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清风则是淡淡一笑,道:“人生就像树上的花一同绽放,随后随风飘落。”
“有的花朵拂过帘幔落在柔软的垫子上,有的则穿过篱笆掉进了泥土里。”
“落在垫子上的花,就像是生来便是皇子,”说着清风还抬手指了指裕王和景王,道:“掉进泥土里的花,就像是一些百姓。”
“这其中,贵贱之间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说着,清风嘴角微动,看着禅霜,道:“敢问这背后的因果关系又是什么?”
“这!”这番话一出,禅霜再次被说的哑口无言。是啊,这背后又有何因果可言呢?
都是同一棵树上的花,但结果却是不同。
若按照自己的因果之论来说的话,同一棵树上的花,就好比前世是一样的,但在来世,却迎来了不同的结果,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禅霜国师,到了现在难道你还不肯承认你佛门教义在根本上就存在问题吗?”清风再次上前一步,与禅霜几乎是近在咫尺。
“……我。”被清风如此注视着,禅霜张了张小口,一双原本慈悲而明亮的眸子,此刻瞳孔微微颤抖着,神情间惊慌之色浮现。
同时,大脑更是飞快的运转着。
不行,肯定还有反驳之法,我不能被这个坏女人打败,否则佛道之争,就是佛门之罪孽。
禅霜面色渐渐的苍白了起来,她开始努力的回忆佛经,想要从中找出反驳的观点。
可是清风的观点提出,她自己都无法辩驳,甚至都忍不住怀疑,佛门教义中的因果轮回之说是否真的是虚假,站不住脚的。
“那祭祀之道呢?”就在这时,禅霜脑海当中突然灵机一动,抬眼看向清风,道:“清风国师,我华夏自古以来便有的祭祀之道如何说?”
说着她不等清风开口便继续道:
“祭祀祖先,不仅仅是为了供奉食物,更是为了缅怀先人,维系家族血脉,铭记根本。”
“古人云:孝莫大于安亲,安亲莫大于敬鬼神。子孙祭祀,并不只是为了让先人的灵魂得到供奉,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内心感到安慰。”
“当人的灵魂离开了躯体,仍然有所感知,因此才会立牌位进行祭祀,以示不忘。”
禅霜说着,语气微微顿了一顿,见清风只是平静的看着自己,心中暗自一凛,不过还是道:
“子孙承继先志,岁时祭奠,非独慰先人之灵,亦所以明孝道,传家风!”
“正如《礼记》所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由此可见,人虽去世,但其神不灭!”说到这里,她终于是将自己的又一辩证说了出来。
“子孙之所以祭祀,是因为相信先人的灵魂不灭,因此通过供奉食物来表达孝思之情。”
“这些都不是空谈,而是有深刻含义的。”
“圣人制礼作乐,皆有所本,非空言。是以祭祀之事,非虚妄之行,乃明德之实。”
“因此,子孙祭祀祖先神灵,非徒事表象,实则是明心志,昭孝行。由此可见,我佛门教义,神不灭的道理确实存在。”
“因此子孙祭祀不仅是为了回报先人的恩德,也是为了证明人的灵魂,即便肉体消逝,也能永恒存在!”此时禅霜可以说是越说越自信,小小的身躯中,隐隐有能量要爆发一般。
“所以,佛门教义,神不灭,无错!”
不得不说禅霜不愧是佛门培养的天才,也不愧是严嵩精挑万选的人。
在如此极致的情况下还能想出此等反驳的观点,绝境逢生,确实当得起天才一说。
她这一番用古之祭祀之礼来论证神不灭的合理性,这一观点根本无法辩驳。
不说百姓了,每年都要祭祀祖先,即便是皇家依旧在遵循着祭祀之礼。
所以想要在这一观点上反驳神不灭的佛门教义,那就反驳了祭祀之礼的合理性。
如此一来,一旦清风反驳了,那就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了。
“差不多可以了,”司礼监一方,黄锦看着自家国师不说话后,心中焦急道:
“小祖宗呦,行了吧?赶紧来把事情闹大,等主子顺势给个信号,以言行无状为由,将你们二位国师禁足。”
“如此一来,这出戏也就算唱完了。”
“之后严阁老他们顺势打个掩护,扯出儒宗,办正事要紧啊,可别惹恼了主子才是。”
然而可惜的是,清风却听不到黄锦此刻的心声。
“你说完了吗?”清风对禅霜这一番急中生智的反驳,却不以为意,只是平静的问道。
“没有。”禅霜此刻也顾不上佛礼了,气鼓鼓的看着清风,道:“国师之前否定神不灭,但祭祀之道却恰恰应证了神不灭的合理之处!”
“那岂不是说,国师竟不知自己先祖神灵所在!”
嗯,禅霜此刻,颇有一种小老虎呲牙咬人的感觉,这话说出来,就等同于是再说清风没有祖宗了,确实有骂人的嫌疑。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说完,禅霜赶紧在心头暗暗祷告,“请佛祖原谅,弟子犯了口业,实在是这坏女人太可恶,阿弥陀佛……”
“呵!”然而就在这时,清风却是发出一声轻笑,一甩手袖口中竟是突然露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来,只见她直接将匕首甩到禅霜脚边。
“哐当!”刀子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只有十六七岁,并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禅霜更是吓得小脸一白,下意识的喊出声来。
“国师!”见清风竟然动了刀子,在场的人都是一惊,裕王更是发出一声低喝。
“好!”然而看到这一幕,黄锦心头,却是暗暗叫了一声好。
到了这里,他笃信事情已经闹大了。
接下来,想必主子也该给一个信号,这场戏也该收尾了。
“祖宗灵魂?”清风轻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证明给我看,祖宗灵魂真的有,如你所说,既然知道先祖灵魂,便杀身从之。”
“我道门修今生,求长生,笃信的是,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
“就如这匕首,”清风指了指地上的匕首,“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刃。形之于用,犹刃之于利。利之名非刃也,刃之名非利也。”
“然而,舍利无刃,舍刃无利,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存?岂不舍本逐末?”
听到这里,裕王、徐阶、高拱、张居正、赵贞吉、胡宗宪等人纷纷在心底一叹。
这一次,他们看向清风的目光再次变得不同了。
国师清风,不愧于道门天才之名!
也是这一次他们才真正的见识到了,道门天才的真正含金量!
这最后一场佛道之争,是在玉熙宫大殿上开始的,也要在大殿之上结束,给天下一个交代。
而从开始到现在,清风几乎是在压着禅霜这位佛门天才打,后者毫无还手之力。
尤其是这最后一把匕首,用刀刃和锋利之间的关系举例,论证了神魂对于肉体的关系,从而,直接给佛门教义,来了一记绝杀!
神魂和肉体的关系,就像锋利对于刀刃。
锋利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刀刃的,而刀刃这个词,也不是用来形容锋利的。
然而,没有锋利,也就无所谓刀刃,没有刀刃,也就无所谓锋利了。
从未听说过刀刃消失了,而锋利还能存在,同样的道理,肉体消亡了,精神岂能存在?
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你佛门的神不灭教义,就是胡扯,对于人来说,肉体就是一切。
这一点,即便是用在他们这些修仙者身上也极为契合,修仙是为了什么?长生逍遥。
长生逍遥如何体现?那便是无穷无尽的欲望,无穷无尽的欲望又从何感知?身体!
所以,身体才是一切!
“轰!”禅霜小脸在这一刻瞬间惨白一片,小小的身躯晃了晃,那一双慈悲而明亮的眸子在这一刻瞬间暗灭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通红,继而大大的眸子里开始水雾酝酿,她努力抿着嘴,嘴角下弯,委屈的看着清风这个坏女人。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佛门完了!
“咚!”紧跟着气急攻心之下,这位禅霜小法师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不过就在她身体倒地的一瞬间,清风全是来到了她身边,直接将其扶着。
“这就晕了?”看着被自己扶住的小尼姑,清风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我是不是玩的过了?”想着,下意识的看向黄锦。
只见黄锦此刻满脑袋黑线,疯狂的给她使着眼色,嗯,看表情已经使了有一会了。
此时包括裕王和景王在内的内阁众人,此刻也是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位清风国师。
“都吵完了?”就在这时,偏殿处,修剪完灵桃树的嘉靖也缓步来到了大殿。
“皇上……”看到嘉靖出来,众人就要行礼,却被嘉靖摆摆手,“行了,都平身吧。”
“谢皇上。”众人又各自归位。
反倒是站在大殿中间的清风,此刻扶着禅霜,看着坐在御座上的嘉靖,有些脸红。
当然不是什么害羞,而是觉得自己似乎玩的太过火了,原本可以早早结束,把时间留给内阁众人借题发挥,处理儒宗的,结果自己玩上头了,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把国师禅霜给气哭了。
“清风丫头,你威风啊,”嘉靖肃容说着,身子微微前倾,不过眼神中却没有责怪之意,反而用一种宽容的语气,严肃道:
“你跟禅霜都是国师,你把人家给气晕了,成何体统,嗯?”
看着皇上对清风的宽容态度,众人皆是心思各异,果然,清风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皇上,我错了。”清风低着脑袋,轻声道。
嗯,她玩够了,现在只想赶紧回去修炼。
“哼,一句错了就能结束了?”嘉靖轻哼一声,然后大手一挥,道:“听着……”
这时,吕芳赶紧走出来。
在他身后,黄锦和陈洪也赶紧跟上。
“国师清风,禅霜,身为佛道二教如今的领袖,却言行无状,不成体统,无怪呼让佛道二教祸乱天下,着二人禁足玄圃宫与万法宝殿。”
“无令不得出!”
听到这话,众人都知道,这场佛道之争的大戏算是彻底的平稳落幕了。
接下来就是重拿轻放,慢慢的各地方衙门会将佛门和道门羁押的一些人释放,如此一来,皇上手里的这俩柄刀剑算是平稳收回。
此时严世蕃心底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毕竟,利用佛门和道门,掀起三教之争,把事情闹大,从而拔除孔家,对儒宗出手的计划是自己跟老爹严嵩一手策划的。
而这个过程当中,需要找皇上借剑一用,如今剑也算是归还了,还附送了一个佛门这把刀。毕竟,请皇上出手,哪有不付出的道理?
总之,事情了了就算是好。
相比于严世蕃的心底狠狠松了一口气,放松不已,严嵩的面色从始至终都表现得非常平静。
当然从始至终都属于是一个推手,并且作壁上观的清流众人,此刻也是一脸轻松。
这时,只见严嵩微微撇头,看了儿子严世蕃一眼。
收到老爹眼神示意的严世蕃心中一动,知道接下来该说正事了,而后踏出一步,对着嘉靖一礼后,道:“回禀皇上,臣有本奏!”
说着,严世蕃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奏本。
吕芳见此,则是拿着奏本,递到嘉靖手里。
“回皇上,”严世蕃神情严肃,道:“佛道之争虽然自古有之,但臣以为,如今我大明由此佛道之乱,并非完全是佛道二教之过!”
“实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故意挑起佛道之争,而其目的就是要阻止朝廷变法,阻止‘启思革新’的国策推行,这隐藏在背后之人,用心之险恶,令人不齿。”
“臣以为,当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