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结果是,某家并不怎么知名的企业注资了数百万元后,成功获得这家企业相当大一部分比例的股份,该企业也顺利地重组成了新的能源集团。
然后呢,有意思的来了。
过了几年后,该能源集团开始谋求上市,由于其主业是煤炭开采和冶炼的缘故,煤炭又是国家重要的战略性资源,因此为了能源安全,像该集团规模如此庞大的企业,在上市之前,首先要把国资股份扩大到一个合理的比例,这样才能放心在上市后把部分股份流通到二级市场里去。
可是经过几年的发展,该集团已经变成了一资产过千亿的巨无霸,想要通过增资扩股的方式去扩大国资股份占比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怎么办?
很简单,IPO之前先回购股份呗!
于是乎,便以两百多亿的价格,从当初那家不知名的注资企业中,将股份重新买了回来。
短短几年的时间,几百万的投入就变成了两百多亿,数千倍的回报,估计索罗斯见了都会流泪。
虽然由于那家注资企业的实际所有人是某个二代的缘故,这次的股份回购引起了组织上的注意,但这件事从头到尾,所有的操作都是合规的,而且每一步都是按照正规程序走的。
看见没,这就是金字塔尖那批二代们的操作。
绝大部分影视剧里那些某某夜场和酒吧又或者某某放贷公司的背后站着一个顶级二代之类的情节,全都是扯淡的,就算是有,那也是三流角色;真正的顶尖二代从来不会干这种风险高,收益却只有芝麻绿豆点的事情。
利用手里面的资源优势,尤其是信息优势,“洞见性”地先人一步,像一个穿越者一样通过合法合规(至少是当时合法合规)的方式在那些具有资源独占性的领域获取超高的回报,这才是他们的生意之道。
春城的某体育城如此,丽江的某冠酒店如此,甚至于千禧年前后各地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各种街,各种城、各种中心也是如此。
国企体制改革是开放后第三波战略调整,也是最有机可乘的一波浪潮,中间自然少不了一大堆的蠢蠢欲动之辈。
对于这种事,杨默从来没想过要去搞对抗,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这只蝼蚁有资格和能力搞对抗。
所以当一个月前,有人找上门来,希望德州城产基金公司能够网开一面,允许某家已经参与到了灾区重建计划,并且拿到了相关供暖、化肥原料供应订单的煤矿企业“有序地进行体制改革,面向社会资本招标,以求尽快摆脱历史债务包袱”的时候,杨默只是假模假样地跟对方拉扯了一阵子,然后提出了几个对方勉强还能接受的条件后,便达成了协议。
对方之所以率先会来找杨默,那是因为各种灾区援建项目实际上都是由城产基金公司做的规划,那些已经中标的项目对于那家煤矿企业当下的生计和营收非常重要,也是“企业股改”能否以一个相对温和的形式进行下去的先决条件之一,因此为了避免杨默以资质不合格取消这家企业的供货资格,避免一些众所周知的风险,对方愿意拿出诚意和代价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杨默不点头,对方就真的没办法了改革嘛,总归是要伴随着阵痛的,既然大方向已经定了,那么一些群众不理解,中间产生一些小小的误会和冲突,那也是无法避免的。
既然你没办法从根子上去拿捏人家,与其让94年后某些单位连工资和补偿都发不出来,只能净身离岗的悲剧再现,你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提几个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把当下的业务维持着,让那些工人暂时有口饭吃……等到德州地区的经济全面迭代起来,经济活力和就业容纳力大幅提高了后,这些工人就算下了岗,也不是完全没有了退路嘛,德州跟衡水就隔着几步路,让你背井离乡自谋出路或许很残忍,但从衡水跑到德州来讨生活,莫非很难?
人,才是社会经济中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在具备最基本的就业容纳能力后,人口越多,地区经济越发达……这也是杨默当初倡议成立鲁豫冀工业协作框架的考量因素之一,其中期目标,就是对周围的框架地区形成强大的人口虹吸力,而且德州是平原地区,哪怕吸过来上千万人口,只要不是一拥而上,也绝对有能力容纳的下。
……………………
所以,当韦红军提及衡水某煤矿这个故例时,杨默只是轻轻笑了笑:“韦先生莫非也打算为地方企业的体制改革贡献一份力量?”
“不知道打算前往考察哪家单位?”
“如果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合适的话,我们德州城产基金公司却也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听到杨默对自己的称呼从韦公子变成了韦先生,韦红军的心里平滑了不少,看来对方也不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嘛。
但是听到杨默说出“如果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适合”这句话的时候,他又是忍不住心里打了个梗。
对方这句话可以理解为许多意思。
比如你可以理解为自己这边出的条件要让对方动心才行;
比如你不可以把手伸进德州和兰陵这两个杨默视为自留地的地区,只能朝着其它地区的单位下手等等。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对方说出这句话来,其实在清晰无误地表达出一个态度:我可以给你面子,但也同样可以不给你这个面子,中间的尺度拿捏,自己看着办。
实话实说,像他这类人,不怕那种非常给面子的,也不怕那种全然不给面子的,却最头疼这种可以给面子但又可以不给面子的人了……跟这种人谈合作,绝对是性价比最低的选择。
想到这里,韦红军哈哈大笑了起来:“杨总你说笑了,什么企业改制,什么生产管理这块,我可不懂……我家老爷子经常教育我,说自己不懂的事情少去掺和,所以,也只能谢谢杨总的好意了。”
杨默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令尊果然是高瞻远瞩,贸然参与进企业改制,但却做不出成绩来的话,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这句话一半是在恭维,另一半却是在警告。
地方企业改制这波浪潮的确混进来不少虱子,但在这个过程中却也筛掉了不少虱子,有相当比例的一部分人在迎来了短暂的狂欢潮后,迅速地跌入人生谷底,甚至他们的父辈也不得不提前黯然退场。
纵观90年代的企业改制,千禧年的地产潮,莫不是如此。
有些时候杨默很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组织上故意的。毕竟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各地的大院子弟,尤其是帝都的大院子弟出了名的多,但到了千禧年过完第一个十年以后,这些人却已然人影疏见了……当然,或许大院子弟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背后代表的东西。
听到杨默这一句略带恐吓的劝谏,韦红军眼底闪过一丝异芒,笑的却是愈加地随和:“杨总果然不愧是杨总,这话说的就是透彻。”
“用家里老爷子的说法就是,没有三两三,别去上梁山。像我这种缺乏基层锻炼的人,还是不要贸然插手到地方企业改制这种敏感的事情中去才好,省得到时候大家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保不住。”
说到这里,韦红军夹了一颗松子放在嘴里嚼了起来:“所以,停了家里老爷子的话后,我就熄了这方面的心思,不过转头一想,既然企业改制这种动则涉及几千几万工人家庭生计的事应该少掺和,那么我掺和掺和一些新鲜玩意儿,总归没问题了吧?”
“没有历史包袱,就谈不上敏感;没有定例,就法无禁止……杨总,您觉着呢?”
新鲜玩意?
杨默眉头一皱,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见到杨默眼里的那抹问询,韦红军咧嘴一笑:“前年年底成立的那个上交所,今年7月份正式挂牌的那个深交所,杨总总归是知道的吧?”
“嘿~上交所刚刚成立的时候也就罢了,等到深交所一成立,各支股票玩的那个花……”
“嘿嘿,杨总,您不妨想想看,为什么股市玩的这么花,组织上只是在不断寻求找补,不断在研究和完善相关条例,却没有拉出来任何一个人打板子?”
“哼哼,别看深交所才成立三个多月,我认识的几个哥们,都赚疯了!”
为什么没有人被拉出来打板子?
很简单,法无禁止即可为呗!
国家在这一块毕竟没有什么经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人钻了空子就得认!
当然,以韦红军的家庭背景,他嘴巴里说的“哥们”不可能是二级市场里的那些散户,有能力调动相关的资源在一些环节中钻空子只是最起码的条件,甚至说不定本身就参与或者影响了当初那些条例的制定……股市在华夏是个新东西,但在国外却已经是非常成熟的东西,就算出于金融安全考虑,华夏不可能完全照搬,但杨默却在情感上很难接受当初在已经有了参考对象的情况下,会制定出那么一套粗糙的玩意。
不过有些事不是杨默这个级别该去瞎琢磨的,因此他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韦先生,很遗憾,不管是德州城产基金公司还是大华公司,都没有涉足股市的打算;乃至于所有参与华东援建工程的中标企业,也暂时都没有上市的打算;”
“除了省内部分超大型企业外,唯一有可能分拆出子公司上市的,大约只有东营指挥部那边……所以这种事你应该去东营,我这边无能为力。”
韦红军闻言,连忙摆手:“杨总,您误会了,我这就是打个比方而已,大致给你说说新鲜玩意的好处……况且我都说了已经有哥们掺和进证券这一块了啊,像我们这种人,从来都是讲究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是我甘愿伏小,否则哪有这个脸面再掺和进去?您说是吧。”
韦红军的这番话,无疑是在印证了杨默之前的一些猜测。
微微皱眉之余,心中警铃大起。
对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像韦红军这种背景的,已经到了可以通过参与制定起始规则的方式,去新生的增量市场里分蛋糕的层次了。
更重要的是,与前面的低买高卖不同,这种玩法,不可能是单纯地靠着一个二代就能玩转的。
也就是说,对方这次过来,有可能不仅仅是代表他自己,还代表了身后的一群人……这既是一个诉求,也是一种示威。
察觉到这一点,杨默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抬了抬手。
于是刘炯便很有眼力劲地让一众活跃气氛的文工团女同志们离开,要不是杨默没发话,他甚至自己都想逃离这间包房。
等到包房冷清下来,杨默用余光瞟了瞟身旁神色已经开始不自然起来了的王馨,这才将盘子里最后一块麂子干巴放进嘴里,语气平静的宛如一汪死水:“却是不知道韦先生这边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新玩意儿?”
不管眼前这货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给身后的那一票子人打先锋,他总得把对方的意图先摸个大概才成。
韦红军似乎对于这种情况很有经验,当下轻轻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露出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容:“我知道杨总肯定对我的来意还持有怀疑态度……这很正常,哪怕是朋友,第一次上门都还得提着京八件当礼物呢,更何况我以前跟杨总您素未蒙面?”
“所以,我这边先表示表示自己的诚意,等您觉着满意了,也放心了,咱再开诚布公地进入正题,您觉着如何?”
杨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讲究!”
韦红军见状,哈哈一笑:“这第一件礼物呢……就有请刘行帮我做个见证了。”
说着,很随意地拍了拍刘炯的肩膀:“我听说刘行这边自打向组织上申请成立了政策性业务的事业部后,压力很大啊!”
“这又是帮扶德州和兰陵两地的种植户建设高标准蔬菜大棚,又是扶持各家农药化肥生产企业改进技术以满足岛国那边的农残标准的;结果几天又要参与对口帮扶铜仁地区的抹茶种植和生产……我听说你们系统里已经有人在打小报告了,说刘行和杨总联合起来,打着各种各样的名义骗资金,而且你们系统里的一些领导也在考虑,是不是加强一下在这方面的约束了……是这样吧,刘行?”
刘炯闻言,脸色苦涩了起来:“韦哥这话说的基本没错,上面的确找我谈了两次话,希望我注意一下资金的申报工作。”
说完,转过脸来看向杨默:“老杨,其实我这段时间也想找个机会给你说说这事,现在系统里领导的意见是,关于对口帮扶铜仁地区抹茶产业的那笔政策性资金,虽然数额巨大,但考虑到铜仁地区的特殊性,会上已经原则上同意了;”
“但是,等到这笔资金审批下来后,我这边后续一年内再想申请政策性资金,就基本没指望了;”
“也就是说,当初老杨你希望让我向组织上申请一笔政策性资金,扶持一下诸如兰陵、武城、乐陵等地的水果种植业,基本上是没戏了……水果种植虽然属于农业,但当下却被定义为高附加值种植业,跟主粮类的生产不沾边,在组织上的一号文件没有正式提及之前,本来就属于可批可不批的范畴。”
杨默闻言,眉头顿时高高皱起。
打通刘炯这边的政策性贷款业务通道后,大力发展部分地区的水果种植业立马就提上了章程。
原因很简单,德州和兰陵两地加起来,总人口早就超过了千万。
这么多的人口,在制造业升级和商业生态尚未完全更迭之前,是不可能实现全面脱贫的,而且人均GDP本身就决定了这两个被他视为自留地的地区能否在最短的时间里实现经济生态更迭,因此想法设法地均衡提高这些人的年均收入就成了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他现在是在与时间赛跑,根本不可能去慢慢等大环境的逐渐变好。
制造业的全面下沉还需要一个过程,在大华公司资金池告罄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不可能在农村基层新增那么多的工业制造岗位;
德州既是内陆地区又是重要的主粮和棉花产区,人均田地面积当下也仅有2亩出头,有着相关的硬性种植任务放在那,即便有着50亿的岛国大棚蔬菜远期合约在那镇着,也不可能全面发展大棚蔬菜种植业……德州的区位优势跟寿光、烟台那边没法比,以当下的交通环境和物流成本,全力发展普通蔬菜种植业的话,根本无法形成竞争优势,所以搞大棚蔬菜的话只能以高品质蔬菜和特色蔬菜为突破口,可高品质意味着市场受众小,因此这类种植在大华公司销售渠道的协调下即便能保证不错的利润,但却无法容纳那么多的从业人员。
于是乎,在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收益同样比较可观的水果种植业变成了最适合的选择,尤其是对于那些本身就有主粮种植任务和棉花种植任务的地区来说……事实上,后世国家之所以会大力扶持各地的水果种植业,甚至直接把水果的总产量冲到世界的一半,就是为了让这一部分农民在收入上达成平衡,因此如果你在查看水果地图时,发现某些地区出产的某类水果明明不是口味最好,性价比不是最高,但却产量相当庞大,也不需要感到奇怪,毕竟国家从来只会从社会综合效应这个角度来做权衡。
但是还是那句话,不管想法再怎么好,初期的启动资金才是关键,在一号文件没有正式提及大力发展水果种植业之前,资金池已经趋于干涸的杨默,目前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通过刘炯那边去打擦边球,把这一笔金额其实非常不小的产业启动资金批下来。
所以,刘炯刚刚告诉他的那个消息,简直是糟的不能再糟了,水果种植业不能在短期内孵化出来,不但会让德州和兰陵地区丧失某些类别水果的先入优势,还有可能大大延缓这两个地区的商业生态迭代速度,这对于杨默的计划,是极为不利的。
哎~!
随着自己的盘子越来越大,资源被稀缺到一定程度后,容错率是越来越低了啊,随便一个重要环节的突发意外,都有可能产生严重不利的全局影响。
杨默轻轻瞥了瞥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刘炯,却没有怪他的意思。
公正的来说,这货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双方更多的也只是利益交换的关系,但这段时间以来,对方帮自己的也足够多了。
怪就怪自己蹿的太快,盘子又太大,根基不稳下,战略自持力不足的缺点一下子就被凸显了出来。
想到这里,他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如常地看着韦红军,就这么事不关己似的静静听着,仿佛刚才的内容对他没有任何触动似的。
韦红军见状,心里暗骂一声,这只披着人皮的小狐狸,竟然一点反应都不给,这尼玛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从娘胎里就开始混社会的吧!
不过憋屈归憋屈,话还得继续,否则就真的被对方彻底看轻了。
于是也有意无意地学着杨默的模样,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来:“如果按照正常的道理来说,刘行未来一年内的确不太可能申请数额稍大一点的政策性资金了,甚至由于德州这边的事业部成立不足两个月申请的资金额度却比其它地区一整年还要多的缘故,一年之后金额稍大点的资金也很难获批;”
“但是……”
“谁叫我想要交杨总和刘行你们两位朋友呢?”
“所以,刘行一会儿不妨抽空去跟XXX通个电话,随便闲聊两句,想必能从你们系统里这位领导的口中,确认到一些好消息。”
说着,韦红军悠哉哉地夹了一块飞龙肉放进嘴里:“德州地区关于促进水果种植业孵化和发展的1.1亿首批政策性贷款经研究过获得审批;”
“除此之外,为了响应国家号召,配合齐鲁沟通南北的战略定位,发挥出DZ市跨区域联动的排头兵优势,贵系统的领导经过慎重讨论后决定,本年度再给予刘行这边5个亿的特批预算,用以应对德州地区的新兴潜力产业的孵化,同时也是对于不惜倾尽全力也要帮扶灾区重建的德州地区给予的补偿。”
说完,韦红军饶有兴致地看着杨默:“却是不知道,杨总您对鄙人送的这份见面礼……还满意么?”
杨默这边还没给反应,刘炯那边却是倒抽一口凉气。
本年度再给自己5个亿的特批预算?
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中下旬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5亿可以由自己自行分配的政策性贷款额度?
好大的手笔!
更关键的是……
从上次谈话到今天,也不过就是五天左右的时间。
五天的时间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而且人家还让自己现在就可以打到帝都那边去向某位高了自己两级的分管领导亲自确认?
好逆天的能量!!
虽然说这5个亿的预算,很有可能是“寄存”在自己这里的,但正是因为如此,眼前这位公子哥才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