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打扮的何昌期小声嘀咕道。
其实他说的是废话,因为就在此时此刻,卖鲁锦的商铺就人来人往的,显然生意很好。
“天下稍稍安定下来,百姓们自己就可以找到出路。”
方重勇摆摆手随口说道,压根就懒得搭理何昌期。何老虎就喜欢那种华丽又细密花纹的衣服,不稀罕粗纹路又单色调的那种。
其实各地的特产,都有其诞生的背景和需求。某人不喜欢只是因为他不在这里生活而已。
“大帅,我们带兵去登州,汴州不要紧么?如今河北可不算太平啊。”
身边同样是护卫打扮的崔乾佑,忧心忡忡的询问道。
他其实是想坐镇汴州的,不过看上去方重勇另有安排。
在崔乾佑看来,这次登州之行,很可能也只是跟大钦茂客套客套。真要出兵渤海国,那是不可能的,至少方重勇不会亲自带兵去。
他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方重勇没有任何明确表示。
众人来到路边的一间茶楼,里面很多人,正在听一位说书先生说书。说书的内容,正好是“永王让国,方清不受”。
说书兴起的时间不长,剧情也不长,但是书的种类很多。
方重勇找了个雅间听书,剧情已经进展到永王李登基称帝,然而管理不好天下,以至于民怨沸腾。
李向方清提出禅让,但被对方坚决推拒,最后只好将军政大权交给方清,然后自己当个太平天子,什么事情也不管,整天就泡在女人堆里了。
“这说书的把那狗皇帝说得太好了。”
何昌期抱怨了一句,却看到方重勇面露思索之色。
“大帅治理天下,成果有目共睹,如今已经是民心所向啊。”
崔乾佑不动声色说道。
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茶楼里曾经也有方清是乱臣贼子的书,但很快说这种书的说书先生,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消失不见。
总之,懂的都懂。
“人人都想上进,此乃常情,不值一提。”
方重勇面色淡然摆手说道,就好像说书先生不是在说自己一样。
什么河晏海清,什么万民赞颂,随便听听得了。世上走不完的路,便是当权者给百姓们设下的套路。
他仔细听了一段,发现都是不动声色给自己歌功颂德的,想来也绝非是“野生1450”。
嗯,等回汴州,得问问是不是严庄安排的。
方重勇心中暗想,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显露出来。
“大帅,此番我们是真要出征渤海国么?孤军远征,这压力还是有点大啊。”
崔乾佑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询问道。何昌期也是点点头,彼此间交换眼神。
看到众人都是一脸紧张的样子,方重勇忽然哈哈大笑,拍拍桌子说道:
“出兵渤海国这个事情吧,确实是有困难。
但是呢,我们讲不是说,不是说不出兵,而是要从长计议。
没有任何一件事啊我们谈说,说一定会怎么怎么样。
说不出兵吧,也不是,我们讲事在人为啊,实在是要出兵,那还是得出兵。
没有出兵的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目前出兵渤海国困难很多,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啊,可以想办法。
这样,你先回去考虑一下,咱们到时候呢,对吧,那就先这样吧。
等到了登州以后,如果大钦茂提出兵的事情,本帅就会这么说,你们懂了么?”
卧了个槽!
何昌期等人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原本他们都以为方重勇对出兵渤海国的事情,是很认真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切都是大忽悠!
方重勇作出了出兵的姿态,甚至已经把军队开拔到了登州海港。
但是,来了以后他就不动了。问原因的话,刚刚方重勇说的那些车轱辘话,就是答案。
什么海上风浪大啊,士卒水土不服啊,渤海国没有发丧啊,等等等等,哪一条都是不能出兵的原因。
反正,要找借口,那多的是借口。
不是不给你办,而是客观条件很困难嘛,你看,你又着急!
方重勇已经把军队都开拔到登州了,大钦茂还能说什么?他能说对方不用命么?他能说对方是敷衍么?
这个立场就站住脚了。对大钦茂,对天下人,都有交待。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大钦茂就这么空口白牙的,什么条件也不开,就想要方重勇出兵。
那方重勇又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去渤海国帮大钦茂争王位呢?
谁又比谁更傻?
这其实就是一个实力与名望的博弈,双方都不会撕破脸,但是会做真正的利益交换。买卖嘛,那就得谈谈。
该怎么样,对外的说辞是一回事,真正落到实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昌期不得不感慨,方重勇真的是老硬币,外人看到他傻乎乎的带兵去登州,似乎被大钦茂耍得团团转。
实际上,这其中暗藏的套路,只是不便明说罢了。大钦茂不是蠢货,到时候他会明白的。
得知方重勇的真实意图,众人顿时放下心来,再也不复之前的提心吊胆。
方重勇真要急吼吼的带兵去渤海国,那他们反而是要心忧吃不下饭了,谁也不想自家主帅是个脑子发热的蠢货吧?
正在这时,岑参急急忙忙的从茶楼外面走进来。他满头大汗似乎是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
岑参凑过来在方重勇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似乎是有要紧事。
“不着急,坐下听书。”
方重勇指了指身边的胡凳对岑参说道,气定神闲。
第681章 坚持住就有办法
说书先生离开了,换了个唱曲的上台。
以往总是服务于权贵,达官贵人包场时才会出现的歌姬与乐师,现在常常出现在茶楼里面公开表演,喝口茶就能坐着听,没钱也能进来捧个人场。身段比以往低了许多。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消费降级了而已。曾经那个排场第一的大唐,已经消失了,官员与权贵地主们的财富也支撑不起了。
或者说感觉没必要了。
方重勇身边众人都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他们感受到了时代的缓慢变化。
慢,但是一直在改变,从未停歇过。当年如基哥那般,在梨园内养着一众歌姬舞姬乐师的情况,或许百年内都不会再现了。
换言之,就是有生之年。
一个瞎子老头乐师走上台,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这位的容貌很是一般。
老头给她伴奏,声如珠落玉盘。
“暖阳下,我迎芬芳,是谁家的姑娘。
我走在了那座小桥上,你抚琴奏忧伤。
桥边歌唱的小姑娘,你眼角在流淌。
你说一个人在逞强,一个人念家乡。
风华模样,你落落大方。
……”
小娘子用稚嫩的嗓音,唱着幽婉的歌。何昌期这样的武将听得摇头晃脑,好似猪八戒吃人参果。只有岑参等人看向方重勇,眼神玩味。
这便是近年来兴起的“汴州曲”:用胡琴弹奏,单人随唱,曲调简练,内涵却很丰富。这些曲目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走在运河沿岸渡口,人来人往之处,时不时就能听到有人哼两句。
艺人们学得极快,曲目流传的速度也是快。
因为战乱,因为贫苦,人们用来消遣的钱也变少了。大排场,动辄数十人的鼓乐歌舞,一般人都玩不起。
如现在这样的表演,一人一乐器伴奏,一人随唱,甚至可以边跳舞边唱歌,就能混口饭吃了。
文艺,可以那样简简单单,却从不会消失。
听众随手给个三瓜两枣,下顿饭就有着落了。很难说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需求其实一直都在,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是不变的,变的只是囊中羞涩罢了。
岑参听说这些“汴州曲”许多都是从方重勇府邸里传出去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府里哪位能歌善舞的娘子所作。
“想当年先帝在时,梨园一场宴会,便有歌姬舞姬乐师超百人出场。
那是何等气派。
而今只二人便能奏曲随唱,虽无排场,却也自在。”
岑参忍不住感慨道,他那急吼吼的心也静了下来。方重勇都不着急,他急什么。
“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方重勇摆摆手道,让何昌期给小娘子打赏了一点小钱。这位小娘子千恩万谢,又唱了几曲,领着乐师老头离开了。
方重勇暗暗想道:那大概是她祖父吧。
正在这时,茶馆的掌柜来到雅间,对方重勇点头哈腰的禀告道:“请诸位贵人稍候,马上有名家到场。刚刚不过是开胃小菜,不是本楼的底蕴。”
“不错。”
方重勇微笑点头,轻轻抬手。
掌柜脸上堆满了笑容,慢慢退出雅间,不一会,铿锵的琵琶声响起,让人把心都提了起来。
岑参笑道:“此乃关中名篇《阳关三叠》也。有人练了十年也难登大雅之堂,今日大帅耳朵有福了。”
“王维……”
方重勇轻叹一声,他大概知道雅间外面的舞台上,是谁在弹奏了。
《阳关三叠》的词,是在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诗句上改编成曲的。王维原来在梨园里面混过一段时间,这便是成果之一。
能唱《阳关三叠》的,必然是当初梨园里面的那批人。
这些人,这些作品,是盛唐时代,文艺创作的巅峰。
此后,每况愈下。
方重勇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流落到关中外了。恰逢变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基哥不在了,没人会惯着那些梨园的艺伎。其结局如何,不问可知。
“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