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947节

  “过河!过河!”

  敌军的喊杀声震得河鱼翻白,并未因为马的“奇招”而停下脚步,河岸边上,已经有人直接用布浸润河水后捂住口鼻前进。

  各种“异域风情”的毒烟或许不常见,但用烟熏退敌或破阵之法,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李宝臣也不是吃素的,看到马用出这一招,立刻便鸣金让前军退回来,用布捂住口鼻的后军顶上!

  混乱的局面只是持续了那么一小会,李宝臣麾下精兵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直接开始渡河冲阵!

  正在这时,策马返回北岸的马,身子陡然一歪,随即栽倒在河水里!

  原来,他的坐骑,也不知道是被谁狙击了。这匹马的眼睛陡然被流矢射中,疼得发狂,将马顶翻在地。

  这种准头,哪个神射手也无法保证。只能说马的运气太背了,落马“纯属偶然”。

  马顺势滚入河心沙滩,冰凉河水浸透札甲,一阵刺骨的寒意,让他那混乱的脑子清醒了过来。对岸林中又闪出一排弩手,角弓弩射出的箭雨,刹那间笼罩整段河道。

  人算虎,虎亦算人。

  马想打李宝臣闷棍,宝臣大帅同样是想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正在这关键时刻,孙志直突然从马尸堆里跃起。这凶悍的陇右铁汉,竟用敌军尸首垒成掩体,对马喊道:“将军!快去北岸!今夜是不成了,李宝臣早有防备!”

  大唐武德充沛,最是不缺这样的凶猛汉子。马也不客套,直接拔下射入肩甲的箭矢,将其扔进河里。

  得亏离得远,没有入肉,要不然这一箭就能让他丧失战斗力。

  “吹角!变圆阵后撤!”

  他朝传令兵大喊,随即对孙正直吩咐道:“去北岸整军!压住阵脚!待马某去厮杀一阵!”

  马拔刀而起,反向冲入敌阵,他身后的亲兵围拢过来,形成一股对冲的洪流。李宝臣大军正准备渡河,被马带头反冲,自己这边一时间猝不及防,反而是溃不成军,攻势为之一滞。

  李宝臣麾下的步弓手正要围拢过去,却听到自己这边铜锣震天,李宝臣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果断下令鸣金收兵。

  不得已,这些杀上头的丘八们,只好徐徐后撤,维持住自己这边的阵线。然后与马的兵马隔着涑水河对望,双方缓缓的脱离接触,只留下涑水河两岸河滩上满地的尸体。

  狰狞而苍凉。

  李宝臣的本阵终于亮出大旗,火光下,旗帜上偌大的一个“李”字,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马望见那杆帅旗,忍不住一声长叹,让身边的掌旗官鸣金收兵。已经列阵的部曲缓缓向北而去,渐渐消失在李宝臣的视野之中。

  “可惜了。”

  涑水河南岸,李宝臣翻身下马,眺望北岸。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马,还是在可惜他自己。

  眼前这条河冬天是如此的浅,天冷了就要结冻,与其说是一条河,倒不如说是一条阴沟。

  今日马在此设伏,李宝臣一波反伏击,乱战之中,双方打了个五五开,皆是死伤惨重。

  “父亲,为何不……”

  李宝臣之子李惟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宝臣大帅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多嘴。

  在他看来,李惟简的水平,还不配对这一战点评。

  “明日便返回蒲州,你留在蒲州镇守此地,为父要回长安了。”

  李宝臣长叹一声,脸上略带一丝愁容。

  不忧愁是假的,他已经收到了方清的亲笔信。自己两个儿子,李惟诚和李惟岳,都在汴州“做客”。洛阳也被汴州军攻下,这一趟出关中,李宝臣算是白忙活了。

  可是,即便知道如此,李宝臣又能如何呢?难道他再带兵去把洛阳夺回来?

  答案是明摆着的,他必须先回长安,搞定长安的事情以后再说。或许,今年明年后年,甚至许多年,都未必能拿回洛阳了。

  李宝臣已经察觉到关中局势的崩坏,在短期内没有办法挽回!

  “父亲,马骁勇善战,纵虎归山,只怕是……”

  李惟简劝说道,在他看来,灭掉这支军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但他父亲李宝臣显然不这么认为。

  “如果马也算是虎的话,那这天下,老虎也太多了点。

  行了,明日回蒲州,不必多言。”

  李宝臣懒得跟李惟简废话,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第721章 染血的长安

  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飞雪,天地间一片苍茫。

  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压在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雪地上,一匹漆黑的战马昂首而立,鬃毛如铁,随着寒风肆意飞扬。

  它的鼻息喷出白雾,蹄下积雪被踏得咯吱作响,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即将到来的厮杀。

  马蹄深深陷入雪中,每一次抬起都带起一片雪雾,溅落在冰冷的空气中。

  战马的身躯紧绷,肌肉如铁铸般隆起,仿佛随时准备冲破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它的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仿佛与这风雪融为一体,无畏无惧。

  马上的李宝臣,面容冷峻,眼睛里似乎都要射出冰渣一般,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高大巍峨的长安城。

  凌冽的寒风,割裂了这座繁华帝都的最后一丝温暖,也吹走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柔软。

  大雪纷纷扬扬,像是天穹倾覆,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苍白的寂静中。李宝臣毫无阻碍的带兵穿过春明门,街道两旁的屋檐挂满了冰凌,晶莹剔透,却冷得刺骨。

  李宝臣领着骑兵队伍穿行于宽敞的朱雀大街,却感觉不到一丝带烟火的人间气息。

  远处的大明宫,宫墙巍峨,朱红色的门楼在雪中显得格外鲜艳,仿佛与这冰冷的天地格格不入。

  那鲜艳的红,却又充满了死寂,不像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街道旁的巷子里,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的身体早已冻得僵硬,脸上覆着一层薄霜,嘴唇青紫,呼吸微弱。

  雪落在他们身上,像是为他们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殓衣。

  不远处,一具冻僵的尸体横卧在大街中央,无人问津。他的手指弯曲,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能抓住。

  看到眼前这一幕,李宝臣停住翻身下马,解下身后的大氅,盖在那具尸体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乍泄的一丝怜悯,很快就被冷酷所取代。

  “父亲,百官们已经在紫宸殿内等候。”

  李宝臣之子李惟简,从朱雀门的方向策马飞驰而来,翻身下马,对这位长安禁军的统帅抱拳行礼禀告道。

  “蒲州防御使马,右相韦坚,互相勾结祸乱朝纲,挟持天子屠戮群臣,罪大恶极!”

  李宝臣看了李惟简一眼,继续一脸漠然说道:“等我军赶到紫宸殿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尸骸遍地,是本帅来迟了啊!”

  听到这话,李惟简瞳孔骤然一缩!

  李宝臣修仙了两年,他现在还近不近女色不好说,但身上那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却是千真万确存在。

  李宝臣刚刚那番话,只能说懂的都懂。

  长安开春前的最后一场大雪,果然是用来掩埋人间尸骸的!

  “你不去执行军令,难道是想去紫宸殿吃酒?那边应该已经摆好了接风宴吧?”

  李宝臣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戏谑的神情,李惟简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抱拳行了一礼,随即翻身上马而去。

  某些长安的权贵认为,韦坚得势的时候,他们就听韦坚的。李宝臣得势的时候,他们就听李宝臣的。

  那些位置,左右都是他们的人去坐,无所谓的。

  一般情况下,确实如此。无论是谁,进入关中都要跟这些“关中天龙人”们合作。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因为李宝臣就是个普通人,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政治动物。

  普通人就有普通人的无知冲动与血性,就有恼羞成怒后的不计后果的愤慨与报复!

  管你那么多干嘛,老子先杀了再说!以后再后悔,是以后的事情!

  此刻李宝臣心中的想法,就是那样的简单而纯粹。一旁的李史鱼长叹一声,没有阻拦,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杀了也就杀了吧,死一个宰相,跟死一个乞丐,从某个角度去看,似乎也并无不同。

  那些高贵的关中天龙人们,若是死了,也跟刚刚在路边看到被冻死的乞丐一般。

  二者都只有一条命,被杀也都会死!

  皇权易主,神器崩坏,统治者身上的光环已然褪去光亮。这些人与那些劳苦大众们,并无不同。

  都是人,都会害怕,也都会死。

  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李史鱼,很明白此刻李宝臣的心情。

  他们不比涉世未深的李惟简,李史鱼和李宝臣一样,都是见识过死亡,见识过厮杀,见识过人间炼狱的!

  既然乞丐们可以被杀……那宰相与尚书们,当然也可以!

  谁又比谁更尊贵?

  “善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李宝臣拍了拍李史鱼的肩膀说道。

  “请大帅放心,下官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事情了。”

  李史鱼对李宝臣叉手行礼道。

  “太华公主呢?她跟韦坚一起去太原了么?”

  李宝臣忽然想起这一茬来,侧过头提了一嘴。

  李史鱼面露苦笑道:“真要去了,那也算一段佳话了。可问题是没去成,韦坚骗走一对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女,留下这个蠢女人在大兴善寺,已经哭成泪人了。该如何处置,一切听大帅安排。”

  他作为李宝臣的“大管家”和得力助手,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去处理这些杂事。这也是李宝臣对李史鱼极度信任,甚至其信任度远在子嗣之上的主要原因。

  “你替我写一封休书,转交给太华公主吧,以后就不必再见面了。”

  李宝臣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去大兴善寺羞辱太华公主的兴趣。

  他身上一直都带着普通人的那种朴实,有慈悲怜悯但不多;有经验与智慧,也是稀疏平常;有暴虐脾气,也不会经常发作;对强者有逆反,对弱者有同情,有仇就要报。

  按照政治利益最大化的原则,李宝臣现在实在是不该“休妻”。

  利用太华公主的人际关系,稳住长安的局面才是真的,也是政治动物的必然选择。

  李史鱼想了想,几度都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看到宝臣大帅脸上满是受伤男人的惆怅,最后也只能一声长叹了事。

  都这情况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本帅将新府邸安置在兴庆宫,这名字不太吉利,就改回原来的名字,还是叫兴庆坊吧。”

  李宝臣满是疲惫的摆了摆手,转身便翻身上马,有些意兴阑珊的朝着东面兴庆宫方向而去。

  ……

  寒风凛冽,卷着浓重的血腥气,直扑大明宫的紫宸殿而来。

  大殿内群臣们,一个个都露出惊愕的表情,桌案上的美酒佳肴,连筷子都没有动过。

  李宝臣麾下禁军的铁蹄,踏碎了宫门的宁静。

  一队又一队披坚执锐的丘八,冲入大明宫内,以李惟简为首的这一队,直奔紫宸殿而来。

  盔甲摩擦,兵戈碰撞的声音,打断了群臣们的思绪。

  李惟简迈入大殿,指着那些个有些眼熟,却又连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大臣们,对身旁的亲卫喊道:“奉天子诏令,将这些乱臣贼子们诛杀以谢天下!”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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