未来在朝自己招手,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秘籍:“那就练后再说,我已经等不及了!”
啪啪。
武承嗣拍手。
曲百川鬼魅般出现,恭敬地跪伏在门外,额头紧贴地面:“王爷。”
武承嗣道:“带三爷去静室练功,你帮他镇住母蛊,确保种蛊顺利。”
曲百川道:“是。”
武承嗣又向武攸暨解释一句:“母蛊入体与子蛊不同,种蛊过程复杂,百川曾学过蛊术,让他教你如何炼蛊养蛊,我另备天材地宝,为你养身。”
武攸暨感激不尽,又道了声谢,急不可耐地跟着曲百川跑去静室。
书房安静下来。
武承嗣收起笑容,负手望向星空。
方靖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外。
武承嗣叹了口气:“千年修道,不及一念成魔。到底还是走了这一步……”
方靖犹豫道:“王爷是不是多虑了,或许还可以再等等……”
“等不了了。”
武承嗣冷冷道:“除非能再找一个有慧眼的人,帮丘神绩一把,不然搜到现在都搜不到,多半藏的隐秘!丘神绩一旦无功而返,太平必然接手,到时不但丘神绩要加罪,《天工卷》也会落到她手里,到那时,有神机相助,太平府就真的固若金汤了。”
其他暗桩再也进不去,只能让武攸暨撑起来。
方靖轻叹:“真没想到,除了慧能神僧,竟然还有人拥有慧眼……”
“慧眼还在其次,重点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