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任何阻塞。
“好个左右开弓!”
王难得拍案而起,喜上眉梢。但接下来仍然只说了一句:“下一个!”
何百万在看台上看傻眼了,之前那些都还算正常,左右开弓的人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
然而他后面还看到了“拐弯箭”“空手接白箭”等花活,如同杂耍一般的箭技。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练出来的。
“看到了吧,射术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汴州武德昌盛,尔等放心经商便是。”
看台之上,方重勇脸上带着神秘微笑,意味深长的对何百万说道。
他相信今日想表达的意思,何百万应该已经领悟到了。
老老实实的经商,这些丘八就会保护他们不被贼寇劫掠。若是不老实,方重勇也不介意让这些人明白什么叫“君子六艺”。
被捆起来当靶子射,肯定不是什么好玩的活计。
……
豫章城南,是荆襄军大营所在。
秋雨绵绵下个不停,一阵雨之后,气温就要往下降一点。此刻在中军大帐之内,青瓷烛台上凝结着蜡泪,好似哭泣一般。
淋成落汤鸡的颜真卿摘下斗笠,蓑衣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鲁炅上前抱拳行礼,随即挥手屏退亲兵,帐外顿时响起兵戈碰撞声。穿着蓑衣的亲兵们不惧雨水,将大帐围成铁桶,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二人落座之后,鲁炅这才面露苦笑,点燃了炭盆给颜真卿烤火。
“颜相公一路辛苦了,只是,您何苦这浑水呢?”
鲁炅抓起炭盆里烤焦的胡饼掰开,递给颜真卿一半。焦黑碎屑落在鄱阳湖的水寨布防图上,他无奈叹息道:“卢杞那奸贼弄出来的童谣,陛下居然真信了?陛下怎么连这么拙劣的谣言都没看出来呢?”
鲁炅言语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颜真卿没有搭腔,他凝视着地图上鄱阳湖汴州军水寨所在的位置,那是这些时日鲁炅命麾下斥候反复侦查确认过的。
两军对垒,明面上都没有什么破绽,看来这一战有得打了。
颜真卿哀叹一声,将三枚新铸铜钱拍在案头,惊得炭火噼啪炸响。
“这是今早在城中黑市收的,不是为了这钱,颜某还不至于淋雨。”
颜真卿指尖抚过钱币边缘的毛刺,继续说:“铸造工艺一般但含铜九分,比官钱重三钱分。若在洪州流通三月,百姓便会自发毁官钱铸私钱。如今豫章百姓皆言此钱乃是你所铸。你说此事要如何收拾呢?”
唐代的铜钱,是一个很奇妙的物件。
朝廷可以铸,权贵大户们可以铸,节度使可以铸,甚至不怕死的商贾们,逼急了也能铸,行业门槛极低,更不存在什么技术问题。
市面上也混杂着各种朝代的铜钱,大家都是以“有铜无铜”作为评价标准的,币值如何是有个很“弹性”的尺度,不能一概而论。
历来朝廷都有“铸大钱”和“铸小钱”的行为,民间也有各自的应对办法。
铸大钱就是铸造精美且含铜量极高的铜币,一枚抵得上十枚百枚普通钱币。南陈的“叉腰钱”就是典型。
而铸小钱则更普遍,就是把原本的铜币缩小,减少含铜量。像南梁直接铸铁钱,已经是完全不装了,公开抢劫。
这些都是官府掠夺民财的粗暴手段。没什么技术含量,全凭手里握着刀。
唐代著名的“开元通宝”,便是在铸大钱与铸小钱之间寻找了平衡之法,于是成为了广为流传的著名铜币。
卢杞这一招的毒辣便在于此,操作很小,影响很大,而且会坏事!
看到这三枚铜币,鲁炅无言以对。这种事情,要证实不容易,要证伪却也很难。朝廷固然不能确定是鲁炅办的,但鲁炅也没办法证明不是自己做的呀!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颜相公应该知道鲁某的为人,若是要反,不必等到现在,当年便多的是机会。”
鲁炅叹息说道。
“陛下有陛下的难处。如今唯有打赢这一战,一切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颜真卿摆摆手,阻止鲁炅继续说下去。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直接拿战绩说话,卢杞这种小人,便没有发挥的空间了。
“想赢汴州军谈何容易啊。”
鲁炅从桌案上镇纸下面抽出一张纸,递给颜真卿。
这是斥候侦查到鄱阳湖西岸的情况,以及李光弼麾下水军的底子。
“当初,方清将汴州水军的骨干,交给了李光弼,与李光弼麾下骑军对调。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北方汉子不通水性不识舟楫。”
鲁炅面色肃然说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就是因为知道李光弼麾下有一支强大的水军,所以才不能贸然动手啊!
“原来是这样。”
颜真卿恍然大悟,这么重要的情报,他们之前居然都不知道!
“再有,李光弼是王忠嗣义子,而方清是王忠嗣女婿,所以李光弼此战必定是出死力,为他自己的前程谋划。
用计策分化拉拢,只怕也很难奏效。
以末将愚见,想要赢唯有拖时间。
越拖到后面,末将麾下这支水军便越强。而李光弼的人马,不过是汴州朝廷的偏师,短期内是不会再增加了。
末将说不能仓促开战,便是因为这个。”
鲁炅耐心的跟颜真卿解释道。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陷入到朝廷文官集团的内斗之中,卢杞已经是不择手段的搞事情。
这时候只能跟颜真卿说实话,把道理说明白,两人同舟共济,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要不然,外有强敌,内有奸臣,这一战输定了。
“明白了,那颜某再回襄阳一趟,说服陛下吧。”
颜真卿站起身,脸上满是愁容。
其实,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了一个从前没有参悟的道理:李在害怕他!
没错,李这个皇子,是颜真卿扶持起来的。
于是乎,既然颜真卿有扶持李的能力,那自然也可以扶持别的宗室。如果没有颜真卿,现在的荆襄朝廷怎么能立得起来?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颜真卿此刻才回过神来,他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个被他搀扶起来的皇帝,却未必真心感激他。
感激或许有,但更多的,则是担忧和恐惧。
自古权臣要保命,就要远离权力,不然必死无疑。然而一旦远离权力,那如何“为国尽忠”呢?
李现在不仅是依赖于颜真卿,更是在害怕他行废立之事。
所以才有卢杞这样的小人上蹿下跳,因为李不敢重用和颜真卿关系密切的人,他必须依赖卢杞这样的小人。
将来,摆平了一切之后,拿卢杞这样的小人祭旗,正是合适不过。
李并非不知道卢杞是小人,只是小人有小人的用法罢了。
“鲁将军,国事艰难,你要多多担待些。颜某回襄阳了,你也保重。
守好洪州,此战一定不能失败。”
颜真卿拍了拍鲁炅的肩膀,转身离去。他穿好还未干透的蓑衣,又要风里来雨里去,为了荆襄朝廷而奔波。
一时间,鲁炅很为颜真卿感到不值得。如果颜真卿投靠方清的话,他一定可以混得很好。只不过,方清那家伙,是一定会篡位了,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在扶持傀儡皇帝。
这让有“道德洁癖”的颜真卿不能接受。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如此。
“颜相公,当年你说李乃是先帝诸子中最贤明的那个。为何,如今他会开始猜忌你呢?”
颜真卿刚刚一只脚迈出军帐,就听到鲁炅在身后发问。
“颜某非是为了李,而是为了大唐,其心日月可鉴。”
颜真卿转过身,对着鲁炅笑道:“颜某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个人得失是无所谓的。”
“方有德下场如何,颜相公是看不到么?”
鲁炅又问。
颜真卿无言以对,只得轻轻摆手,转身便走,那模样带着一丝狼狈。
“唉,何至于此!”
看着颜真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鲁炅长叹一声。
这仗还有什么可打的,还没开打就输了一半!
鲁炅在心中大骂不止。
第730章 临阵换将
几天之后,颜真卿快马加鞭赶回襄阳,其间在路途中没有任何停留。
他的心很焦急,来回跑路都会花费时间,而冬天时鄱阳湖有些年份会结冰,有些年份则不会,这要看当地是不是过暖冬。
战场状况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而且汴州军并不是什么好好先生,战端也未必会由荆襄这边开启,一切都是未知。
颜真卿很急,非常急,但他发现似乎着急的只有自己而已。很多人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能私底下使绊子,压根就不担心这一战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比如说卢杞。
深秋的小雨,裹着寒意渗入襄阳行宫的里里外外。颜真卿跪在紫宸殿内温暖的软垫上,额间冷汗混着雨水滑落。此刻紫袍下摆,还沾着来自鄱阳湖畔的泥浆。
他在这里跪请了一个时辰,而李则是以“龙体欠佳”为由,“躲在”寝宫内并未下口谕召见颜真卿。
这位荆襄朝廷的天子,似乎听信了某些人的某些话,对颜真卿产生了别样的想法。
而且颜真卿越是坚持,仿佛越发证实某些人的“谗言”是有道理的。
差不多到了午时,天子李这才姗姗来迟。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确实身体欠佳,似乎并非故意冷落颜真卿。
“咳咳咳,颜相公不是应该在洪州公干么?何以这么快返回襄阳呢?”
李面露疑惑之色,开口询问道。
“陛下!微臣已经查清,鲁炅私铸钱币之事乃是子虚乌有。鲁将军之所以不进兵鄱阳湖,乃是麾下士卒新编成军,尚未整训完毕。
虽兵员素质尚佳,但成军时日尚短,水军不习战阵者甚多。仓促开战,恐怕结果难料,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鲁将军跟随陛下多年,屡经战阵,可谓劳苦功高。
他若有反心,何苦将布防图尽数交予微臣?”
颜真卿重重叩首,怀中铜钱叮当落地,随即他捡起铜钱,对李耐心辩解道:
“这私钱铸造谁都可以为之,洪州市井之徒手中皆有缴获。很难说不是汴州那边故意为之,放出风声来,妄图抹黑鲁将军。
望陛下莫要自毁长城啊!”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