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今天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人，反复交代，务必要拿出最高的规格，最重视的态度来招待这位贵客！
与平白得到两份超大实惠的刘炯不同，杨默的反应却是平淡了许多。
却见他只是略有些好奇地微微打量了几眼韦红军后，却连一个谢字都没说，而是嘴角露出一个略感兴趣的笑容：“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却是不知道韦先生想要求些什么？”
听到对方连个“重礼”都没用上，态度更是无可无不可。
一时间把不准自己这份见面礼有没有送到点子上的韦红军心下起了嘀咕，方才升起的那番得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不过不管摸不摸的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该继续的还是得继续。
当下微微一沉吟，韦红军虽然笑容依旧，眼底却已然少了三分自信：“杨总，我听说……您打算在那些被纳入上海经济圈辐射范围的受灾城市里，重建商业流通系统之余，重点规划一些很新潮的超大型的商品批发贸易中心？”
哦？
是冲着这个来的？
有眼光！
顶层信息获取的超前度也足够。
杨默看着对方，嘴角的笑容开始玩味了起来……
第606章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秋分已过，齐鲁的夜色已经开始冷凉起来。
运河码头不远处的某路段上，一辆黑色的皇冠静静停在路边。
呕~！呕~！
刺眼的橘黄路灯下，杨默正蹲在马路牙子边吐得稀里哗啦的。
王馨扫了扫不远处驾驶室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司机，有些无语地伸出左手，帮着身旁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叔叔顺起背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杨默至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专职司机，这个她知道。
所以每次外出，都是由安保处而非行政部根据需要随机委派，这导致本应被视为领导心腹的司机除了驾驶和安保任务外，很自觉地不去触碰和知晓任何与自己本职任务无关的事情……这个她可以理解。
自己这位小叔叔素来以酒量差出名，平素里也不喜欢喝酒，这个她知道。
可问题是，酒量再差，也不至于才喝了十几盅就吐成了这样子吧？
那可是一钱盅，加起来还不到二两的说！
身为傣族，王馨很难理解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的酒量差到了连二两酒都装不下的程度。
更过分的是……
领导都吐成这样了，当司机的竟然也不帮忙搭把手，而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么一弱女子独自架着一个一米八的傻大个走到路边。
尼玛！
该不会是公司里又乱传了些什么八卦，这货才这样的吧，说不定以为自己这位小叔叔会荒唐到趁着酒劲把一个小姑娘拖进路边的小树林？
想到这里，王馨看了看距离二人不到一米远的新装路灯，刺眼的光芒下，心里涌起一股同情。
估计自己这位小叔叔也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非要强忍着走到这么明亮的地方才蹲下来吐的吧？
回忆起公司里流传的一些八卦消息，王馨撇撇嘴！
该！
谁让你跟卓部长之间不清不楚的，这下好了，连自己都成八卦对象了！
嚓~
正自郁闷间，却听到耳旁传来轻微的火石声。
探头一看，却是杨默已经停止了呕吐，有些手脚不稳地从兜里摸出了一根烟来点燃。
见到对方的状态稍稍好了些，王馨松开了有些酥麻的左手，语气里不无埋怨：“杨叔叔，不能喝就别喝啊，你不是一开始就封杯了么，怎么后来又喝上了？”
跟在杨默身边好歹也有半个月了，察觉到自己这货其实远没有外界盛传的那么不好打交道后，王馨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也不再如同当初一样拘束。
杨默宛如一个老烟鬼一样深深吸了一口，径直将一支烟吸掉了四分之一，等到肺部传来辛辣的热灼感，把昏沉沉的大脑激的稍稍清醒了一下后，这才长长吐了一口青烟：“没办法，这酒不能不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人家已经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那么你就必须得拿出最起码的态度来。
王馨歪头想了想：“杨叔叔，那个参与医药行业标准和轻工行业标准制定的资格……对你很重要？”
韦红军给出的条件让她有些看不太明白，杨默的反应更加让她看不太明白。
对方一开始送出的几个亿的贷款都没能让自己这位小叔叔眨一下眼睛，但提到了那个什么标准，杨默却非常主动地跟对方碰起杯来。
杨默笑了起来，纠正道：“是中医药行业标准和轻工行业标准，不是医药行业标准，而且还是部分标准……医药行业标准这个命题太大，十个韦红军他爸都搞不定。”
说着，努力吐出胸中的酒气，杨默看着她：“即便是只能保证参与一部分的行业标定制定，尤其是轻工，更是只能保证一部分诸如塑料薄膜、啤酒、儿童自行车、日用陶瓷、电冰箱、电池用浆层纸等四十余种产品的标准制定，与当下国内千余种轻工产品的总量比起来不足一提；诸如特种饲料、鸡肉食品、卫生巾等德州优势产品更是没有提及，但韦红军拿出来的这份筹码依然很重，非常重……重到了由不得我不动心的程度。”
王馨有些发懵：“为什么？”
杨默瞥了瞥她：“因为这是强制标准，是GB，而不是推荐标准GB/T！”
很显然，跟许多女性同胞一样，王馨对此毫无概念，闻言以后只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茫然。
杨默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虽然名字听上去很霸道，但实际上，强制标准却是产品的最低标准，也就是产品品质的下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应该已经解释过什么叫做木桶理论了吧？”
“如果我们有这个权利，通过官方途径将产品质量和工艺的标准硬生生拔高一截，是不是就可以逼着生产企业进行品质管理升级，技术迭代？”
“产业升级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让企业生产出品质更好，技术更先进，更符合消费者需求的产品，通过拔高强制标准要求上限的手段，直接可以用强制性的手段实现其中两大要素；”
“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的第一要务是推动本地区的产业升级，这既是任务，也意味着功劳……你说韦红军拿出来的这份筹码，怎么可能不让人动心？”
王馨眨巴眨巴眼睛：“真的有这么大的帮助？”
很显然，这姑娘还是听的似懂非懂。
最起码，她还是无法理解杨默为什么会这么上心，毕竟四十多种轻工业品，对于如今的城产基金公司来说，的确算不上多，而且其中还没有涉及诸如817肉鸡等一系列德州重磅产品。
杨默笑了笑：“当然。”
“就拿德州地区最近外贸销量增长速度最迅猛的儿童自行车来说吧。”
“按照行业通行原则，适用于5~8岁的儿童自行车总重量不应超过8公斤，最大鞍座高度不应超过64厘米，否则就会因为太重或者过高不便骑行，导致失去市场和定单。”
“对应的，一些商家为了实现收益最大化，在涉及安全的关键部件大量使用沉重但坚固的不锈钢，但在那些不直接涉及骑行安全的配件和外观组件上使用塑料配件甚至铁皮，然后用漆刷一刷，一辆外观漂亮，大问题没有，买回去一段时间后小问题不断的儿童自行车就出厂了。”
“你要说这些自行车符合最低的安全标准么？那肯定符合。”
“但你说这种后续体验感极差的自行车真的有市场竞争力么？那肯定是没有的。”
“如果你想通过市场机制去满满纠正这种本质上是偷奸耍滑的取巧手段，未必能够如同所愿不说，就算真能纠正过来，那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这个市场和德州的口碑已经被他们做烂了不说，就算他们想要改正过来，在这个过程中也会留下一大笔烂摊子。”
“但是如果我们有资格去参与这些产品的行业标准制定呢？”
“如果我们强制要求车架头管厚度为1.5mm、中管厚度为1.1mm、下梁厚度为1.2mm呢，如果我们强制要求必须要有山形过线管呢？”
“如果我们强制要求前叉立管的材质标准看齐英制螺纹1.005-14h6，同轴度公差值不能小于1.0mm呢？”
“如果我们制定的标准里，强制要求把套尾端的形状为圆形且直径必须大于40mm呢，如果我们还要求把套与横管之间的衔接强度必须达到70N的标准呢？”
“除了这些部件外，我们还可以对闸把、闸线、内胎、刹车器、中轴等一系列部件做出质量和技术要求……一辆正常的儿童单车，其重要配件超过了20个。”
“这么多配件，如果全部都有了对应的详细标准，在儿童自行车本身的尺寸和重量不能变的情况下，那些厂家为了能达到最基础的GB标准，想要再像以前那样偷奸耍滑，基本上就不可能！”
“如果我们要求链条的拉断力不能小于8010N，那他们就必须放弃以往大量收购废旧链条翻新的做法，老老实实地从河北的钢厂里订购新的链条；”
“如果我们要求车架的电焊工艺必须采用更先进的A氩弧焊，那么他们就必须采购相应的设备和器材，然后聘用或培养专业的电焊工人；”
“如果我们对于车架前叉等主要构件提出了尺寸和厚度要求，那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不锈钢甚至是铸铁的配件，而是需要专门去采购更轻薄、性状更好的钢制构件……反过来，那些钢厂，就有动力针对这一块市场，研发出更有利润和使用场景的特种钢；同样的，市场也会因为突然新增的需求，自主分化产能，孵化出一批专门生产对应配件的加工厂，然后养活一批子以此谋生的工人。”
微微顿了顿，杨默又是长长吐了口酒气：“制定出了新的标准后，单单一个儿童自行车，就能推动上下游几十个环节的应激性升级；”
“这还是儿童自行车，电冰箱、陶瓷、电池等等等等，能产生的应激性升级效应更加明显……下至镀层技术，上至半导体新技术，全都有了最起码的应用空间，有了应用空间，在利益的驱动下，再加以市场引导，产业升级的速度就会大幅缩短！”
“况且你别忘了，这还只是轻工业领域，参与中医药行业标准的制定才是大头……德州如今本来就有国内三大中草药贸易市场之一，GAP中草药种植面积更是全国第一，鲁十味也已经在国内小有名气，一旦把药材的药性标准拔高，对于充分发挥我们优势的好处，不言而喻了吧？”
“摸骨不摸相，既然你以后是要调到西疆那边去给老张帮忙的，就应该尽快学会去如何不被一些表面的东西所干扰……所以你说，这个资格重要不重要？”
后世的网络上经常说“中医亡于药”，这种说法虽然未免过于激进，但却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人工种植的药材药性严重不足，甚至还一度出现严重的农残问题，就连阿美莉卡的FDA都专门发公告警告过，的确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医和中药的发展，因此在有了最起码的基本盘后，如何打好第一枪，的确是杨默非常在意的一件事情。
而受到这两年国内伪劣商品泛滥的影响，国家打算加强行业监管，制定新的行业标准，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契机……虽然整个90年代华夏的商品质量依旧称不上多好，但只要有了官方标准做背书，杨默可以做的动作跟以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听了杨默的简单举例，王馨顿时明白了过来，感觉受益匪浅之余，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道：“杨叔叔，既然如此，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追加一些条件……比如鸡饲料、比如鸡肉食品，比如卫生巾和纺织品的行业标准，咱们都有这个资格蹭一蹭啊！”
这些都是如今德州的优势产业或者潜力产业。
杨默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农资、食品、纺织，哪一个不是牵扯到上万家企业的超大产业？没看到就连医药行业的标准制定，韦红军那边都刻意排除了当下最受关注的西药领域么……非不愿，实不能耳。”
说着，杨默耸了耸肩：“当然，你要说韦红军那边一点都没考虑到，那肯定是骗人……如果我们双方最终有可能牵手的话，到时候肯定会给我争取一些细分品类的标准参与制定权作为加码，但是现在一切都还未定，过早把底牌摊出来从来都不是聪明之举。”
加码？
王馨有些难以理解：“杨叔叔，那几个商品批发中心……就真值得韦红军他们这么上心？”
到了现在，就算是她再傻，也知道那些行业标准制定权的份量了，所以对于韦红军为什么会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感到非常难以理解。
杨默扭头看了看车上仿佛木头人似的司机，想了想后，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你看过查良庸先生写的《鹿鼎记》没？”
王馨一愣，旋即摇了摇头：“我不看武侠小说的。”
好吧，可以理解。
杨默耸了耸肩：“其实我建议你可以看一看这本书，《鹿鼎记》里，男主韦小宝说过一句话，叫做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现在懂了吧？”
王馨有些傻眼：“我……还是不太懂。”
要不是瞧在王一诺那货的情面上，杨默直接就想丢下这姑娘一走了之，带这种毫无基础的姑娘实在是太累了。
但没法子，刚受了王一诺一份大礼，人家又整天叔叔叔叔地叫着，你总不可能真的置之不理吧？
想到这，他便换了个教法，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小鑫，你觉得我在市里面的影响力如何？”
王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很大的啊，不管是尤市还是田书记和叶常务，都非常倚重你！”
杨默嗯了一声：“那你觉得，老田和老尤老叶他们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客气？”
王馨不假思索：“这还用问，德州从县级市升到地级市，再到如今的热火朝天，都有你的功劳在里面啊。”
杨默又是嗯了一声：“德州从一个衰落的老工业城市发展到现在，具有转折点意义的项目是什么？”
王馨想了想：“应该是……大华商业示范区的成立吧？”
杨默：“具体一点。”
王馨咬着指甲尖想了想：“应该是大华商业街的开业吧？一下子就把人气给盘活了起来。”
杨默摇了摇头：“不对，真正开始盘活德州经济的，是大华商业示范区里的那个商品交易中心。”
王馨诧异了起来：“诶？”
杨默看了她一眼：“小馨，你要记住，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有不同的经济战略高地，或许在十年以后，国内的生产力开始过剩以后，商业一街和二街这种偏C端类潮流中心的综合价值会真正的体现出来；但在当下，十条商业街的战略价值都比不过一个专门针对B端的商品交易中心！”
王馨吓了一跳：“为什么？”
杨默却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大华商品交易中心对于市里面最重要的贡献在哪里？”
王馨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因为通过把控质量，盘活和加速了经济流通，让市县上的各种商品可以通过市场的行为，直接顺利流通到外省，然后养活了一大票子企业？”
杨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对，却也不全对，最起码没有说到最本质的一点上……保证商品流通，维持住本地企业的生计固然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但最本质的一点却是，以大华商品交易中心为枢纽的这条线，不再是以往国企-国企的对接方式，而是企业-平台-企业的贸易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