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李白激动的站起身,冲到舞台上对着李隆基大喊:
“我接上了,我接上了!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白根本来不及写,几乎是脱口而出。
高力士见惯了这样的狂士,不动声色皱了皱眉道:“到圣人这边,把刚才那两句写下来。”
“好好好!”
李白屁颠屁颠的上前,龙飞凤舞一番,将这两句诗写了下来。等他写完,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憋在心中的那股闷气,全都一扫而空!
“你不是……李白么?”
李隆基想起来面前之人是谁了。
当初他巡幸洛阳时,李白就曾经为自己献上《明堂赋》,后又献上《大猎赋》。但李隆基一直认为,朝廷的麻烦,在于收入不足,需要的是理财方面的人才。
至于其他的,按三省六部的规矩来就可以了,自己作为天子,没必要横插一脚。
所以李隆基对于李白这样善于写诗词歌赋的文人,并不是很感冒。再说当时的朝廷也已经有张九龄、贺知章这样的文学大佬。如李白这般献诗求官之辈,可谓如过江之鲫般,比比皆是。
差的只在于才华,数量是绝对不缺的!
物以稀为贵,李白诗才再牛逼,也被淹没于这些庸俗之辈当中,所以一直求官不得。
“你也算是才华横溢,那自今日起,就是翰林院供奉,随朕起居,给朕写诗作赋吧。”
这四句诗拍杨玉环的马屁,拍得李隆基很舒服,他当然不介意从指头缝里漏一点残羹冷炙打发如李白这样的求官之辈。
“谢圣人恩典!谢圣人恩典!”
李白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郑叔清也退下了,回到座位,看着正吃菜吃得正香的方重勇低声问道:“怎么样?刚才表现还可以吧?”
方重勇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继续吃,根本不搭理郑叔清。
大概是没问题了吧。
郑叔清看方重勇那悠闲的样子就知道没事了,这时候他发现坐在一旁的韦坚,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心虚的辩解道:“刚才一时激动,没忍住,哈哈哈哈哈。”
“那两句是真不错。”
韦坚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有所思的看了方重勇一眼,他刚才就看到是方重勇写在纸上,郑叔清来誊抄的。长安神童果然名不虚传啊,还很低调,居然把自己隐藏起来了。
方有德之子……似乎也是个妙人啊。
韦坚不动声色将方重勇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节目表演结束,宴会的饮酒环节开启。宫人们将一坛又一坛酒摆到舞台中央堆起来。
分布在四周的宾客们,可以随叫随取,不必在自己桌边摆上一大堆酒坛子。
方重勇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唐代喝酒喝得丧心病狂的官僚们,居然在刚刚的宴席上都没有饮酒,官方也没有提供酒水了。
原来在这里埋伏着呢。
很快,行酒令开始。高力士代表李隆基宣布,要从宾客中选出明府、律事、觥事三人,负责维持饮酒行令秩序。
“明府”是汉魏以来对郡守牧尹的尊称,唐代多指县令。由于宴饮相当于一个团体,所以需要选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总维持秩序,因而戏称“明府”。
众人一致推举平日里酒品极好,且爱酒如命的贺知章担任。
律事必须是懂得酒令、了解音律、酒量大的人。
律事需要准备“笼台”(也叫笼筹),笼台是用白银打造的酒令筹具,里面有二十只令筹、二十令旗、二十令纛(令旗和令纛,形如旗状或纛状的令筹,谓之罚筹,有如军中之令箭)。
律事决定了行酒令的规则与韵脚,决定谁要赏酒,谁要罚酒。
出人意料的是,李隆基让刚才大出风头的李白担任律事。也不知道是为了给妹妹玉真公主面子,还是想捧一个文人起来为其扬名。
觥事也叫罚事,主管执法。大概是得了李隆基的命令,高力士直接把刚刚拜为左相的张守拉出来当主罚人员。
贺知章、李白、张守。
这个组合,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呢?
方重勇冷眼旁观这盛大的酒宴,有人抑郁,有人豪放;有人哀愁,有人快意。缤纷艳丽的舞台,与觥筹交错的席间,恍若一副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美景。
这里的人,可劲的造,不怕明天完蛋,只要今天快活就行。
会场里里外外,那华丽的外表下,所包裹着的全都是人吃人的内核。
宴会上这些靡费不可计数的东西从哪里来,方重勇不敢去想,也不必去想。
大唐权贵们的所食所穿所用,自然无一不是来自民脂民膏,从百姓的口中抠出仅以糊口的财帛粮秣,来寻求自己的富贵与享受。
这些人自身又不事生产,当然不能自己吃自己啊。
方重勇忽然想起夔州江边,那些背上长着瘤子,因为喝不起山泉水与井水,不得不喝长江水,在长江边辛苦开垦荒地的农夫们。
那些人是人,这里的权贵高官们也是人。只是人与人生而不同,也生而不等。
“我能不能提前退席?”
方重勇觉得自己跟眼前的这一切有些格格不入,拉着郑叔清的袖子小声问道。
“那自然是不能的,圣人不要面子么?”
郑叔清低声呵斥道。
“是啊。”
方重勇感慨的叹了口气。
“做条狗可真是不容易啊。”
他小声嘀咕道。
“谁说不是呢。”
郑叔清也附和了一句,继续说道:“可狗还能吃点骨头,要是当了蝼蚁,那就任人宰割了。你选择当狗还是当蝼蚁?”
第69章 官场规矩多
方重勇和郑叔清的判断是正确的,李隆基被舔的很“舒服”,并未追究郑叔清“怠慢”杨玉环的事情,反而是赏赐了一百匹唐锦。然后老郑一匹都没留下,都拿去……打点关系了。
“上次你答应的无敌双胞胎姐妹花呢?”
几天后,方家宅院的书房里,双方刚刚落座,方重勇就看着郑叔清询问道。
“什么双胞胎?什么姐妹花?”
郑叔清一愣,完全不知道方重勇在说什么,他早就忘记这一茬了。
“你不是说事成之后,送我一对双胞胎姐妹花么?现在唐锦那事我帮你解决了吧?
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呢?
都是大人了,还来哄骗一个孩子?”
方重勇对收不收姐妹花不在意,但他对老郑三番四次放空头支票极为不满。
“哦,你说这个啊。少年戒色,我怎么能害你呢。那双胞胎姐妹花送不得,送不得。”
郑叔清言不由衷的说道。
看到方重勇在爆发的边缘,他连忙开口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明日穿得正式一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会是相亲吧?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挖墙脚,不厚道啊……”
方重勇满脸疑惑的看着郑叔清问道。
“我知道,你跟王家女有婚约嘛。放心,是好事,绝对的好事!明天我来接你。”
郑叔清越是这么说,方重勇就感觉越是不对劲。
他轻叹一声问道:“有什么事情帮忙,你直接说好了,不必绕弯子。”
老郑找他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是这样的,那个户部侍郎的官,我当得不是很顺……”
郑叔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找别人询问他也不是很好意思,再说也信不过。
方重勇哀叹一声,无奈摊开手说道:“求官应该去找右相,或者找圣人,你到我这里能求到什么呢?”
“唉,这就是你不明白了,户部下设户部司、度支司、金部司、仓部司。一个尚书两个侍郎,每个侍郎分管两个司,看起来好像很忙对吧?”
“然后呢?”
“然后容易出政绩的户部司与度支司,是另外一个侍郎掌管,我乃是掌管金部司与仓部司。”
郑叔清开始大倒苦水。
金部司呢,是掌全国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以及长安与洛阳两京市、互市、和市、宫市交易之事,百官军镇蕃客之赐及给宫人、王妃、官奴婢衣服等事。
仓部司呢,是掌全国库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
这两部都有正副主官,官职为郎中一人(从五品上),员外郎一人(从六品上)。下辖主事三人,令史十人,书令史二十一人,计史一人,掌固四人。
呵呵,看起来郑叔清麾下人确实不少。
但只要想想大唐有好几千万人啊!再看户部这些司曹的人数,就知道户部不是人太多,而是人少得可怜,如果按照规章制度走程序,只怕连正常运转都很难了。
然而现在户部已然在正常运转,那便要反推回来,想想户部本身的权力是不是真的如典章上说的这样牛逼。
所以结果很明白了,其实不是户部的官员少了,而是户部的权力,被别的衙门给分走了,所以导致户部并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
事实也正是如此,经过郑叔清这么一解释,方重勇就已然完全理解老郑为什么如此着急了。
其实户部这两个司,权力大部分都是虚的。也就是说,负责执行的机构另有其人,只是办完了事情以后,来户部这边存个档报个到而已。户部并不能直接控制这些事务的运转。
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大唐中枢“九寺”之一的“太府寺”了。
它是负责管理经济事务的机关,又称外府寺、司府寺。其长官为太府卿,副官为太府少卿,各一员。
太府寺负责管理国家财货和贸易事务,其下属有:两京诸市署,掌管财货交易;左藏署,掌管钱帛,实际上就是国家的金库;右藏署,掌管金玉、珠宝、铜铁与骨角等物。
此外,开元以来,李隆基还命太府寺在两京设置常平署,负责主管平籴之事,即国家在丰年收购粮食储存,准备在荒年发售,以稳定物价,安定人心。
那么问题来了,户部的金部司好像跟太府寺的职能高度重叠啊,到时候产生矛盾了,谁听谁的呢?
这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
朝廷给出的答案是:以太府寺为主,户部只有知情权,没有管辖权。
户部的职权已经在大唐建立后的这一百多年里,被很多其他部门渐渐掏空了。
因此郑叔清现在不是太忙,而是太闲了。户部的那些事情,可以自如运转,根本不需要他来插手。
或者换个说法,郑叔清身上光有“侍郎”这个官位是不够的,他现在还缺乏一个关键的“差遣”。
名义上有了侍郎的官位,权力上却没有侍郎该有的实力。这就是现在郑叔清的尴尬处境。
老郑身上缺乏的这个“差遣”,才是他在中枢存在的根本意义。
户部的事情,本身就可以自行有序运转,难道户部侍郎的工作就是每天看看账册,然后喝喝茶就完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