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能大费周章的省亲,与家人团圆,也是皇帝对后宫体恤,恩宠的一种表现了。
礼佛结束后,元春便来到了太明宫,迈过门槛后,来到皇后面前屈身福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吧。”
皇后目光灼灼的正视着元春,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又道:“你平日里低调恭谨,却也不必如此卑矜,在本宫面前不必自贱,照常即可。”
贾元春受宠若惊的抬起头,忙又垂下。
她本就是皇后宫里的女使出身,皇后便是她的主子,而今日主动提议要她改了这贱称,也可视作一种认可了。
“臣妾谨遵懿旨。”
皇后呈出温煦的笑容,抬起酒盏道:“不必拘束,用过晚膳之后,你便该出宫去了,照例本宫还需叮嘱你几句。”
“臣妾在。”
执起元春的手腕,皇后交心道:“其一,莫忘君臣本分,谨守皇家体面。你虽是归府见亲,然你今日已是贵妃,一举一动关乎的是天家威严,不可失了方寸。”
“其二,言辞需慎,勿令宫闱私语传于外廷。言多必失,纵是骨肉私语亦当以君臣纲常为界。”
“其三,勿涉朝堂,规劝家族俭以养德。贾府既为皇亲国戚,当知奢靡易招非议,效仿圣躬尚简之风,方为长久之道。”
“……”
……
“岳大哥,贾家当真有那么严峻?”
饭桌上,岳凌与林黛玉,携着史湘云,雪雁,翠缕最后用着膳,做着赶去贾府参与省亲的准备。
临行时,林黛玉又担忧起来,怕是做得一应准备都徒劳无功,却又怕风雨来的太急了,而没姊妹们出面检举的机会。
史湘云在听闻了来龙去脉以后,也没有心情用膳了,落下筷子来,等着岳凌发话。
毕竟与荣国府一样,她史家也是勋贵一脉。
府邸虽没有贾府这般豪奢,但据她所知还有过些不为外人所知,见不得人的勾当。
尤其她二叔和三叔本就不算和睦,一门两个侯爵,府内争吵也不算少了。
若贾府都大厦倾倒的话,砸下来史家不也是个稀巴烂?
岳凌扒着碗里最后一口饭食,慢吞吞的咀嚼着,道:“无须担心,陛下做此番打算,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的京城里,有一股微妙的平衡,敲打哪一方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陛下稳定朝政近十载,如今是能大施拳脚的时候。接下来,便会如同陛下行兵打仗时那般雷厉风行,而贾府或许只是祭旗的罢了。”
林黛玉听着默默点头,昨晚和岳凌在房里简单了解了些,才知道如今朝堂虫蠹,枉食君禄的人不在少数,只有出重拳,才能有所矫正。
望着岳凌的嘴边,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了一颗米粒,林黛玉顺其自然的抬手捻了下来,放在了自己嘴里。
看到这一幕的翠缕,抽了抽嘴角,似是见到了多年老夫老妻相处的模样,不敢吭声。
等林黛玉回过神来,又觉得方才的举动有些羞耻,便偏开头去,随意接口道:“岳大哥一会儿可与我同行?”
岳凌摇摇头道:“算了,我正还有我的事要做,需得入宫一遭。若是贾府生了什么变故,你们无法制衡,可遣人来与我通报一声,不过我想你们一个个心思机敏,更是早有准备,应当不会有事。”
说着,岳凌便起身扯起了一旁还在吃饭的雪雁,道:“好了好了,先别吃了,帮我换一身官服,我需得进宫去了。”
雪雁手没握住筷子,吃粥的勺子也打翻在地,看着桌上的美食离自己越来越远,雪雁抿了抿小嘴,道:“呜……还没吃完呢。”
林黛玉不忍发笑,再看向一旁痴痴出神的史湘云,探头问道:“云妹妹,你可拾掇好了?我们也一同走吧?”
史湘云猛地回过神,愕然回应,“林姐姐,你说是要去哪?”
“当然去贾府呀,今日大姐姐省亲,说是想要见一见我们姊妹,你难道不去?”林黛玉眸眼一转,调侃道:“你不去留在府里做什么?今日岳大哥可不在府里歇息了,要上衙的。”
史湘云登时红了脸颊,羞赧的垂下头,道:“林姐姐说的哪里话,侯爷休沐还是上衙,哪与我有几分相干……”
林黛玉不忍掐了掐史湘云肉嘟嘟的脸颊,质疑道:“哦?果真吗?我倒是看你这话说的假情假意的。”
史湘云讪讪笑着,又不知该怎么回应。
林黛玉坐来了史湘云身边,凑近了几分,道:“刚刚,你可是担心史家会步入贾家的后尘?”
史湘云一怔,片刻有默然点点头。
林黛玉叹道:“倒还是你生的心软,明明史府里,你的两位伯母待你颇为凉薄,不闻不问的,你还为他们忧心起来了。”
史湘云轻声呢喃道:“话是如此,可……”
挽起史湘云泛凉的手,林黛玉摇头道:“没什么好可是的,便是要你来做,倘若他们真有罪过,你能赦免掉?便如你怀里的金麒麟,真金不怕火炼,若有猫腻总是要被查的,何时能躲得过了?”
“走吧,我们先去荣国府,若有忧心,待之后让岳大哥给你拿个主意便是了,而且你不是也想一直住在府里吗?”
史湘云缓缓将头偏过一旁,“林姐姐,你就休要再打趣我了。”
说罢,史湘云又喃喃道:“果真人相处久了,心性就会越来越相像……”
“此话怎讲?”
史湘云吐了吐舌头,道:“林姐姐,我说了你可别怪我。旧时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以为林姐姐似是仙子一般出尘不染,却又温婉贤淑,着实迷人,我是男子我也喜欢呢。”
“可如今,却和侯爷学坏了,寻机会便拿别人取笑,真真坏心眼了。”
“诶,有吗?”林黛玉眨眨眼,表情有些无辜。
“有,很有。”史湘云,道:“而且,感觉林姐姐还乐在其中,不管是打趣别人也好,还是与侯爷相处的时候也好……这不能叫有自持吧?”
林黛玉又抬起另一只手,两只手扯着史湘云的脸颊,揉圆又捏扁。
“看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竟浑然未觉。”林黛玉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着采纳了史湘云的建议,“好吧,我以后便不打趣你们了,改日我也去听一听妙玉师傅的讲经,去静静心。”
……
日薄西山,红霞漫天,
元春的鸾驾出宣德门,到朱雀大街,向西往宁荣街上来,还未到街巷口便见得门牌楼下已被宁荣两府的人肃清了道路。
两旁街道花团锦簇,是连宁荣街一条街道铺面的匾额都铺满了红绸,阵仗颇大。
从鸾驾轿帘的缝隙中,瞥见这一幕幕,元春的心便愈发不安了起来。
她百般叮嘱,一切从简,可如今连府门外的都是张灯结彩,就更遑论府里花重金打造的省亲别院了。
街边的看客众多,需得兵马司遣人来,才堪堪维持秩序。
“娘娘,好像有些不妙……”
抱琴遮掩上车帘,脸色也十分难看。
毕竟皇后临行前叮嘱的话,她也有在旁边听见,可还没进府呢好似就犯了忌讳。
贾元春只是紧紧闭着眼,深深的吸着气。
抱琴只得没话找话道:“娘娘别担心,或许只是因为府上老太太爱颜面,才将街道妆点成这副模样,而府邸里并没有铺张奢靡。”
“毕竟娘娘已经百般叮嘱过了,他们怎会还如此敷衍了事呢?”
“对,没错,老太太最是爱颜面了,娘娘是知晓的。”
就这么嗦着,抱琴最后自己说的都少了底气,渐渐的嘴里发不出声响了。
鸾驾进了正门,外面宦官高声呼喊,贾府上下跪地迎接,摆出一条通路直达二门内。
此时,只是抱琴不敢掀开轿帘看了,若是看过一眼,便知道府内比门外的排场就大多了。
又过了片刻,鸾驾悠悠悬停。
宦官尖声唤道:“一等国公诰命夫人史老夫人何在?娘娘入府省亲!”
一声过后,却无人应答,贾元春不忍挑了挑眉。
“一等国公诰命夫人史老夫人何在?娘娘入府省亲!”
“怎么史老夫人不在了?”
宦官心有不满,喊了三声竟无人来迎,难不成还不欢迎贵妃省亲?
正当四周静寂无声时,姗姗来迟的王夫人才诚惶诚恐的跪倒在鸾驾之下,连连叩首道:“拜见贵妃娘娘,拜见公公,府上老夫人身体偶感不适,这会儿卧床动弹不得,无法迎驾还望恕罪。”
“什么?”
宦官听闻说辞,露出了几分怒容。
“怎么会没来由的有这种事,为何省亲之前未有提及,天家威严可是容尔等冒犯的?”
“罪妇该死,罪妇该死。事发突然,还望贵妃娘娘和公公能宽恕则个。”
抱琴实在是捏了把汗,不忍将轿帘又落了下来,看向元春。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第443章 让史太君好生静一静!
元春徐徐睁开眼,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定的回应道:“让公公过来说话吧。”
捱下心底担忧,抱琴依照着元春的吩咐,掀起了轿帘,往外面去寻人了。
“贵妃可是有事吩咐?”
在元春的示意下,抱琴取出座下宝盒,拿出了一对玉如意来,暗暗揣进了宦官衣袖里。
一对宫中所用的玉如意,价值当然不菲。
得了赏赐的宦官,便不觉露出谄媚的笑容来,更躬低了几分身子。
元春淡淡开口道:“府里是有过错,还望公公能给本宫一个颜面,勿要深究此事。”
宦官连连颔首,“娘娘放心,老奴从未知晓过什么事。”
元春轻吐了口气,吩咐道:“入园更衣吧。”
贾家众人惶恐的跪在地上,无人敢抬头去看,待宦官复归原位,引领鸾驾入园之后,才慢慢有人直起了身。
迎接省亲,竟是贾府里的一品诰命贾母,没有按制率贾府女眷来接,便引得贾家的仆人尽皆将视线投向了邢夫人、王夫人,想探个究竟。
刚刚的宦官施压,已经将本就胆小怕事的邢夫人吓破了胆,这会儿若非身旁王善保家的搀扶,已然是躺倒在地,再开口也是有气无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祖宗怎就突然病了呢?昨晚不还是好好的?”
王夫人更是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她本就怕贾母作妖,提前一日都去叮嘱过了,却没想到今日还是闹了个众人下不来台。
若非是方才贾元春出面调停,怕是又要将事情闹大。
“我又如何得知老祖宗是怎么想的?我去寻的时候,便只说人病了,起不来身。”
“便是起不来身,要人设下凉棚躺在这边,起个身也好啊,这会儿成了个什么事呦。”
邢夫人急得直拍手,五官都皱皱巴巴好似拧到了一块。
“鸳鸯呢,你没见到鸳鸯吗?”
王夫人摇摇头,“没见着,就是夏家那位陪在老祖宗在房里。”
李纨终于忍不住道:“大太太,二太太,这会儿不是再计较这么多的时候了。该去待娘娘更衣之后,携娘娘游览别院了。”
……
一入省亲别院的正门,东向便有间悬着“体仁沐德”匾额的独院,用作元春更衣之所。
经过长久繁复的礼仪,以及皇后的临行饯别,元春没有一刻歇息,此地便是她整理妆容,暂歇之地。
本该喜庆的省亲,如今气氛却凝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