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继续西进,在前方部署防线,跟来势汹汹的吐蕃人的针尖对麦芒,那就有些托大了。
一旦败了,那些败兵想撤都很难撤回来。
还不如故意露一个破绽,让吐蕃人继续深入,继续西进,直到他们抵达长安城下,然后在僵持中后勤崩溃!
在达扎路恭看来,长安非守不可,是方重勇身上的一个巨大包袱,政治意义巨大。
但在方重勇看来,长安就是战场,是给吐蕃人挖好的墓地,就算打烂了又如何?
这座城池,才是限制吐蕃人用兵的好地方!
“官家,下官以为,让王难得撤回来,与中军合兵一处,确为上策。
只是,此战若败了,官家前些年积累的人望与威信,恐怕也会荡然无存。
事情真的被逼到这一步了吗?”
李筌叹了口气询问道。此刻他已经知道自己作为“谋士”,不如方清这位“主公”的地方在哪里了。
输在了决断的气魄上。
在方重勇看来,让关中百姓看看汴州军,是怎么在长安城外,将吐蕃人打得丢盔弃甲的,这正是摆开戏台子唱大戏啊!想找这样的机会当真是不容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赢了,三军气势如虹,一个新朝廷就如旭日东升一般,足以打消所有质疑。李承宏之流,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可要是输了,那就是丢大脸了。将来汴州军要是再想进关中,可就未必如这次顺利,指不定会出什么状况。
当然了,方重勇现在也是没有什么选择。与其仓促派兵,在雍县附近和吐蕃军决战,还不如把兵马撤回来,在长安以逸待劳。
“你走一趟凤翔府,去吐蕃军大营,告诉达扎路恭:我已经在长安西面不远的香积寺,布下了十面埋伏。他要是条汉子,就带兵来这里跟我决战。
他要是不敢来,就依照吐蕃的规矩,在帅旗上挂上一只老鼠。放心,此番邀战,达扎路恭不会斩使者的。”
方重勇对张光晟吩咐道。
派别人他还有些不放心,张光晟是认识达扎路恭的,那位吐蕃大论多少还是会讲一点人情关系,不会在这个时候斩来使。
斩了,就是做贼心虚,影响军心士气。以达扎路恭那种严谨肃杀的性格,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官家,我们真要把吐蕃人引到长安城下决战吗?”
张光晟有些吃惊,或者说难以置信。
“你怕不怕?”
方重勇笑着问道。
怕肯定是怕的,但这个时候,张光晟怎么可能怂!
他拍拍胸脯道:“怕他个鸟!吐蕃人又没有长三头六臂,一刀下去不死,就再砍一刀,哪有杀不死的!只是……官家说邀约达扎路恭在香积寺决战,那厮一肚子坏水,他会上当么?”
张光晟问了一个类似于“如何把老鼠药喂到老鼠嘴里”的严肃问题。
你都公开说在香积寺决战了,势必埋伏妥当。吐蕃人进来决战,没打就输了三分。张光晟当年就知道达扎路恭这厮十分狡诈。
怎么可能方重勇说啥,对方就认啥。
“此为疑兵耳,达扎路恭得知后,必定小心谨慎,不敢派兵突袭长安。
我们集结整顿兵马也是需要时间的。”
方重勇轻轻摆手笑道。
你猜,我有没有准备呢?你猜呀?你敢不敢赌一把,敢不敢莽一波?
方重勇觉得以达扎路恭的性格,绝对是不会去猜的,他没事带兵去香积寺作甚!
这一招只是要让达扎路恭认为汴州军掌握战局,已经有万全准备。那么他顾头不顾腚的一路奔袭长安,可能性就非常小了。
就是在玩心理战!
方重勇现在最怕的是达扎路恭疯了一样什么都不顾,抛弃辎重直接莽长安。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战术,很多时候防不胜防。
“得令,末将这便启程。”
张光晟转身出了书房。
“官家,下官去查验一下辎重粮秣。既然吐蕃人来了,那么我们在长安周边建几处营垒,也是应有之意。”
李筌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既然决定了,那就不必叽叽歪歪继续讨论,直接干就完事了!这一战是必然要打的,要不然,关中人心不服。
强者,就要有强者的姿态。失败者肯定不是强者,汴州军实力如何,吐蕃人是一块试金石。
车光倩在州打得不错,但长安本地人毕竟没看到,体会不深。甚至他们看到州来的流民,还会以为吐蕃人正得势呢。
所以,很有必要在长安城下,让关中天龙人们都擦一下眼睛,看看强军的姿态是什么样的。
大唐社会风气极端慕强。方重勇非常确信,只要这一战打赢了吐蕃人,那么新朝的根基就已经奠定了。
要赢,才有话语权。
……
正如方重勇所料的那样,达扎路恭确实没有顾头不顾腚的一路莽到凤翔府。他也输不起,一旦输了,唐军兵马反击的话,陇右与河西诸州,都会不稳。
达扎路恭带兵穿过鸟鼠山的山道,抵达襄武的时候,在此地镇守的李惟岳,选择了不战而逃。
达扎路恭立刻就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哪怕是急行军,也不可能保密。
之后一路向东,李宝臣麾下兵马,都是不愿意与吐蕃军交战,选择了保存实力。等到八月中旬时,吐蕃军已经占领陈仓。
一路不说是所向披靡,至少也是鬼影子都没看到。
凤翔府在宝臣大帅刚刚抵达的时候,本地百姓就跑了很多,之后时局动荡,又是不断逃离。现在吐蕃人来了,几乎是能走的都走了。
当然了,也不排除是被人引导,集体迁徙走的。
总之,达扎路恭好像是占了很多地盘,却又没得到多少实实在在的好处。
吐蕃军继续西进,占据了虢县,在本地大户家中找到一些来不及运走的粮草,总算是缓解了一点后勤压力。
目前种种,让达扎路恭心生警惕。如果是唐军被他们打得丢盔弃甲也就罢了,但现在这样一路都是空城,完全看不到军队影子的情况。
多少有点诱敌深入,坚壁清野的意思。
接下来是选择缓慢推进,还是一波莽到长安,达扎路恭有些拿不准。而且他与纳囊赤托杰也中断了联系,两军间隔太远,已经无法互相支援了。
这天夜里,正当达扎路恭查看在虢县搜寻到的关中地图时,亲兵禀告唐军有使者前来交涉,正是张光晟无疑。
看到老熟人,达扎路恭也是心中感慨。当年在方清身边的小跟班,现在变成了大跟班,看似地位不变,实则已经不可小觑。
“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方清有什么要说的,你直接说吧。”
县衙书房内,达扎路恭对张光晟点点头道,压根不需要翻译,直接说的汉话。
“官家已经在长安以西不远的香积寺,设下了十面埋伏,邀约吐蕃军来战。输了我们直接退出关中。”
张光晟面色平静说道。
达扎路恭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即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竟然没有表态!
事实上,达扎路恭为人极端谨慎,要不是这样,他在吐蕃国内激烈的政治斗争中,也不可能是最后的赢家。
不谨慎的,早就坟头长草了,哪里能在这里以吐蕃大论的身份和张光晟说话!
“告辞。对了,官家说你一定不敢来。不如按照你们吐蕃的规矩,在帅旗上挂一只老鼠。”
张光晟对达扎路恭行了一礼,随即转身便走。
“该怎么用兵,本大论自有章法,无须你激将。”
达扎路恭面不改色淡然说道,却也没有让张光晟带话给方重勇。面对这样心思极多的对手,多说多错,所以达扎路恭选择什么也不说。
等张光晟走后,达扎路恭环顾空空荡荡的书房,他猛然间发现,自己居然在军务上都找不到一个能够商议的人!
吐蕃国内极端险恶的政治斗争,让他无法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你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达扎路恭在书房内踱步,嘴里不停的自言自语,内心异常焦灼。
第774章 帅旗永不倒
八月中,达扎路恭带兵离开了陈仓县,一路向东,抵达武功县。武功县的治所是大城,城中百姓甚至当地的关中天龙人家族,都被朝廷派出的人,动员起来守城了。
为了对抗吐蕃人,方重勇定下了所谓“以点带面,守而不战”的策略。把来不及疏散到长安的关中百姓,集中于县城之中。让本地关中天龙人和他们的仆从领衔守城。
只要吐蕃人不攻城,这些人就不必有什么行动。一旦吐蕃人分兵攻城,苟住一个时辰就行,放狼烟求救。银枪效节军则会派出骑兵突袭吐蕃人的攻城队伍,打完就跑!
这样一来,达扎路恭如果大军围城,势必会拖慢脚步。
然而,如果他分兵,分出来的这部分兵马在攻城的时候非常脆弱。被汴州军骑兵打闷棍的话,那就没法玩了。
刚开始的时候,达扎路恭就选择分兵围城,主力继续东进。结果白天攻城不克,晚上就被银枪效节军的骑兵冲了大营,死伤惨重。
眼看占不到便宜,分兵又会被摊薄兵力,因此达扎路恭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创举:将每一百名骑兵归为一队,每天在关中平原各处游荡,见到唐军运粮的队伍就截杀。
这些被外放出来的吐蕃军,每一队骑兵都相距不远,彼此间狼烟传信。一旦遇到汴州军的人马,立刻聚拢过来围歼,打不过就直接跑路!
至于吐蕃军步军,则全部合兵一处,每日白天行进晚上扎营,缓慢向长安方向推进,以此来对抗方重勇布下的“空间换时间”之策。
压根就不围困那些孤零零的县城。一时间,长安西面各县城皆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吐蕃人确实没有围城,可是城内的军民一旦出城,就会被吐蕃骑兵截杀,实际上跟被围也区别不大了。
如此一来,各城之间的小股守军不能汇合,反而是将唐军这边的兵力摊薄了。
关中的酷暑虽然让达扎路恭白天脑子昏昏沉沉,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想事情,但却没有妨碍这位吐蕃军主将指挥若定。
他很懂汉人的那句古话: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很快,负责和关中天龙人家族对接的颜真卿,就被前来抱怨和诉苦的人,吵得脑袋都大了几圈!
夏季过完就是秋收,现在关中以西各县百姓都不得不集中于县城之内,等秋收之时,田里的庄稼谁去收割呢?
要知道,关中的各种灾荒,确实对普通人影响很大。然而家大业大,土地阡陌纵横的关中天龙人,他们可是不断在收拢佃户正常种地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惨。
不拥戴吐蕃人没问题,朝廷处置李承宏的亲眷和家族,关中天龙人亦是看到了投靠吐蕃的下场,谁要开城投降,都得仔细掂量掂量后果。
可是让不让他们收割庄稼,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无奈之下,颜真卿只好找到方重勇,说明了现在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其实不需要他去催,方重勇也察觉到了,吐蕃人改换了打法。
“官家,这是吐蕃人的反客为主之计,不理他们就对了。”
长安都亭驿的临时书房内,李筌指着地图上标出的圆圈,对方重勇建议道。
“嗯,你继续说。”
方重勇微微点头,抱起双臂看着地图,并没有发表意见。
吐蕃人不可能上来就直接决战,就和老虎扑向猎物之前,也会反复试探一样。之前吐蕃人试着攻城,夜里被银枪孝节打了闷棍,达扎路恭就改换了打法。
吐蕃人不围城了,那么自然就不存在所谓的“解围”。
达扎路恭将“围困”城池的部队,从圈住城池的步军,变成了四处飞跑的骑军,让汴州军失去了截杀的目标。
如果方重勇要对抗这一手,就只能派出同样规模的骑兵,以类似的办法捉对厮杀。这约等于是和吐蕃军互相消耗,实际上正中达扎路恭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