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冷冷道:“可惜察觉的晚了,他已经是太平的人,本王还真不好动他!”
打伤、打残、打死,这是三个程度。
他只是打伤,就已经被毁了半座王府,要是毁了那人的眼睛,情况只会更糟。
真闹的过了火,姑母那边也不好交代,尤其现在。
更何况太平还有一位圣者师尊……
方靖也知道这些,看一眼静室方向:“那子蛊的人选……”
《子母夺天蛊经》的缺陷有两个,武承嗣只说了一个。
最可怕的缺陷是,吸得人越多、内力越杂、时间越长,母蛊宿主自己的精神也会受那些内力主人的记忆影响而变得错乱,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
南诏国的子蛊宿主都是从小培养,每个人的记忆都是一张白纸。
除了修炼,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解决,纯净如婴儿。
这样才能保证历任南诏王不受影响。
可现在……
武承嗣面无表情:“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本王上哪找那么多只懂修炼的白痴!”
方靖:“……”
武承嗣:“告诉来俊臣,给他找九个死囚,要聪明一点的,也开开他的窍!”
副作用也别浪费!
方靖嘴角抽搐:“领命。”
……
翌日清晨。
李令月踏着露水而来,身后侍女手捧食盒,内盛:粟米粥,胡麻饼,几样时令腌菜,还有一壶温热的杏花饮。
方要入殿,却见殿门虚掩。
李令月抬手止住侍从,独自轻步入内。
殿中景象令她脚步微顿
陆沉渊侧卧在金猊蓬松的毛发间,睡得正熟,他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随意搭在大猫的肚皮上,衣襟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金猊则四仰八叉地瘫着,毛茸茸的爪子无意识地虚握,偶尔还发出几声呼噜响。
一人一兽,睡得毫无防备。
李令月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缓步走近,俯身打量。
陆沉渊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与平日里的锋芒毕露不同,此刻的他竟透出几分难得的稚气。
“殿下?”
陆沉渊突然睁眼,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李令月已退开半步,神色如常:“日上三竿了,陆大人,你还真悠闲。”她指了指后方食盒:“给大师的早膳,顺便给你带一份,别让人说我饿着你!”
“……”
陆沉渊坐起身,心中暗笑,难道你每天都给云师送饭?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明明是他沾我的光!
“多谢公主。”
陆沉渊一脸严肃,他还没吃饭,别再给刺激的恼羞成怒赶出去。
李令月轻轻拂袖,命人将早膳摆在一旁的案几上。
陆沉渊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就开吃,金猊凑过去嗅了嗅粥碗,被陆沉渊轻拍了下脑袋:“别闹,你的肉在那边,抢什么粥!”
李令月嘴角露出微笑,一瞬即收,随后板着脸,伸手轻提金猊的耳朵:“金团,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主人?”
“……”
金猊一僵,毛茸茸的大耳朵瞬间耷拉下来。
它小心翼翼转过头,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心虚。
“呜~”
金猊低低地呜咽一声,大脑袋讨好地蹭向李令月的裙角,见主人不为所动,又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指尖。
陆沉渊咬着胡麻饼,看得好笑:“倒是挺会见风使舵。”
“那是自然。”
李令月轻哼一声,终于屈尊降贵地揉了揉金猊的脑袋:“比某些人识相多了。”
陆沉渊心中鄙视,还要我怎么识相啊?我昨天就识相了那么一点点,就给赶出寝殿了,要是再加把劲,还不知道赶到哪去。
这可不是我胆子不行,纯是你只会口嗨!调个情儿都面红耳赤,稍微过火就恼羞成怒!
真没用啊,公主殿下。
陆沉渊默默吃饭。
李令月没等来回击,还有点奇怪,轻咳一声,说回正题:“关于阿史那燕的事,你准备怎么做?”
陆沉渊道:“再等两天吧,等圣上耐心耗尽,公主再将诸事细陈,包括侯思止拦路、魏王插手、丘神绩抢功等等,圣上必然发怒,那时,丘神绩也无话可说,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回主导权。阿史那燕被堵了几天,肯定会有异动,正好一鼓作气。”
李令月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清霜跟我说了你的顾虑,你想找谁帮忙?谢停云、清霜,都可以。”
找谢停云帮忙,未来在鸢台肯定更轻松。
找元清霜……其实不算好选择,她的地位太高了,反而不怎么管下面,她也不缺功劳,对元清霜来说,抓个刺驾余孽这种小功,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陆沉渊不在乎鸢台那帮人的看法,反正都骂完了,经过昨夜之后,这帮人有火也只能憋着,他都懒得搭理,但昨天多亏王逸之冒险帮忙,违了武承嗣的令,直接将他背到公主府,就算不考虑别人,也得考虑他。
“还是谢大人吧。”
陆沉渊把报恩的想法说了,最后补一句:“元掌事不缺功劳,还要陪伴在公主身边,就不给她找事了。不过为防万一,也不必劳师动众,就谢千翎、王逸之足矣,人多了,也容易走漏风声。我总感觉这伙人的力量不止于此。”
“好。”
李令月点点头,谢停云四境巅峰,练的又是湘西赶尸秘术,手下有几具铜尸战力不俗,即便有大鱼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就算打不过,动静一起,元清霜再出手也不迟。
正事说完了。
她的目光落在须弥座上那幅画和那本《琴赋》上画昨夜就换了,元清霜将原画装裱之后又找名手仿了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送过来……见还未打开,李令月心虚的感觉小不少,别人看不出来,陆沉渊肯定能看出来……还好没看。
“《琴赋》?”
李令月拿起那本书翻了翻:“有道第一,八忌第二,九界第三,外功第四……写的很有见地啊,怎么没有署名?这是谁写的?”
陆沉渊道:“应该是云师写的。”
李令月挑眉:“云师?”
陆沉渊抬头,看她的表情:“我如果跟云师学了音波功,能不能对外用?”
李令月奇怪:“当然能啊,大师愿意教你,为什么不用?”
这可是你说的……
陆沉渊看她好像还不知情,决定还是提醒一下,以他对李令月现有的了解,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不好挑的太明了,他还没学到手,别害的云师变成通缉犯,略作沉吟道:“说起音波功,我只知道太原王氏《五蕴惊弦琴》是一绝,公主可知,还有哪些算的上绝学?”
李令月想了想,说道:“‘玄音圣手’赵耶利开创天琴阁,门中至高心法《天音诀》很是高妙,据说曾得隐仙指点,一曲一杀阵;火罗城的‘乐尊’一脉也还可以,赤焰琵琶声名在外;隐逸山庄有一本《宫声十绝》,还不错,其他的……”
第28章 沧海龙吟
陆沉渊仔细留心她接下来的话。
“对了,还有一门,可能还在这三门之上。”
李令月忽然想起来,满脸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失传了。”
“哦?”
陆沉渊露出好奇的表情:“是哪一门?”
李令月道:“就是昔日骆宾王所创《沧海龙吟谱》,‘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暗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这门绝技被武林盛赞‘一弦起风云,三弄定乾坤’,可惜只显露一次,惊鸿一现,便成绝响,殊为可惜。”
陆沉渊看了眼门外:“骆宾王?他可是一介反贼!当初帮徐敬业发布讨武檄文,屡有不敬之言,公主这般推崇,可是不妥。”
李令月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对我尊敬吗?也好意思提不敬?
“骆宾王虽为反贼,但母亲曾言:宰相安得失此人,惜其才华,恨不能为己所用。”
她的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此人七岁作《咏鹅》,名动天下;弱冠之年,诗才冠绝长安;中年著《帝京篇》,世人传唱;晚年一篇《讨武檄文》,纵使母亲震怒,亦不得不叹其文采斐然。”
陆沉渊道:“殿下不恨他?”
李令月轻笑一声:“恨?他不过是遇人不淑,错投徐敬业罢了。若当年有人慧眼识珠,引他入朝堂,而非任其辗转于边塞、牢狱,或许……”
她顿了顿,语气渐冷:“或许他也不会落得个‘下落不明’的结局。”
陆沉渊道:“确实,骆宾王遇人不淑。徐敬业就是个草包!”
“嗯?”
李令月挑眉看他:“你好像很替这些反贼可惜呀。”
陆沉渊笑道:“哪能呢?我这是替咱们武皇陛下高兴,徐敬业但凡有点本事,武皇称帝也不会如此顺利,他这不是帮了武皇大忙吗?”
都说武则天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关键内斗的对手都是啥货色啊,一个赛一个的脑残,战略水平稀碎稀碎的。
徐敬业真是枉为李后裔,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啊。
陆沉渊暗叹,武则天为什么对《讨武檄》从容,她是明白这檄文的后劲有多大的,但可惜啊,徐敬业的脑子但凡能配得上这篇檄文,她也不至于在次年改元“垂拱”,取意垂拱取之,意思是丝毫不废力气,咱抬手就给灭了。
李令月盯着他看了半天,想瞧出他言外之意。
陆沉渊丝毫不回避地跟她对视,笑话,看谁先不好意思!
“……”
李令月先撑不住了,偏过头冷哼一声:“本宫警告你,小心祸从口出!”
陆沉渊摆出一副受伤表情:“我也就是跟殿下说两句心里话……殿下,卑职并非对武皇不敬,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徐敬业与诸王谋反固然大逆不道,但这些年因谋反案牵连的无辜者何其多?周兴、来俊臣之流罗织罪名,朝堂上下人人自危这难道就是武皇想要的盛世气象?”
他直视李令月,语气诚恳:“卑职记得永昌元年,博州刺史琅琊王李冲起兵,事后牵连李氏宗亲数十家,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能幸免……你觉得这是人人皆罪,还是周兴来俊臣趁势栽赃陷害突显自身作用,又或者……武皇自己想要斩草除根……”
“放肆!”
李令月一声厉喝,指尖微颤,眼中怒火如炽,却在触及对方坦荡的目光时骤然一滞。
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涌来
大哥李弘苍白如纸的遗容……二哥李贤饮下毒酒时绝望的眼神……还有去年上元夜,她在掖庭巷偶遇的那个李氏遗孤,不过六七岁年纪,却已学会像老妪般佝偻着身子行礼……
“够了!”
她突然转身,眼眶湿润,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本宫……不想再听这些!”
殿内一时沉寂,连金猊都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