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946节

  “陛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我们这就出发吧。”韦坚低声说道。

  李琬点了点头,跟随韦坚一行人,悄然穿过皇宫的密道,来到城外的一处偏僻树林。

  树林中,早已有人等候多时。只不过没有马车,只有马匹。

  既然是逃命,还想着坐马车,那便无异于取死之道。

  “陛下,请上马。”韦坚扶着李琬上了马,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

  李琬回头看了一眼长安,心中惆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千言万语,化为一声长叹。

  这一路可不轻松,他们如果按正常路线走蒲州,那么极有可能,被李宝臣逮个正着!

  唯有北上,走延州(延安),再转向东,才能避开李宝臣的兵锋,抵达太原。

  一日之后,众人抵达长安以北的华原县(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在城外歇息。

  这一路上,李琬都是沉默不语,眼中满是忧虑。

  韦坚见状,低声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忧,李抱玉已在太原等候多时。只要我们到了太原,便可重整旗鼓,讨伐李宝臣,夺回长安。”

  李琬叹了口气,低声道:“韦相公,朕只是觉得……朕身为天子,却要如此狼狈逃离京师,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

  韦坚在说客套话,李琬同样也在说客套话。

  李琬现在只是不能跑而已,他要是可以跑,早就策马狂奔回长安了!

  就算去太原又如何?难道去了太原,他就不是傀儡了?

  李琬心里苦,只是面对韦坚这头吃人的恶狼,他也很无奈。

  韦坚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说道:“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李宝臣专权跋扈,天下人皆知其狼子野心。陛下此次离开长安,正是为了日后重整河山,还天下一个太平。列祖列宗若在天有灵,定会理解陛下苦心的。”

  李琬闻言,面露感激之色,长叹一声道:“韦相公,有你在朕身边,朕心中便踏实了许多。”

  当然了,如果你不在,朕心里会更踏实。

  李琬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韦坚微微一笑,低声道:“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重振大唐。”

能上5000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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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0章 非友即敌的规则

  月黑风高,寒冷刺骨。

  高大巍峨的蒲州城城头,几个士卒组成一队,从签押房外巡视而过,不敢打扰正在里面议事的主将马与副将孙正直。

  自从孙正直带兵从轵关撤回后,蒲州城内的气氛就变得极为紧张。

  外面紧,里面更紧!入城的口令一天换两次,那架势跟被围城已然没什么两样了。

  此时此刻,铜壶滴漏的声响在签押房内格外清晰。

  马用匕首挑开鎏金铜匣的鱼胶封蜡,一股檀香的气味突然弥漫开来,这是李宝臣惯用的熏香,满是道家的气息。

  李宝臣虽然不修仙了,但是修道时养成的习惯,却一点都没变。

  “自接令起,三日内蒲州防御使马率本部兵马返回长安,不得有误……”

  他举着油灯,一字一句细看调兵令上的字迹,面色微变,右手指节无意识叩击着桌案。

  当他还是斥候时,就有这样的怪癖,多少年了也改不过来。只要一紧张,就控制不住敲手指。

  副将孙志直突然按住军令:“马将军,印信为真,但军令是不是真,那就不好说了。“

  他话中有话,铁护腕擦过绢帛,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很是粗鲁。

  调兵令右下角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印”与寻常朱砂印色截然不同,只不过,这不仅不是“假的”,反而正是李宝臣的专属。道家炼丹时的某种残渣,将其捣碎后制成的特殊颜料,只有李宝臣在用。

  换言之,这道军令绝对是李宝臣下达的。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令人胆战心惊!

  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抓起军令想将其撕碎,又颓然将这道军令放在桌案上,长叹一声。

  “马将军,不必多想,这必定是李宝臣绕过朝廷所下军令。”

  孙志直斩钉截铁道。

  他又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份军令,将其摊开放在桌案上说道:“马将军,韦相公说让我们带兵去太原,不要返回长安。我们究竟是听韦坚的,还是听李宝臣的?”

  马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现在的世道,天子不像天子,藩镇不像藩镇,朝廷不像朝廷,他们这样当兵吃粮的,已经不知道该听谁的军令才好。

  两道截然不同的军令摆在面前,总要选一个执行。

  城头忽然传来戍卒的梆子声。

  马推开简陋的木窗,看到护城河对岸,隐约有零星火把游移。夜风裹来河水的腥气,其间似乎夹杂着细微的盔甲碰撞声,或许有什么人在暗处移动,也未可知。

  那大概是李宝臣的亲信兵马,在监视蒲州守军的动向。

  大部队行军缓慢,从洛阳出发回长安,抵达蒲州并不顺路。但李宝臣派出一小部分精骑监视蒲州这边的动静,一点也不麻烦。

  李宝臣数十年行军生涯,这些基操他还是很熟练的,马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位幽州边镇起家的大佬。

  当然了,那些也都可能是马自己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

  “取我的金鱼符来。”

  马突然转身道:“点齐一百亲兵,马某一个时辰后出南门。”他的手按在横刀吞口处,刀鞘上的鎏金缠枝纹深深嵌入掌心,手指都捏得发白。

  “本将军亲自去一趟华州,在华州复命,看看李史鱼怎么说。”

  马咬了咬牙说道。

  其实,他也知道,韦坚不是什么好鸟,李宝臣更不是东西。但作为带兵打仗的将领,马要为自己麾下的部下负责。

  一步走错,死的不仅是他本人,还有他的部下。

  “马将军,您去了只是送死。”

  孙正直面色冷峻,抬起手,拦住马。

  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本不该说这么直白。可是,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再绕弯子就不合适了。

  “马将军,心头之患这个词,应该好懂。您现在就是李宝臣的心头之患。若是回长安,就算弟兄们不死,你我都是必死的。”

  孙正直沉声说道,言语中隐约带着一丝威胁。

  马不是蠢人,瞬间秒懂。

  他或许觉得死不死无所谓,但孙正直是不想死的!真要一意孤行的话,或许会变生肘腋!

  “孙将军觉得要如何应对此事呢?”

  马追问道,此刻他心乱如麻。关中的局面,似乎再次崩坏了。

  其实,他们都是后知后觉。

  之前关中局面的暂时稳固,在于李宝臣暂时修仙,没有清理关中天龙人,让渡了一部分权力。

  李宝臣的亲信势力没了李宝臣,也就等同于一个人被废掉了大脑,因此朝中局面暂时形成了均衡。

  如今李宝臣出山,平衡被打破,掌控了军队的宝臣大帅必定要扫除异己。马要是早些对李宝臣表忠心,或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而现在,只能用一句话概括: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

  马哪怕没有公开反对李宝臣,也属于“绝对不忠诚”的那批人,而且还是手里握着刀的。

  换言之,他回长安,必死无疑。

  旁观者清,马还心存侥幸,孙正直却是看得明明白白。如今关中大乱已经不可避免,有机会润,那还不赶紧的跑啊!

  “马将军,天子去了太原,需要有人支持,而且是不同的人支持。马将军如果带兵去太原,一定会获得重用,毕竟谁也不知道李抱玉会不会是下一个李宝臣。

  而马将军回长安会如何,那还用想么?”

  孙正直反问道。

  马无言以对,毕竟,自己这位副将说得句句属实。当然了,还有件事情孙正直没说。

  他是陇右出身,和李抱玉,也就是这位身后的河西安氏,早有交情。马去太原死不死很难说,但他去太原,那是绝对不会死的!

  只要是人,就要为自己谋一下出路,不是么?先顾及到了自己,才能后兼顾别人的利益,这里头有一个轻重缓急。

  “李宝臣的兵马,只怕会尾随追击。”

  马沉声说道。

  “马将军,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今夜就得走,越快越好!

  去河东的路线,我们也不熟悉,没什么地利可言。

  唯有早走,让李宝臣追不上,方有生机!”

  孙正直痛心疾首的说道。

  他们这满打满算,把辅兵也算上,不过一万人,哪里扛得住李宝臣的禁军啊!

  “走!现在就动身!”

  马当机立断,不再犹豫了。

  他推门而出,眯着眼睛看了看护城河外围若隐若现的火把,心一横,转身就下了城楼。

  ……

  数日之后,马带着精选出的五千士卒,沿着涑水河急行军,打算北上晋州,再到晋阳。实际上,只要他们抵达晋州,就可以确保李宝臣大军不会追击了。

  晋州已经是李抱玉麾下赤水军的控制范围,断然不会允许李宝臣的兵马在此地撒野。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李宝臣麾下骑兵,还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尾随而至!

  这天夜里,当残月沉入中条山时,涑水河泛起铁锈色的波光。马麾下的弩手伏在芦苇丛中,都能听见对岸战马啃食草根的声响,那是李宝臣的骑兵正在浅滩饮马。

  “三百轻骑,三十具擘张弩。”

  孙志直攥着浸透河水的刀鞘,继续说道:“东南方林间还有马蹄印未干,至少另有五百伏兵,李宝臣早有准备!”

  “这是李宝臣在引我们动手,哪里有这个时候在河边饮马的!”

  马的指腹摩挲着刀柄缠革,这是从龟兹那边传过来的镇定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谁知道李宝臣的追兵,晚上会不会突袭他们那简陋的大营呢?

  话音未落,对岸传来弩机卡榫的脆响。孙志直猛扑倒马,三支透甲箭擦着盔缨掠过,钉进身后老柳树的树干里。潜伏的李宝臣军斥候,到底还是发现了他们。

  “放烟!”

  马大吼一声,吹响竹哨,刺耳的尖啸声划破夜空。

  二十匹驮着硫磺的驽马,受了刺激冲向北岸,浅浅的涑水河无法阻挡它们。霎时间河面腾起刺鼻的毒烟四处弥漫,李宝臣军伏兵所在位置大乱!

  这是用安西古法调配的狼毒烟,曾在河西多有使用,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追兵的惨叫撕破夜空。

  如同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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