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无奈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了某些人是不可替代的。
抗击吐蕃,需要一个强大,统一的中央政权,要不然,这次吐蕃人入关中的事情,还会再次上演。
这局面,如今放眼望去,还真是只有方清可以扛得起来。
想到这里,他也不觉得权臣有什么好当的了。做什么事情都是讲究实力的,有这个实力,就能承担这个重担,就必须要有与之匹配的权力和地位。
其他的,说白了都是瞎折腾,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李那样的,不可笑么?
“朕想回汴州了,今日可以启程么?”
李琦意兴阑珊的询问道,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回陛下,随时可以启程。”
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嗯,那这便出发吧。”
李琦点点头,走出了西岳庙的大殿。
……
狄道以北,长城堡矗立于官道一层,高耸挺拔。
这是一个建立了有一百多年的戍堡,建在交通要道旁的山丘上,地势极为险要。虽然最多也只能容纳五百人,但此地却是极为要害,乃是锁住关中通往凉州的咽喉。
达扎路恭带着败兵一路退到长城堡,并未向兰州行军,而是打算直接退到凉州。
此时纳囊赤托杰也领着一支偏师和他汇合。
吐蕃军主力尚存,却又退得如此彻底,这让纳囊赤托杰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达扎路恭为什么要这么怂。
“大论,我们为何不退到兰州?”
长城堡的城楼上纳囊赤托杰面色不满的询问道,明显是在质疑达扎路恭的决定。然而,后者只是在用手抚摸着长城堡城墙上那被风化的砖石,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如果我没有猜错,兰州应该是丢了。”
达扎路恭叹息说道。
“丢了?”
纳囊赤托杰大吃一惊。
“嗯,如果我们走兰州一线,只怕后果难料。走凉州的话,自保没问题。
新败之军,能不冒险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达扎路恭摆了摆手,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兰州会失陷。
正在这时,远处一骑飞奔而来,他看到城头竖起吐蕃大论的旗帜,于是大声喊道:“大论,兰州急报!”
达扎路恭和纳囊赤托杰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没有说什么,直接下了城头。那人进了长城堡,一见到达扎路恭就对其行礼道:“大论,兰州被唐军围困,危在旦夕,请大论速速调拨援兵,迟则生变!”
“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达扎路恭温言说道,纳囊赤托杰却是拦住那人追问道:“我们自关中来,未见有唐军出关中,哪来的唐军?”
“从灵州而来,沿着黄河南下!”
这位斥候无可奈何的禀告道。
似乎并未出乎达扎路恭意料,这位大论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纳囊赤托杰瞬间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去兰州驻扎了。
“你不习唐国地理,灵州到兰州的距离,其实比凉州到兰州还近。
方清狡诈,定然已经派人事先联络了朔方军,建议他们攻取凉州。”
听到这话纳囊赤托杰恍然大悟,他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朔方军听方清的调遣入关中对抗吐蕃军,可能性极小。
但朔方军“顺便”攻克兰州,可能性却极大,因为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这是人之常情而已。
攻克兰州,与奉李琦为天子听从方清调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既然吐蕃人在兰州防备空虚,朔方军又顶着大唐藩镇的大旗,那么攻克兰州,夺取一些土地和人口,顺便打击来势汹汹的吐蕃,这对于朔方军高层而言,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完全没什么心理障碍。
即便是攻占兰州,他们依旧可以对方清不理不睬,对自身独立性也没有什么影响。如果吐蕃人再退到兰州,到时候便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
没想到,达扎路恭一直防着这一手,方重勇的阴招没有把他阴到。
“此番进攻关中,折损颇多,也是该在凉州修生养息两年再战了。”
达扎路恭面带失望的叹了口气,心中十分不甘。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一波攻势已经结束了,即便是没有占便宜,也不能再打下去。
“对了,沙州还没攻下来么?”
达扎路恭有些疑惑,看向纳囊赤托杰询问道。后者也是不知,找来军中负责收集军情的东本,一番询问下得知:沙州确实还在唐军控制之中。
“尚赞摩是怎么回事?”
达扎路恭明显不满,他们攻不下关中情有可原,毕竟粮道都不稳,能全身而退已经难能可贵。但尚赞摩的兵马在沙州没动弹,从春天到秋天,好几个月过去了,攻沙州怎么还攻不下呢?
“回大论,尚赞摩派人去沙州城中与唐军守将交涉,使者被斩。此后他便一直按兵不动,围困沙州城已经有数月。”
这位东本小心翼翼的禀告道。
平心而论,尚赞摩的应对并无问题。
说白了,就是跟沙州城内的唐军耗时间嘛。城内的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得不到补给,城破是迟早!
这个时候,就是比拼耐力的时候了。因为吐蕃人也不富裕,境况并不比沙州城内的守军强多少。真要耗时间的话,几个月之后解决战斗都算快了。
达扎路恭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反正,糟心事也不止这一件了。他压下内心的怒火,对纳囊赤托杰吩咐道:“你先回凉州,我来殿后。”
第782章 取而代之?
这年深秋,朔方节度使浑派遣铁勒部出身的将领仆固怀恩,押送数百吐蕃战俘到汴州献俘,并宣布接受汴州朝廷的节制和调遣。
对此,天子李琦“很好说话”,欣然接受了朔方军的归复,并且承诺不会干预朔方军内部的人事调整。
军官以上任命,只需要报备一声即可,其余的可以自行安排。依常例,在汴梁城新设“朔方进奏院”,请浑安排节度使幕府的官员来长安协助办理此事。
此外,仆固怀恩还带来了一个新消息:李隆基之子李,逃亡塞外,据说是跑去了回纥人那边,有可能会作出一些对朝廷不利的举动。
至于此人具体在什么地方,还不得而知。
对于这个消息,李琦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盛赞朔方军上下“忠勇可嘉”。至于李,李琦表示此人是皇子出身骨肉兄弟,因为意外流落塞外而已。
朝廷将会派使者前往回纥王庭交涉,让流落在外的李,回汴州接受新爵位,以享受荣华富贵。
见汴州朝廷如此好说话,仆固怀恩这才松了口气。其实这次朔方军内部争议颇大,已经分成了“回纥派”与“中原派”,当然了,更是不少两头下注的人。
只是这次吐蕃攻关中,触动了朔方军的切身利益,让所有人暂时一致对外。
朔方军为了养兵,靠的是“灵州道”,维持关中到灵州这条路的草原商贸,靠抽商税维持军中开支。
吐蕃人攻关中,如果成功,未来灵州道势必保不住,朔方军恐怕连维持下去都会很难,又何谈发展呢?
所以当方重勇派使者去灵州找浑的时候,双方几乎是没产生什么争执,就达成了一致。
朔方军攻兰州,断吐蕃人后路,派人去汴州交出鱼符与印信,面子上过得去即可。
至于朔方军的兵权归属,人事任命权,田产分配权,以及朔方军管辖州县的政务,根本提都不提。
只需要朔方军对外发檄文,拥护汴州朝廷,承认这个政权是大唐正统即可。既不用听命行事,也不用接受官员任命,更不必提供财帛贡赋。
这对于朔方军来说,显然是有利无害的。
朔方军上下虽然并不知道李琦是什么阿猫阿狗,但是对方清的能力和眼光,都是服气的。这种“形式上”的归属,符合双方目前的核心利益,乃是典型的各取所需。
至于将来如何……人生短短数十载,谁敢说自己一定能笑到寿终正寝?哪怕能多苟一天,都是一种本事。
将来的事情,那只能将来再说,今人关注的应该是当下。
然而,正当一切都走上正轨的时候,汴梁城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
这天已经是入冬时节,风中带着一丝寒意,路边的大树,已经有不少树叶都枯黄了,甚至落叶已经铺满了地面。
汴梁城皇宫寝宫的一间偏房内,方重勇正面色凝重看着眼前这位白发白须,却又精神矍铄的老头。
此人便是太医院院判陈藏器,太医院中的第一号人物,曾经花了十多年来整理自先秦到唐代的各类医书,而且还算是阿娜耶的半个师父。
他跟方重勇也是老熟人了,要不然也不可能让他坐镇太医院,深度参与汴州朝廷倡导的医术普及运动。
“陈院判,陛下这是什么病?”
方重勇沉声问道,面色很难看。陈藏器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仔细看了看这位方官家的面色,感觉对方似乎又不像是在装傻。
于是他长叹一声道:“陛下明显是中了丹毒,只是不知道是他自己服下的金丹,还是别人喂他的金丹。”
三日之前,傀儡天子李琦突然一病不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得知此事后,正在寿州检阅水军编练的方重勇星夜兼程赶回汴州。
却又一无所得。
陈藏器是明白人,一直压着病情没有对外人说明,就是因为不知道李琦是被方重勇派人下毒的,还是他自己误服金丹导致的。
但现在看来,似乎后面一种情况可能性更大些。
事实上,以汴州朝野的局面看,方清也没有必要对一个傀儡天子做什么。
“官家,前些日子,天子见过一个从天竺来的高僧,相谈甚欢。官家说过天子的事情,只要没什么要害的就不要干涉,所以……”
一旁的大聪明补充道。
李琦的一举一动,汴州府衙都是有专人负责监视的。这些人当时只是不明白,那位天竺高僧究竟是不是方重勇派去的,所以才没有管,也不敢管。
主公要谋朝篡位,下面的那些马仔狗腿,不参与“劝进”就已经是罪过了,岂能主动阻拦?
这是人性的弱点与黑洞,实在是怪不得他人。
天竺,高僧,金丹,长生不老。
再联想起李琦对于权力完全放弃的态度,那么追求长生,似乎……并不值得奇怪。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这位已经失踪的天竺高僧,是不是方清指派的。
这一波,间接的“帮手”不少,大家都怕方重勇问罪。
“陛下……是救不回来了么?”
方重勇紧握双拳,深吸一口气询问道。
“为求自保,下官应该要说吉人天相,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之类的话才对。只是,医者父母心,下官不想欺骗官家。
还是准备发丧,安排天子的丧礼为好。目前陛下的病情,已经不是药石可以治疗的了,问一问鬼神,或许更有效一些。”
陈藏器十分坦率的回答道,他现在是年过古稀的岁数,活着又或者死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唉!陈院判多少还是开一副药吧。”
方重勇摇头叹息,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
前世癌症晚期病人,迷信偏方者实在不要太多,哪怕明知道那些偏方不可能有什么卵用。
陈藏器点点头,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随即退出了房间。
“官家,卑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