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默又是嗯了一声，却没有继续下去。
一时间，小院里竟然凭空多出了一丝压抑。
正当穆丽雅咬了咬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杨默忽然开口：“雅儿，有没有觉得如今的大华公司，职权太过于重叠了？”
穆丽雅一愣：“重叠？”
“还好吧。”
“虽然公司跟德州城产那边有许多职能是重叠的，但两家公司毕竟属性不一样，况且我们又是德州城产公司的唯一运营管理方，这种重叠也并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杨默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穆丽雅轻轻皱起了眉头：“那你是说公司的各部门？”
“那倒也还好吧，如今的大华公司，虽然工作重心全都是围绕着业务项目展开，后台部门全部变成了打辅助的，业务部门变成了龙头，甚至在事实上形成了事业部模式，但这也没办法啊……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现在公司的项目既多且重要，一切都要为效率和成果为先嘛！”
杨默笑了笑：“的确，事业部模式的确有助于提升效率和正确率，但这也在客观上造成权力的大幅集中。”
说着，却是感慨似地叹了口气：“人嘛，总归是得川望陇的，既然大华公司跟德州城产公司有着那么多的职能重叠，各部门手里的权利又越来越大……你说，会不会有人开始瞧卓姐这个总经理助理不爽起来？”
耸了耸肩，杨默的语气有些诙谐：“大家在大华公司都是部长，凭什么在德州城产公司这边就得被你压上一头……最关键的是，你不过就是一个后台部门的部长而已，论及成绩，论及项目操作和管理经验，比你丰富的人大把大把的，凭什么就要听你乖乖指挥？”
虽然大华公司和德州城产公司在名义上是两家单位，但随着大华公司的资金池迅速干涸，德州城产基金公司那边其实才是如今的重头戏……不管是华东灾区百亿援建计划，还是德州的产业承接工作，任何一个版块放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庞然大物。
所以，当下在大华公司内部流行一种观点：你在大华公司能做到什么职位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德州城产公司那边兼任着什么职务。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卓玛丽身上的矛盾点被十倍的放大了出来……要知道，如今德州城产基金公司总助这个职位的含金量可谓是大到没边，可她在大华公司这边，却是个连前十都排不进去的法律合规部部长。
穆丽雅眼眸微垂，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叹了口气：“杨默，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
“大家伙对这件事情有想法，这没错，但却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其实大家对卓姐其实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不服。”
“毕竟卓姐虽然完整操刀的项目并不算多，但她的能力却是人人都看得到，而且很多事情经由她来协调后都会顺利很多，而且当事人也不会有太大的不满，大家都不是小白，自然知道这一份功力的不易……事实上，总经理助理一职本来就不需要从头到尾地跟完每一个项目，它的重点是资源对接整合和协调，在这方面，公司很难有人说自己做的能比卓姐更出色。”
“但问题是……”
穆丽雅坐正了身子，认真地看着自家男人：“但问题是，随着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的盘子越来越大，重要性越来越凸出，大家伙都很担心！”
杨默笑的很温柔，却也很平静：“担心什么？”
穆丽雅一字一句地说道：“担心你被调离！”
“担心德州城产公司乃至大华公司格局大变！”
“担心话语权会旁落！”
“担心大家伙以后的权益无法保障！”
“担心大家伙倾尽心血做出来的项目就此夭折！”
微微吐了一口气，穆丽雅眼神没有任何闪躲：“你很快就要晋升了，变成厅一级后，是否还能留在德州，谁也无法保证……甚至可以说，你能够继续留在德州的几率，其实并不大。”
“可不管是德州城产基金公司还是大华公司，都不是普通的企业单位，尤其是德州城产基金公司，里面更是龙蛇混杂。”
“你在的时候，可以死死的压住他们，让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
“可一旦你调任了呢？”
“群龙无首之下，卓姐能压得住谁！？”
“杨默，你必须认清楚一个现实……”
“你之所以能让老田、老尤他们如此顺滑地配合你；”
“你之所以能让战略计划委员会的那些家伙跟个哑巴似的宛如人形图章；”
“甚至之所以能让德州城产公司和大华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一声都不敢吭；”
“不是因为你是个正处级干部，甚至也不是因为你是我爸女婿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你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威望！”
“但是很遗憾，卓姐就算能力再强，也没有你这样的威望……甚至连她的背景，最多也只能做到自保而已，根本压不住人！”
说到这里，穆丽雅一脸诚恳地看着杨默：“所以，大家伙有想法也很自然……丛林法则下，孩童金过市，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杨默定定盯着半熄的炭火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哦？”
穆丽雅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是你的妻子！”
简简单单地几个字，所有的解释和前因后果都在其中了。
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杨默忽然叹了口气，然后将手里的地瓜丢进垃圾桶：“火候过了……太苦。”
拍了拍手上的碳灰，杨默忽然转过身来：“小雅，其实说起来，大华公司如今的盘子未免也太大了。”
“盘子太大，又都挤在一起，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
“所以……我打算趁着我的任命还没下来的时候，对大华公司进行改组，将其改为集团制怎么样？”
集团？
穆丽雅一愣。
杨默笑了笑：“既然各业务部门如今都已经是事实上的事业部了，那咱们更进一步，把这些部门根据行业和业务类型拆出去，成为集团下面的子公司，总部这边除了保留几项最基本的权利外，其余的全部放手……只要各家子公司每年能顺利完成总部下达的指标就成，怎么样？”
摸出一根大重九来点燃，杨默吐出一口青烟，就这么懒懒地看着眼前的灰烬：“说起来，经过两三年的锻炼，公司这边也的确涌出了不少的人才，老窝在这方寸之间被我压着也不是回事……天高任鸟飞嘛，也是时候让他们出去一展身手了！”
盯着杨默手上那根不再是玉溪的大重九，穆丽雅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都听你的。”
杨默嗯了一声，忽然就像是放下了什么心结似的，懒洋洋地将身体蜷在躺椅上，仰起脑袋，欣赏起云层后面的月亮起来。
穆丽雅眼神复杂了起来，摇了摇嘴唇，忽然轻声说道：“杨默，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
杨默诧异地扭过头来：“孩子？”
穆丽雅嗯了一声。
杨默微微皱了皱头：“可是你不是说，你现在要以事业为重，晚两年才打算要孩子么？”
穆丽雅扬起天鹅般的颈子，微笑着看向自家男人：“忽然又想要了。”
杨默静静地仰着夜空看了好一会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这才坐直了身体，轻轻笑道：“……好。”
第647章 你早就猜到了？
虽然泰山被奉为五岳之首，海拔貌似也不是特别高，但实际上任何一个爬过泰山的人，绝对不会想着再去爬一次……特么的实在是太累人了。
杨默爬过泰山么？
那自然是爬过。
上辈子在和那位名叫唐婷婷的前妻谈恋爱时曾经爬过一次，于是从此对于爬山这两个字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所以，穆大小姐提议的爬泰山，自然是被否掉了。
但作为备选的去青岛潜水或者去大明湖划船，最终也没能如愿。
无它，当天晚上有人打电话过来，约杨默第二天一起钓鱼。
而这人，是杨默不太好拒绝的。
于是乎，五一当天一大早，杨默便如同一个普通的钓鱼佬一样骑着一张二八大杠出了门。
而穆大小姐也在半个小时后，坐上了一辆专车，直接杀向东营。
……………………
虽然距离夏至还有几天，但齐鲁的气温已经飙升到可以穿短袖的水平了。
邻近中午十二点，刺眼的阳光将某个新修的小水库浸染成了一汤金水。
而杨默呢，则是宛如浑身没有几根骨头似的，就这么歪歪扭扭地趸在一个自带靠背的小马扎上，右腿伸着，左腿蜷曲，手臂杵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着时不时漾起波浪的水面。
晚春的风很大，五月第一天的太阳也很躁烈，但杨默充分发挥了一个资深钓鱼佬的优良作风，任其日烈风大，兀自岿然不动，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顶着一顶草帽，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只不过有些诡异的是，明明今天早上是约着人一起过来钓鱼的，但水库如今只有杨默一人，甚至连本应恪守职守的水库管理员，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且，虽然乍眼看上去杨默是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标，但实际上如果你走近一些，很容易就会发现这货的瞳孔没有任何焦距可言，与其说是在关注水里的大货，不如说是在发呆更合适一点。
“哟~老弟，你这是在学姜太公呢！”
一道身穿卡其色丝绸连衣裙的婀娜身姿不知何时出现在杨默身后，语气里全是调侃：“浮标都沉了好几次了，也不见拉杆……人家姜子牙是直钩钓鱼，你这是在弯钩送饵啊！”
被陡然惊醒，杨默扭过头来，有些诧异地望向那道身影：“卓姐你怎么来了？”
卓玛丽笑吟吟地亮了亮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都十二点过了，还没吃东西吧……默默百卤最近上新货了，要不要尝尝？”
杨默瞅了瞅袋子里的卤豆干和鸭翅，笑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卓玛丽捋了捋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掰开一罐啤酒递了过去：“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是德州城产公司的总助，平日里天天跟市里面打交道，田书记临时更改工作行程安排，连慰问工作都推迟了，一大早跑出来钓鱼，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到这，卓玛丽又掰开了一罐啤酒，主动跟杨默碰了一下：“怎么，田书记没请你吃午饭？这也太小气了吧！”
杨默抿了一口里里外外还透露着凉意的啤酒，哈哈一笑：“老田日理万机，每逢节假日更是东奔西跑地忙的不可开交，这几天估计他自个都得在车上用盒饭对付一下呢，哪还有这功夫请我吃饭？”
这倒是实话，随着南巡讲话的结束，下海潮的兴起，像田广跃这种主抓党务工作和干群关系的人，工作量一下子上升了好几个台阶……别的不说，光是稳住中基层工作人员的心态，保证各地各部门的正常运转，便足以令人疲于奔命了。
卓玛丽闻言抿了抿嘴：“老田？看来今天早上这鱼，钓的还不错嘛！”
在系统里，称谓是一门学问，甚至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既然杨默称呼田广跃为老田，而不是以职务相称，那里面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
杨默耸了耸肩：“本来就没多大事，就是两个老朋友手瘾犯了，借着五一的假期偷偷懒，约着一起钓钓鱼而已……你们总喜欢过度解读。”
事实上，杨默撒谎了。
田广跃之所以约他出来钓鱼，其实主要是开诚布公地告诉杨默，他与卓玛丽当初被设计的那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此，田广跃甚至以“感慨工作之不易”的缅怀方式，将那段时间自己，乃至自己秘书的行程和工作内容，一五一十的透露出来。
事情太过琐碎，这才是两人为什么会钓了一上午鱼的原因。
不要说田广跃太怂，竟然露出这么一副示弱的架势。
实在是杨默这次对韦家下的手太狠了，直接朝着要人命去的那种，连给人家转圜和反抗的机会都不留；而杨默此次调动的资源规模也着实有些吓人……最起码以田广跃的实力，是万万不可能调动这种规模程度的资源的。
这让田广跃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安，生怕杨默怀疑自己跟前段时间的那件事有关系。
还是那句话，一直谋求在华东新开大龙的韦红军固然嫌疑最大，可一直想要在德州做出成绩，但又不得不充分倚靠大华公司和德州城产公司力量的自己，同样有三田代齐的充分动机。
开玩笑，连韦家这种庞然大物都栽了，以田广跃的级别，别说他只是空降过来的，就算是本土成长起来的，也绝对经不住杨默这么往死里整。
所以他必须赶紧撇清自己的关系，而且要越快越好。
杨默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就仿佛一条深夜里伺机而动的毒蛇，要是晚上一步，谁也不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就不声不响地朝着自己下手了。
就算有些丢面子……
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上，区区一点面子真的很重要么？
况且这是在私底下委婉地认怂，又不是在什么公共场合，杨默虽然有时候很疯，但在一些事情上还是很讲分寸的，只要这事不透露出去，谁又知道？
只不过，虽然这种事听上去很爽，很威风。但如果可以，杨默并不希望发生今天这一幕。
爽，只能爽一时，但是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从今天开始起，也算是就此埋下了。而且随着德州经济的进一步飞跃，大华公司的项目资产在整个区域经济中的占比进一步下滑，谁也不知道这些不确定因素会在什么时候反噬。
但没办法，这就是对韦家下死手的副作用。
而且实际上杨默对此也并不是很在乎，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田广跃会不会记恨他不重要，未来所剩无几的窗口期里，他能利用这种恐惧推动最后的几件事，那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