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希望的是“诱敌深入”,希望在吐蕃军脆弱的后勤上做文章,显然不会和对方拼人命。
因为还没有到决战的时刻!
“官家,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手段糊弄吐蕃人了。
坚持下去,忍下去,只要吐蕃军的后勤枯竭了,我们这一拳头打出去,可不仅仅是把这支吐蕃军赶走就完事的。
趁着他们兵力青黄不接,我们还能顺势夺回兰州。明年的话,那就是从兰州出发征讨河西了。
现在一定要忍住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李筌有些急切的劝说道。
“你说的我亦知晓,只是,我们懂,关中本地大户可不懂。逼急了他们,这些人投靠吐蕃怎么办?”
方重勇摊开双手询问道。
汴州那边,不断有新编练的兵马前来助阵。现在这些军队正在加紧时间在长安周边修筑营垒,实在是不方便抽调他们和吐蕃人战斗。
“官家,我们不急,着急的就是达扎路恭。不如派人去吐蕃军大营门前叫阵,吐蕃军内部必定有急于出战之人。”
李筌小声建议道。
方重勇他们难受,其实吐蕃人现在也不好过。关中夏天的气候很炎热,对他们不友好也就罢了。就连粮草也出现短缺,运粮队伍送来的辎重并不能满足全部军中需求。
“言之有理,不妨一试。”
方重勇点点头道。随即,他让张光晟去将论氏五兄弟之一的论惟贞叫来,反正这两人老早就认识。当年方重勇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他们就跟论惟贞打过交道。
当论惟贞气喘吁吁从咸阳城赶来都亭驿的时候,方重勇一见面就询问道:“现在让你去吐蕃军大营跟前叫阵,你敢去么?”
“官家,这有什么不敢的!有什么吩咐官家直言便是,论某绝无二话!”
论惟贞一脸兴奋,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虽然他是吐蕃历史悠久的权贵之家出身,但是……没有他们家位置的吐蕃,还是灭亡了比较好吧。
一件东西如果得不到,那也不能让仇人得到,不如直接毁了。
论家的人就是这么想的,吐蕃本该是他们家的东西!却是被灭族仇人得到了,这让人情何以堪!论氏对于大唐内部的军阀斗争没什么兴趣,却是对打吐蕃兴趣极大,有一种被扭曲了的复仇快感!
“这样的,你和南霁云二人,快马到吐蕃军大营门前叫阵。南霁云喊话,你用吐蕃语翻译,然后送一条狐狸尾巴给达扎路恭。”
方重勇一边说一边对着论惟贞比划了半天,后者越听越是惊讶不已。
“官家,末将此去办差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您这边……”
论惟贞欲言又止。
“三军不可夺气,本帅亦然。”
方重勇面色沉静说道,脸上看不出一丝犹豫。
“得令!末将这便去办!”
论惟贞点点头,对方重勇抱拳行了一礼。
待他走后,一边旁听的李筌叹息问道:“官家,非得如此么?”
“你不懂吐蕃人。就算达扎路恭想拒绝,他也弹压不住麾下将士。
到时候,难受的是他。”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吐蕃人孤军深入,凭着的就是一股信念和悍不畏死。如果这口气被打掉了,即便是达扎路恭麾下还有十万兵马,也不顶用了。
该怎么选,相信那位吐蕃大论会有判断的。
……
某位吐蕃大论明明很强,却过分谨慎!
在他的指挥下,吐蕃步军雷打不动的每日行军十里地,就这样如同机器人一样缓慢而坚定,最终行进到距离长安西渭桥不远的钟官城旧址,在这里停下来不走了。
汉代时,这里曾是国家规模的铸币场,西汉大部分五铢钱都是出自于此。
然而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处竹林,再也不见往日之辉煌,就连断壁残垣都找不到了。
西渭桥是长安以西最后一处防御节点,过了西渭桥,就是兵临城下。因此用兵老辣的达扎路恭屯兵于此,没有选择冒进。
再进,就是决战!
吐蕃军进无可进,汴州军退无可退。正因为要决战了,所以才不能随便一把梭哈。
这天一大早,烈日便开始炙烤大地。达扎路恭来到西渭桥西岸,他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猛然间就看到不远处长安城中某处,迎风飘荡着一面硕大无比的旗帜!
那面旗帜是如此之高,甚至比吐蕃国内的佛塔还要高不少。很远就能看到!
“此为何物?”
达扎路恭指着那边询问身边的亲兵道。
“大论,这是一面旗帜。”
亲兵答道。
达扎路恭顿时无语了,悻悻不再发问。
不一会,两个唐军骑兵来到了西渭桥东岸,其中一个用吐蕃语喊话道:“吐蕃大论何在,敢不敢出来说话!”
听到这话,达扎路恭身边的亲兵立刻围了过来,将这位吐蕃大论护在其中。
“有什么话直接说!”
达扎路恭对着那两人大喊道,一点也不慌张。
很快,对面二人其中一人策马上前,达扎路恭的亲兵都举起弓箭瞄准那人。随即听从自家主将的命令,又将弓箭放下。
策马上前之人正是南霁云,他手中马槊尖头上挑着一条狐狸尾巴。待过河之后,他将马槊一横说道:“吐蕃鼠辈,看到远处长安城内那面帅旗没有?我家大帅便在那里等着你们!有种的,就把这条狐狸尾巴挂在那面旗帜上面,没种的,这玩意你们就自己留着挂脖子上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一声,手中马槊轻轻一抖,狐狸尾巴便掉到了地上。
河对岸的论惟贞将南霁云的话翻译成吐蕃语,达扎路恭身边的亲兵听到以后,一个个都勃然大怒,正要前出将南霁云砍死,却是被达扎路恭紧急叫停。
这位吐蕃大论亦是很愤怒,但他城府极深,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
直到对面二人扬长而去,达扎路恭这才命令身边亲卫全部回大营。至于那条狐狸尾巴,自然也是捡起来一同带了回去。
很快,这个消息就在吐蕃军大营中传开了。
什么唐军挑衅,约战于长安之类的,传播速度比瘟疫还快,闹得吐蕃军中人尽皆知。
不比上次约战香积寺,这次的地点是长安,也是吐蕃人要去的最终目的地。即便是达扎路恭,也压制不住麾下各部议论纷纷。
在吐蕃军内部,谁若是被赠予了狐狸尾巴,则是等同于指着他鼻子骂懦夫。若是不能反击回去,此人将来必定社死,沦为笑柄。
现在方重勇派人,当着这么多亲卫的面,给达扎路恭送狐狸尾巴,其挑衅意味浓厚,已经不加掩饰。
果不其然,入夜之后,各部主将都来到达扎路恭的帅帐请战。面对群情激奋的吐蕃军各部将领,达扎路恭也麻了。
方清这一手着实毒辣,要是在吐蕃军刚刚进关中的时候这么挑衅,众人肯定都是一笑而过。
这种程度的挑衅,简直小儿科!
然而现在,距离长安近在咫尺,吐蕃军中,人心也开始浮躁起来。类似于“打完这一仗就可以如何如何”的情绪,在大营中四处弥漫。
“诸位,现在还不是进攻的时候。这明显是方清的诡计,引诱我们进长安。”
达扎路恭环顾众将,沉声说道。
然而,他麾下重将,也是达扎路恭的政治盟友属卢杰桑嘉贡却不这么想。
他站出来毫不客气的反驳:“大论,我们孤军深入,士卒们内心都是惶恐不安,凭着一股必胜的信念而坚持到了现在。如果大论面对敌军主将的挑衅,而无法正面回击,那么军中将士都会怀疑我们到底能不能打得过唐人。大论,什么话都不必说,就依照唐军主将所说,我们杀过去,把狐狸尾巴挂在那面旗帜上,比什么命令都好用!”
这话一说,军帐内众将皆是频频点头。
敌人都冲过来飞龙骑脸了,要是再克制,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唐军主将不是说有种的就把狐狸尾巴挂那面旗帜上么,那就杀穿长安城,直接斩将夺旗就行了!
要不然,无论达扎路恭说什么,都无法安抚军中将士。
无论在什么国家,什么民族,军队都是最崇尚实力的地方。
直接干便是,别顾左右而言他!
“如此也好吧。”
众怒难犯,达扎路恭只得微微点头说道,算是认可了属卢杰桑嘉贡的说法。
属卢这个姓氏,也是吐蕃赞普王后一脉的家族。换言之,吐蕃军虽然军纪完善,比那些游牧民族强得多,但内部依旧是按照家族来划分的私军,拼凑在一起组成的军队。
达扎路恭有总指挥权不假,但这里不是他的一言堂。
“今日让将士们都饱餐一顿,明天子时,突袭长安!将悬挂在高处的那面旗帜,给本大论斩下来!”
达扎路恭紧握双拳说道,已然下定了决心。
紧急情况
家人被电诈,我今天要去派出所做笔录,不知道能不能更新,晚一点吧。
第775章 血洒长安(上)
都亭驿,位于长安东南角的敦化坊。
驿站设在这里可以理解,因为自长安而来的商队,多半都是从关东而来,在长安歇脚后,要么走西域,要么返回原属地。因此设在距离东面春明门不远,又偏僻安静的敦化坊,非常合适。
此地背靠山脉,且有一条沟渠流经,地理位置十分利于防守。
以身入局,引诱吐蕃人来攻,此举看似鲁莽,实则是方重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然而,他这么想,有人却不这么想。
比如说元载,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只是强作镇定而已。此刻艳阳高照,都亭驿内外,到处都是忙进忙出的亲兵,他们在这里加固围墙和角楼,并在围墙外面又设置好几道路障。
“官家,这……”
站在方重勇身边的元载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本官预计今夜吐蕃人就会攻打长安,你若是想回新丰驿还来得及,再迟就难走了。”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今夜?”
元载大吃一惊,他完全不敢想象,吐蕃人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嗯,夜长梦多,昨日达扎路恭被挑衅,按照吐蕃人动员的速度,最快今夜就要袭击这里。越是拖着,吐蕃人的士气就越低,达扎路恭没有道理不赌一把。”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汴州军也不必这么打仗。方重勇的选择,也并非只有跟吐蕃人硬刚,更没必要将战场选在长安。
但是,方重勇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不可控。
尤其是宝臣大帅麾下的兵马,一旦汴州军作战不利,这些人会干出什么事情,很难说。人心不齐,再多的人都只是累赘。
所以方重勇选择了以身入局的打法,他作出了选择,达扎路恭就没有选择了!这一刻,阴谋诡计已经无效,面对敌人,直接拔刀就是,没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