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微微颔首,又摇摇头,提醒道:“老太太虽年事已高,但定是足够机警,你不能贸然轻动,若是打草惊蛇,则要关乎了姊妹们的身家性命。”
“可在省亲当日,你的法事做毕,待那佛堂无人再行探查。而外书房那边,最好以临摹画作为由,能让惜春妹妹接近书房,你们再寻个合适的时机,查找文书。”
“若各处都不顺利,最终很可能就是在二太太的房内了。我观她这一路来,对省亲别院的一草一木都了解颇深,定然是细细排查过账目的。尽管如此,她还是能省则省,算到我们头上来,想必不单单是卖个情面的原因,甚至她自己可能就在这修缮别院中,偷取了不少银两。”
妙玉、邢岫烟皆是愕然,相视一眼惊叹道:“都是同一家,难道也要如此精于算计?而且,省亲的可还是她的女儿。”
被薛宝钗传授过人心险恶的林黛玉,此刻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与二人宽慰道:“并非每个府邸都如我们一般,不计较个人得失。便是相处在府邸内,也会有明争暗斗,大房偏居东路院就是最好的佐证。”
“她们所图更是俗不可耐,无非权财两种,和我们的追求自然不同了,你们不能理解也是情有可原。”
在林黛玉眼中,妙玉是个吃斋念佛的,对凡俗之物,应当没太多渴望。
邢岫烟就更不必说了,像是个纯洁的小白花。即便都住进了定国公府,都不穿府里为她量体裁衣的锦罗绸缎,还在穿她那涓洗发白的裙裳,瞧着便让人心疼的很。
但在二人眼中都好似深深理解了贾府明争暗斗的缘由。
就好比定国公府里,无人在意吃穿嚼用,银子都是随用随取,众女根本没有私房钱的需求,对于权势更是林黛玉之下,所有人相差不多。
如此一来,稀缺资源就只有色了。
所谓在岳凌身边侍奉的机会。
在这一方面,府邸内的勾心斗角与荣国府,或许不遑多让了。
府内小姑娘们见缝插针的本事,正和王夫人这偷手偷脚可堪一比。
甚至昨夜妙玉都还爬上了岳凌的身子,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哪像是什么修士,更像欢喜禅宗。
两人再相视一眼,似是心有灵犀的知道了对方的念头,便立即摒弃杂念,异口同声道:“林姑娘放心,我们当是会倾尽全力,相助她们。”
林黛玉安心颔首,又道:“宝姐姐会留在这里协助你们,若是寻到了线索第一时间交给她。即便你们闹出什么动静来,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就算有突发情况,相信她也会很好的顾你们周全。”
“是。”
另一边,
王夫人来到三春面前,笑盈盈的坐在了探春身边,温声关怀道:“姑娘们,这段日子在定国公府客居,倒是未见身上有所清减,想必是被定国公照料的极好了?”
开口虽是客道话,放在平日也很中听。
但是经历过了这么多是是非非以后,便不由得让三春多想。
话里话外,好似还是在阴阳怪气,她们是不是被岳凌纳入了房内。
探春抽了抽嘴角,即便她往日最是尊崇王夫人,更以入宫的大姐姐为自己的榜样,此刻的她已全不是这个念头,也没有寒暄的兴致。
“问太太安,定国公府上是极好的,姊妹们待人温煦,国公爷更为亲善,礼数有加。”
话虽说的周全,只是音调冰冰冷冷的,全不是王夫人记忆中的模样。
这差别,是让王夫人一时失神。
好似经过岳凌手的姑娘,都会有极大的转变,连三春都不例外。
“看你们气色都不错,我便也安心了。既然定国公如此善待你们,便也是你们的福气,虽不比你们大姐姐有机遇,但也足够了。往后,还得多多与国公爷亲近。”
“琏哥儿那事,我也听闻了,并不该怪你们。大老爷,老爷身为男子不懂我们妇人的难处,我当是懂得的,毕竟你们才去了定国府。”
“但都是血浓于水的亲族,你们也不必赍恨,就当此事翻页了可好?”
见三春无人应答,王夫人也只好硬着头皮转开话题,“今晚,你们就都回去歇息,你们走时的院子已经修葺一新了,便是花花草草,我都让人重新栽了一遍。”
听闻此言,三春姑娘板着的脸色似是有些好转,尽皆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冻结的气氛才有好转,却是一个赖家带来的丫鬟传信道:“太太,老祖宗那边传话说,让姑娘们去那边说话。”
话音刚落,三春甚至王夫人都不禁提心吊胆了起来,不知都这个时候了,贾母还要作什么妖。
王夫人不由得多一句问道:“可说了什么事?”
丫鬟摇头,“没有。”
王夫人眉头微蹙,再看向三春,也不得不憋出个笑容道:“当时老太太这会歇息好了,醒来得知你们归来,正想念你们去看一看呢。”
“你们都是老太太养大的,怎会不想你们?”
可在三春眼里,她们走时,走得就很不体面了,贾母的心胸未见的有多宽阔,此时唤她们过去,定然不是为了叙旧了。
“好。”
三春互相搀扶起身,没有太多言语。在她们来府邸之前,心里早就做足了准备,去面对这一切了,无论是贾赦贾政,还是贾母。
更何况,有了贾赦那般无礼过,贾母再过分还能过分到什么程度呢?
“舅母,她们这是?”
分工完成后,林黛玉走来了王夫人这边,却见到三春已经离开了,不由得问起来。
“哦,是老太太寻她们说说话。”
林黛玉微微眯了眼,感觉会有坏事降到她们身上,不过对于此时还没下定决心与贾家决裂的她们,坏事或许也是好事。
“原来如此。”
林黛玉微微颔首,“眼看就快入夜了,我也不便打扰,就先回府上了。至于舅母托付之事,我已与她们说明,省亲之前都听舅母的差遣……”
第435章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妙玉适时来到王夫人面前,施了一礼。
王夫人脸上笑得灿烂,客气挽留道:“玉儿,省亲只在明日了,何必再来回奔波?你大姐姐她没少提起过你,定也是想见你的,不如就在府上歇息一日,可好?”
“舅母早就让人打理出独门独院来了,不会有人打搅了你的清净。”
林黛玉当然不畏惧在荣国府过夜,她早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会被贾宝玉吓到,如今的贾府里,当然是没人敢冒犯她了。
只不过,今日将自己府上的姑娘,丫鬟都安置在了荣国府,回去刚好是与岳凌的二人世界,没有了人多眼杂,林黛玉早已是归心似箭。
而且,保持了几日的距离,林黛玉早也想再寻岳凌身边,依偎一会儿了。
这会儿林黛玉脑袋里已经不是面前的这些事,而是想着回府之后,如何能够暗示岳凌主动来贴得近一点,而她不得不勉为其难的接受,一切都并非是她不自持的结果。
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林黛玉微微摇头,道:“就不再叨扰了,府里刚好还有些事,明日一早我再来便是。”
林黛玉执意要走,王夫人也不好强留,只得同邢夫人一起,将林黛玉再原路送了出去。
走过薛宝钗,妙玉等人面前,林黛玉又暗暗点了点头,往三春离去的方向用着眼色。
众女也都颔首回应,是将林黛玉临行之托,铭记于心了。
“宝姑娘,迎春、探春、惜春她们是往哪边去了?”缀在队尾,刚走来的妙玉不禁问着薛宝钗。
“是往佛堂那边去了。”薛宝钗眉头微蹙,轻声回应道:“该是贾府的老太太寻姊妹们,恐怕会有所刁难,待归来时,妙玉师傅还是借着礼佛的由头,进去瞧一瞧吧,若有什么变故,记得来让烟儿姐姐来唤我便好。”
“嗯,好。”
林黛玉走后,留在荣国府的众女,已经渐渐生出了默契,只待接下来的行动大计。
……
一进佛堂,三春便见得在正中央端坐的贾母,阴沉着脸色,不苟言笑,全无病态。
如此,便也都心领神会。
王夫人所谓的养病歇息也是托词,当真是想验一验她们还有没有秉持着晚辈的身份,有没有所谓孝心。
结果显而易见,不尽如贾母的意。
台上,与贾母挨坐着的,还有贾宝玉,面色红润,精神正佳。
下首坐着一个老嬷嬷,三春也并不陌生,是贾母的陪嫁嬷嬷,赖嬷嬷。
赖嬷嬷在贾府的地位崇高,两个儿子赖大、赖二分别是荣国府和宁国府的管家,府邸里更是不将她当做下人看,连贾宝玉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妈妈。
有传言说,背靠荣国府,连赖家这等下人都在私宅中盖起了院子,规模堪比一座小的省亲别院。
而这钱财来源,想必也是从荣国府中克扣出去的,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并不去深入追究此事。
只因赖嬷嬷相当于贾母的话事人,贾母的地位无可撼动,赖家便能在荣国府逍遥。
眼下,是连赖嬷嬷也没了往日的慈眉善目,沧桑的双眼里却有些咄咄逼人之感,令三春姑娘不觉更加小心谨慎了些。
这一会面,必会被刁难,她们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了。
果不其然,贾母一开口便是问责,道:“久住定国公府,是不是将你们的本都忘干净了?今日回府,尚不知来见我这个老婆子,也难怪在外你们也不认琏哥儿这个兄长!”
面对贾赦,惜春还敢起身反驳,但面对这个荣国府真的话事人,幼小的她还是欠缺了些勇气。
三春只好垂着头,不吭声。
见姊妹们如此可怜,宝玉张了张嘴,想要为她们求情,可再一想,她们已是岳凌的人了,心底便升起了几分厌弃。
“谁叫你们没眼力,为得要沾染那污浊,惹祸上身?明明都是水做的女儿,正是纯洁无瑕,还自甘堕落,需得让老祖宗好生教养一番。”
“明个还得见大姐姐呢,若是还这份态度,当是被老祖宗和太太们不容许的。”
久未见姊妹们,再观她们的容颜衣着,倒觉得比从荣国府走时,清丽了几分。
或许是定国公府更养人,也或许是定国公府裁量的衣裙穿在她们身上更为合身美观,便让贾宝玉心底生出些不平之意来。
“哎,无碍。老祖宗和娘亲都说了,那夏家的姑娘,颜色也是绝佳,比姊妹们还要出众,若有她伴我玩耍,也不无聊了。”
三春的沉默不语,似是更加激怒了贾母,但身为贾府的当家人,她的修养秉性还在,并不会将太多怒火展现在脸上,只是微微眯了眯眼,脑中想着如何为她们涨一涨教训,认清自己的身份。
可还没等这边开始教养,便又有人叩响了门,似要传话。
宝玉飞也似的去开门,迎进来的却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金钏。
见她闯了进来,贪恋胭脂红粉的宝玉急忙提醒道:“金钏姐姐,这里闯不得,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老祖宗正在教训姊妹几个,别迁怒到你身上。”
金钏摇摇头,推搡宝玉一把,想要让他让开路,她正是为堂上的事而来的。
抬眼见着门前拉拉扯扯,更惹得堂上贾母的不满,便吩咐身旁鸳鸯道:“去看看,到底是谁来了。”
鸳鸯福了一礼领命,走到门前,便顺利将金钏带了进来。
贾母自然也是见过各房的大丫头,直言不讳的问道:“二太太是有什么事?”
眼看着三春跪在堂前,金钏不好当面回应,便寻到赖嬷嬷面前,由她来转告贾母。
耳语一番,却见赖嬷嬷的脸色微变,当即起身来到贾母身后,俯首帖耳道:“老祖宗,按照二太太的意思,姑娘们已是被定国公纳入了房中为侍妾了。不能再当做贾家的姑娘教训,要卖定国公一个面子。”
贾母的怒容不但没消散开,反而眉头皱的愈发深了,冷笑道:“我管我自家后辈,又与他何干?”
元春即将归府,无形中提振了贾母的气势,正以为贾家崛起之势不可阻挡。
毕竟省亲一事,本身便是天子的隆宠。伴着省亲的队伍,会有宫里的大宦官,携着天子的馈赠,降下福泽给贾家所有人。
这是外臣可望而不可及的荣幸。
在贾母眼中,这更是贾家与皇族牢牢绑定的契机。之前哪怕是国公,再威风,都还是外臣,有倾倒的危险,但身为皇亲国戚,即便犯错也容易被网开一面,地位当然有所不同了。
赖嬷嬷斟酌着问道:“依老祖宗的意思?”
再看向伏地跪拜的三春,贾母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反而被这插曲,搞得怒不可遏,冷声道:“做得这般委屈模样是给谁看呢?倒好似是冤枉了你们?”
“自甘下贱,卖身求荣,去攀定国公府的高枝,反过来便不将长辈放在眼里,可还记得你们姓甚名甚?”
“如此败坏家风之举,尔等还有何面目,去见明日贵妃省亲?贾家怎就出了你们这三个不知廉耻的后辈!忘了本的东西!”
极尽侮辱之词,贾母连身子都止不住轻轻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