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儒家又有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皇族与张部堂,皆为民之父母,当共同守护这片土地与百姓。”
“我欲与张部堂共谋国是,非为个人私欲,乃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皇上分忧解难。”
“张部堂效忠于我,即是效忠于这份共同的责任与使命。”
“况且,纵观史书,不乏辅佐储君,共图大业之忠臣。”说到这里,朱翊钧又补充了一句,道:“我是裕王世子,未来会是国君。”
而听到这话,张居正眉头微微挑了挑,却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听着。
以朱翊钧的表现来看,他能说出自己未来会是国君,这番话倒也不奇怪。
不过,这番话说出来,却有些诡辩了,不过张居正没有打断,这番论道他想的不是输赢,而是考校,考校这个世子值不值得自己效忠。
“先贤深知,辅佐储君,即是辅佐未来之君,此乃大义所在,非僭越之举。”
先给自己强行安上一个储君的名头,然后一切倒是顺理成章了。
“正所谓,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张部堂若能以此心相待,吾必以国士之礼待之,共筑皇家之辉煌,共创国家之盛世。”
“因此,张部堂效忠于我,非但无僭越之嫌,反而是忠于国家、忠于皇族之体现。”说完,朱翊钧微微一笑,道:
“张部堂以为如何?”
“好一番诡辩,”张居正沉凝的面色微宽,温和道:“世子可知,儒宗已非治天下之道。”说着,张居正摇摇头,道:
“陈腐旧儒,难堪大任。”
说出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了,张居正想要继续考校一下这位裕王世子。
如果他接下来的言论,还是陈腐旧儒那一套的话,那自己怕是可以下逐客令了。
“这是自然。”朱翊钧也知道,张居正和顾宪成、申时行都不同,看似是自己今日找上他,要他效忠于自己,实则自己才是那个被考察之人,想及此处,朱翊钧再次开口。
“昔日高高在上的儒宗,如今只是百家学说之一而已,皇爷爷废掉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再捡起来,”说着,朱翊钧继续道:
“部堂方才言,只效忠皇上,此诚为法度所定,然则法度之外,尚有天道循环,有自然之理。法家云:‘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此法之公正,然亦需知,法之根本,在于维护社稷之安稳,百姓之安宁。”
听到这里,张居正明白,这位裕王世子,是要从法家的角度来诡辩,说服自己。
如今的大明,治国之道,早已从原先的霸王道杂之,变成了如今的百家并用,启思革新。
这些都是很大,很多,很杂的东西,更是大明天从嘉靖四十七年,数次朝堂权力洗牌,历经几次变法才形成的全新的王朝体制。
张居正没指望朱翊钧现在就能说出更新的东西,只要他的理念不偏于现如今王朝体制,在他这里就算是过关,达到合格标准了。
儒家的理念他现在已经考察过了。
朱翊钧现在用法家的理念来与自己论道……嗯,儒法结合、儒法互济。政治事功与伦理劝导,王道者稳固其统治的核心要旨。
如此看来,这孩子,还是有点东西的。
“我作为世子,虽未即皇位,却也是社稷之未来,百姓之希望。”朱翊钧继续侃侃而谈。
“你效忠于我,实则是效忠于社稷之未来,效忠于百姓之福祉。此非僭越,而是顺应天道,遵循自然之理。”
听到这里,张居正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这是道家理念?
果然,跟着就听朱翊钧开口道:“道家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治国之道,在于顺应时势,而我,正是这未来时势之代表。”
“再者,法家强调‘法治’,而非‘人治’。”
“你效忠于我,并非效忠于我个人,而是效忠于我所代表的法治精神,效忠于我所承载的治国理念。我若即位,必将秉持公正,推行法治,使国家昌盛,百姓安乐。”
“你今日之效忠,实则是为明日,国家之法治,奠定夯实的基础。”
朱翊钧道法并用,身上的气势也毫无保留的放开,筑基初期的修为也不自觉的释放出来。
“且道家又有‘无为而治’之说,意指顺应自然,不妄为。”
“自然是什么?”
“在大明,自然是天道,也是皇族!”
“你效忠于我,并非要你违背本心,强行为之,而是要你顺应天道,顺应自然,以你的智慧与才能,辅佐皇族共同治理国家。”
“如此,你既不失忠诚之本,又能顺应天道,实现个人之治国理念与抱负。”
“因此,你效忠于我,非但无僭越之嫌,反而是顺应天道,遵循法治,实现理想与抱负的明智之举。”说完,朱翊钧深吸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的释放了修为气势。
“啪啪啪。”这时,就见张居正突然抚掌称赞,道:“好一番‘儒、法、道’三家诡辩。”
“尝一脔肉,知一镬之味。”
“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以小明大。”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一壶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近论远。”
说完,张居正以手抚须,深邃的眸子里,尽是对朱翊钧的满意之色。
“世子殿下聪慧,臣,佩服!”看着对自己拱手,还称臣的张居正,朱翊钧眸光一闪,道:“部堂这是答应了?”
“世子殿下一番话,若是在以前,我必然会毫无顾忌的辅佐世子殿下,可是……”说着,张居正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十八年,他在南京整整待了十八年。
虽然说修仙者寿命漫长,可若是生命中的十八年都是蹉跎的话,这是他所不能承担的。
他心中的治国理念和抱负,在他看来,甚至要比修仙更为重要。
这种感觉,这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懂。
裕王已经被皇上放弃了,他不可能去支持裕王世子,因为这毫无未来可言。
这次能重返内阁,他心中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这一次机会。绝对不允许浪费!
“先生的顾虑,可是父王有可能被皇爷爷放弃,未来不可能成为储君,因此我这个世子在未来也不可能成为太孙。”
“所以,先生留在裕王府,是毫无未来可言的,我说的可对?”朱翊钧凝视着张居正。
“不错!”张居正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若是裕王不被放弃,再以朱翊钧的表现来看,未来大有可为,只是……可惜了!
“哈哈哈。”然而让张居正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说出自己的顾虑没一会,就听朱翊钧突然朗笑着开口,道:
“看来有些道理,部堂还没有想明白啊。”
“嗯?”见此,张居正目露疑惑,拱了拱手,道:“世子所言何意?”
“在回答先生这个问题之前,本世子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张部堂。”朱翊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先生要的是自己的治国理念和抱负得以实现,还是要一个太子,太孙?”
“有何区别?”张居正微微摇头,道:“太子储君是皇帝之下第一人。”
“太子的权力,可以让任何一个官员,实现自己的治国理念与抱负……”然而张居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朱翊钧挥手打断。
“那你效忠太子有何意义?”
“此时你手中若有更好的治国之策,想来皇爷爷不会拒绝。”
“何必盯着太子之位不放呢?”
“世子所言不错,可臣也有顾虑……”索性说开了,张居正便把自己的顾虑说了一遍。
朱翊钧所言,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是如今的大明已经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且在短时间内不需要再变法了。
而他,想要变法,这是短时间内不可能实现的。
他的变法,还在完善,按照他估计,很有可能到了那个时候,皇上早已成仙隐退。
所以他需要新皇的支持,这期间,他别的不想,只希望让自己支持的皇子壮大势力,未来争取成为太子,然后顺利登上大位。
听完张居正的顾虑后,朱翊钧明白,想要直接让其效忠是不可能了。
自己用来说服父王那一套,太子和太孙可以不是一脉之承的理论对他也不适用。
裕王府,可以不考虑皇位,只关心自己的发展,可身为人臣,张居正不行。
此人有着自己的治国理念与抱负。
因此,他支持的人,必须是太子才行,至于太孙是谁,他不在乎了。
不过,这些朱翊钧也不是没有准备,他看中的人,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今日跟部堂聊的很开心,”说完,朱翊钧缓缓从座椅上起身,道:
“虽然不能直接得到部堂的支持有些可惜,但本世子倒是想与部堂做一笔交易。”
朱翊钧说话间,眼底透露着的神色,仿佛是在告诉张居正,自己看重的人必须要得到。
“交易?”张居正眉头一挑,看着朱翊钧。
通过刚才的交谈,他知道眼前的裕王世子,绝对是一个心机城府极深之人。甚至,从他的身上,自己还看到了一种独属于皇者的霸道。
“不错,如今的大明,可以有太子,但也可以有太孙,至于是不是一脉相承,又有什么关系?”朱翊钧在张居正瞪大的双眼注视下,说出了自己此前对裕王说的那一番话。
(注:详见
“本世子想要与张部堂交易的内容也很简单。”说着,朱翊钧语气幽幽道:“张部堂可以在九王,甚至是未来皇爷爷众多皇子中,随便选一个皇子,支持他成为太子储君。”
“而张部堂,您将得到的是整个裕王府的支持。这太子之位,我裕王府送与他有何妨?”
“但是,这大明仙朝的太孙之位,必须是本世子殿下的!”
“如此交易,张部堂以为如何?”
看着自信而笃定的朱翊钧,张居正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荒诞!
从来都是,太子的儿子便是太孙。
可是何曾听闻,太子是太子,太孙是太孙的?岂不是胡闹吗?
只觉得眼前的裕王世子,是不是疯了,才能说出这么一番癫狂的话来?
若是如此的话,那岂不是说未来太子的儿子中,不可能有人继承皇位。
而下一轮继承皇帝位的,是别的诸王之子,如此一来,未来大明会颠成什么样?
换句话说就是一朝双太子!
若是洪武朝有这种“前卫”的操作,那太祖要是在当初在朱雄英去世的时候,直接把仁宗皇帝立为太孙,未来又岂会发生靖难之役?
虽然朱翊钧说了,为了国本不动荡,他只要裕王府的权益,届时会辞去太孙之位。
可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别想轻易缝上,如此深渊的影响,将是大明皇族千秋万代的。
好了,太子之位争不到,那争太孙之位……这,大明会乱成什么样?
一瞬间,张居正想到了很多,也想了很远,可若是回归交易本身的话,那就相当于是,自己选择的皇子,得到了裕王的支持。
正如裕王世子之前所言,诸王如无根浮萍,说的就是现在的九王,毫无根基。
甚至接下来还要面临着残酷的诸王之争,以及来自裕王府和景王府的攻击。反之,有了裕王的支持,胜利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些。
一时间张居正陷入了两难之地。
一方面往近了说是自己可以选择一个皇子,并且很大可能助其成为储君。然后自己就可以在未来,实现自己的治国理念。
另外一方面往远了说,他又担心未来大明的国本之争,会变得更加复杂与多变。甚至一个搞不好,很有可能埋下更大的隐患。
一方修仙王朝若是埋下滔天的隐患,到时候将会是真正的生灵涂炭,万族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