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70节

  士人垄断了清贵官位,如果没有皇帝提拔,他们不会允许类似李林甫一般出身的人担任这样的官职,更不要说没有后台又没考科举的牛仙客了。

  同样的道理,这些人,也不会担任非清贵官位,比如说伎术官,这一类官员数量很大,如太医院中的医官,又或者是州县当中大量的基层办事人员。

  他们有官职,有官位,不是基层小吏,但是却不见正史记载,很多官位都是靠着后世考古出土墓志来确定的。

  那么可以从这里推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宋人写的唐史,其实只是唐代士人的历史,和宋代士大夫眼中的唐代历史。而唐代清贵官职的种类,只占已经发现的唐代文官官职总数的20%-25%(100+/400+)之间,如果把数量也算上,那清贵官员比例就低得更可怕了。

  唐代官员一般是4年任期,普遍是满了以后就要被调任,先去职,然后再等待选官(比如老郑回长安以后的遭遇)。去职容易,再被授予官职就难了。很多读者的印象中,当官的应该是在不断当官,一直当到死。

  但是唐代不是这样的。

  类似张九龄、白居易、李德裕这样的人,流转过二十多个官职,基本上属于一直在当官的人,属于成功官员中的翘楚。然而普通官员如何呢?

  不过3-5任罢了,也许官场生涯,满打满算也就12-20年,很多活了五六十岁的人,官场生涯居然都不满十年!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隐居。

  要么在当官,要么在家被迫隐居,这就是官员们的生活状态。一些本身是官员,但在宋代修正史的士大夫眼中不算是官员的人,比如伎术官等,因为史书不记载他们,所以关于这些人的记录也很少,史料呈现碎片化的状态。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安史之乱后,由于节度使要维持住场面,需要大量的实干官员,因此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得到了重用。节帅们对于人才的需求是很大的,开出来的薪水也很高,为各类不见史书详细记载的伎术官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

  总结一下就是:唐代中后期,以士人为主的官僚阶层固化严重,底层的上升通道被封死,士子内部竞争激烈。

  第二个要说的是:中唐以后,以“事”设官渐渐变成常例,三省六部制形同虚设,官府政务运行效率极低,不得不采用“打补丁”的模式来维持运转。

  这一条,与士子阶层的日渐虚化也是分不开的。有真才实学之人,往往都是通过“特殊渠道”而来,所做的事情,往往也是因为“特殊渠道”而去。维持朝廷运转的三省六部,很多不重要的部门与官职,渐渐变得没有事情做。

  比如说户部是负责收税的,但它只能收大唐建国时就定好的那些税。而多出来的色役杂役之类的,就完全没办法了。安史之乱后,户部侍郎这个职务就变成了虚职,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因此皇帝或者中枢需要做什么事情,就设立什么职务。

  需要管理赋税的运输,那就设“转运使”。

  需要收盐税了,那就设“盐铁使”。

  就连李隆基派人到民间搜刮美女,都设立了一个“花鸟使”!

  这些不断因为所需事务所专设的职务,极大冲击了三省六部的构架。自安史之乱结束后,大唐朝廷居然有三十年都处于低效运转状态,官员们经常隔几天才去上一次班,清闲得要淡出鸟来。

  原因就在于很多三省六部的官职,被一个个负责专有事项的新职务给架空了。

  这个过程的演化是单向不可逆的,李隆基专设财政官员理财,便是对于这些虚化的被动应对,同样是时代的呼唤,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看完上述这些,我想读者老爷们应该也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

  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哪里又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呢?

  张九龄就一定是好人?李林甫就一定是坏人?

  这些问题,需要考虑到提问者的立场,以及他想知道的东西,才能有合适的回答。

  好多人都在问了,我也不介意说一句,我在研究史料的过程中,越来越发现盛唐的模式不可持续。大唐是没救的了,喜欢看救大唐剧情的,或许换本不带脑子看的书比较好,我这本,是救不动了。

  我没法因为要看救大唐剧情而更改本书的唯物主义历史观。

  关于大唐官制的内容,以后再来补充吧。

第68章 当条狗不容易啊

  霓裳羽衣曲还在演奏着,宛如仙境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杨玉环与公孙大娘的几个徒弟,穿着绚丽的唐锦,在舞台上如同蝴蝶一般飘舞着。

  然而台下已经没有人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了,大唐传统的宴会保留节目已经开始。

  唐人的宴会,没有诗篇是不行的,尤其是皇家组织的宴会。

  李隆基虽然没有说这次的宴会诗主题是什么,但是在霓裳羽衣曲演奏的时候下达这个命令,再加上杨玉环那敏感的身份,其实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还有没有!连半阙诗都没有了么?”

  郑叔清笔走龙蛇在纸上誊写着,只恨方重勇不多说几句。他不会写诗,但鉴赏水平是从小上学就开始锻炼的!

  刚刚方重勇写下的那两句是什么水平,郑叔清心中非常明白:他写一辈子诗,也写不出这样句子来,一句都写不出来!

  “真就只有两句么?最好能来一首律诗啊,如果没有,哪怕凑个绝句也可以啊!只两句诗,能顶什么用?”

  郑叔清在方重勇耳边低吼道,他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郑侍郎啊,过犹不及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要是写完一整首,我敢写,你敢上么?

  这是你的真实水平么?

  圣人要是再让你写一首质量稍差的助兴,写得出来么?”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老郑一激动就脑子发热的毛病又犯了。

  “我也就随便问问……”

  郑叔清听完方重勇这番话,瞬间就怂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

  老郑就这点好,知道自己不行听人劝,不会蛮干。

  方重勇说得很有道理,好牌还需高手打,稍有不慎,一把好牌打稀碎的情况也是经常出现的。

  “等会霓裳羽衣曲一停,你就立刻拿着这两句诗,一边高喊着一边往圣人那边冲过去就行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实际上按正常流程,高力士会亲自来收诗文,他看到入眼的就会取走,看不上眼的,自然敬谢不敏,不可能拿去污了李隆基的眼睛。

  试想某位大老粗要是写出“大海啊你全是水,蛤蟆啊你四条腿”之类的句子给李隆基看到了,岂不是败坏这位圣人的雅兴?

  人家是皇帝,不是负责改小学作文的语文老师呀!

  所以最后应该会有一小部分诗文被送到李隆基面前。只是,这“一小部分”,怕是也有几十篇之多了。

  清平调的这两句虽然很好,却也很容易被埋没。

  要搏眼球,就不能走常规套路!

  郑叔清咬咬牙,狠狠的点了点头!

  唐代的宴会礼仪虽然多,但并不讲究含蓄,反而是该你上的你不上,乃是对主人的不尊敬。

  喝酒喝嗨了,宾客们跟着歌伎一起唱歌跳舞,乃是常有之事,事后亦是不会被当做笑料。郑叔清冲到圣人面前炫耀诗词的行为要是在汉代肯定是大不敬,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正好对上了习俗。

  你狂可以,只要你狂得肚子里有货,这里就是你扬名的舞台。

  当然了,要是你肚子里没货,还这么张扬跑来丢人现眼,那就对不起了,事后肯定会成为笑柄,甚至还有可能被治罪!

  正在思索之间,霓裳羽衣曲结束,杨玉环也带着公孙大娘的几个徒弟施施然的退出了舞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上吧!”

  方重勇有点紧张的对郑叔清说道。

  ……

  这次宴会,李隆基的主要目的,是想把杨玉环从外人眼中的“寿王妃”身份剥离成“自由身”。

  而方重勇与郑叔清二人,则是想“解套”,让李隆基不再记恨不给杨玉环唐锦的事情。

  除了他们以外,宴会中还有一个人,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个人就是玉真公主。

  此人是李隆基的同母妹妹,极为受宠,不过如今已经出家为女道士了。

  当然了,唐朝的女道士,并不是清心寡欲之辈,起码大部分都不是。有一个“道士”的身份,便可以摆脱世俗的枷锁,与男子会面也不会有什么拘束。

  要不然,无论是已婚女还是未婚女,与非亲非故的男子打交道总是会引起一些非议的。

  “李太白,这次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啊。”

  穿着道袍的玉真公主,对身边一位中年男子说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长安城外与方重勇他们有一面之缘的李白!

  难怪当时李白听闻郑叔清刺史的官职后,都完全不想跟他们深交,原来他早已找好了门路。

  郑叔清的门路再牛,能牛逼得过玉真公主么?

  李白的门路就是圣眷长久不衰的玉真公主!李隆基对这个嫡亲妹妹那是真的好,当然了,那也是因为玉真公主一向都不问政务,又跟他同父同母。

  “某已经想到了,还差一点点,一点点。”

  李白咬着毛笔没有毛的一头冥思苦想。很多时候,写诗就像是一个人在满是浓雾的山林里转圈一般,根本走不出去,他需要亮光的指引。

  那道亮光就是灵感。

  “圣人!圣人!我有了!我有了!”

  李白听到一个穿着奇异而华丽锦袍的中年人奔向李隆基所在的位置,没怎么在意。

  他刚刚在纸上写了一个“云”字,被这个叫嚷声打断了思路,那种感觉就好像骑马的时候被马儿甩到地上一样。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那人手舞足蹈的将写了诗句的纸递给高力士。

  吧嗒!

  李白的笔掉到桌案上,他痛苦的双手揉着头发,懊悔至极!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云想衣裳花想容!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一边捶打着桌案,一边颓丧的喃喃自语道。

  “李太白,可是身体不适?”

  玉真公主关切问道。

  “没事没事,刚才那一句,是真的好,真的好。”

  李白对着玉真公主勉强一笑,摆谱可以,但不能在自己贵人面前摆谱。要不然,以后谁还来推荐自己呢?

  “你可有应景好诗。刚才那一句,贫道亦是觉得这次宴会,不会有将其盖过的诗篇了。”

  玉真公主微微皱眉说道。

  那样一个庸俗的人,居然手舞足蹈一般的献上这样两句超凡脱俗的诗句,真是暴殄天物。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玉真公主,作为当事人的李隆基也很懵。郑叔清乃是个“技术官僚”,对于算术有些专长,特长是捞钱,而不是写诗作赋。

  “郑爱卿,就这么两句么?凑个绝句都不够啊。”

  李隆基笑眯眯的问道。

  “圣人啊!微臣是个木鱼脑袋,能想出这两句来,已经是将毕生的诗才都用尽了!哪里还有下面两句呀!”

  郑叔清牢牢记住了方重勇的嘱咐,不该瞎出头的时候,就一定不要出头。

  免得被李隆基打成猪头了。

  “力士,去问一下,有没有人能接得住这两句,续写一下。对了,谁能接得上,赏翰林院供奉!”

  李隆基微微皱眉,对躬身凑过来的高力士低声说道。

  高力士走到舞台中央,扯着嗓子大喊道:

  “圣人说了,谁能接得上这两句,赏翰林院供奉。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谁能接得上,马上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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