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心情大好,牵马拐进了巷子。
老叟望着一行人的背影,用牙咬了咬银锞子,硌得生疼,惊叹道:“不愧是江南来的生意人,果真出手阔绰,看来这路也没指错,多亏他们是遇见了我。不然,寻到定国府上,自然要被门子打发出来了,白费功夫。”
林如海沿路走着,果然是一条闹街,往来人群更是汹涌,似是在庆祝什么节日一般。
相识的,不相识的,皆是把酒畅饮。
始终往北面看着,终于寻到在一块“夏家”的匾额下,寻到了大喜字。
“夏家?哪里来的夏家?”
林如海眉头微皱,十分疑惑。
定国府,门匾哪怕不写定国公,也该写个岳府,这夏家是谁?
可门上的喜字是新贴上的,并非作假,林如海也只好先去询问。
来到门前,果然有唱礼的起身相迎,“您也是远道而来的江南客人吧?请问给主家备了什么贺礼?”
林如海往府内遥遥一望,发觉庭院内人丁稀少,不由得心底生笑。
“难道岳凌是怕事情太过铺张,所以在这里假借名讳,办了一场小宴?玉儿跟着他真是没少吃了苦头。”
“我倒觉得他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就他那等行事风格,树敌万千,怎会都来与他庆贺?”
收起思绪,林如海负手道:“没什么好贺礼的。你只往门里通报,是巡盐御史林如海至此。”
冷冷丢下句话,林如海便大步迈过了门槛。
门子更是吓得不轻,这等大官,他们也不敢阻拦,只得快步往里面通传。
林如海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人来迎。
未及,果然等了个身穿红衣,顶着圆月脸的少年走了出来,让林如海以为有几分熟悉。
“你是?”
贾宝玉也是发怔,当听到巡盐御史时,他便知道来者是谁了。
贾宝玉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以何等面目见眼前这位,但眼下还需得认亲道:“晚辈宝玉,见过姑父……”
“贾宝玉?”
林如海瞪大了眼睛,“你在这里办婚事?”
贾宝玉默默颔首,一言不发。
回首再看看门前的匾额,林如海再次愕然道:“这里并非贾家,难不成你要入赘这夏家了?”
贾宝玉再点了点头。
林如海怒气上涨,双目似是能喷出火来,“畜生,你作为荣国府的嫡孙,怎舔着脸面入赘的?贾家的列祖列宗,怎得不降下一道雷劈死你?!”
多日来积攒的怒气,只骂几句完全抒发不净,撸起袖子,攥起拳头来,林如海又怒骂道:“二内兄,今日我便替你教训教训这个没面皮的畜生!”
第493章 办正事,别在这里搞笑
定国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就连行道木也是挂起了红绸,随风摇曳着似是大红蝴蝶一般。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已是站满人,比肩接踵的,甚至都挤到了一旁土坑里。
一个个身着锦衣绫罗,能在定国府写一份贺礼,似是他们莫大的荣幸了,人人皆是红光满面,彼此之间谈笑风生。
又都不自觉的留意听着门外的唱礼声。
“九门提督王子腾将军,贺国公爷大喜!献西域汗血宝马两匹!镔铁精钢佩刀十柄!”
迎着众人的目光,王子腾满面惭愧的垂下头,自己寻着人少的小路走着。
并不是经历了荣国府抄家一案后,他在官场被同僚排挤,而是心中念起自己曾踏足岳凌的门,想要促成两家姻缘的事。
当时他竟还大言不惭的来推销自家的姑娘,怎会被岳凌看得上眼。
如今受着岳凌的余荫,他才能坐上这京营指挥使的位置,心里已经是满怀感激了。
出手当然也不吝啬,两匹毛发极好的汗血宝马已是无价之物了,几乎要送出王子腾的半数家底。
但他来时已看到了身后更加位高权重的人,便走进人群避着风头。
“内阁首辅柴老,贺国公爷新婚大喜!献东海明珠一斛!金丝楠木雕‘百年好合’屏风一座!”
礼部派遣的唱礼官,在门前高声喊礼,声音回荡在庭院间,钻进了看热闹的众人耳朵里。
闻声,众人也不觉低声感叹起来。
“柴老素日来颇为简朴,家中只有糟糠之妻,也向来不参与这等宴席,看来还是定国公的面子大得很。”
“那是自然,定国公的面子自不必说了,这几颗明珠也是佳品,恐怕柴老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来。”
议论声纷杂,等到下一个人走进来,又为之一静。
“北静郡王水王爷,贺国公爷鸾凤和鸣!献前朝名家山水古画一幅!羊脂白玉如意一对!”
头顶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水溶步步生威,来到了场中。
定国公府管家贾芸,此刻立即从人群中钻出,迎着柴相和水溶,歉意道:“今日宾客众多,远超预计,我家老爷还在院中忙碌,抽不开身迎接两位大人,由小的来带路,还望两位大人见谅。”
今日本就是岳凌的大喜之日,贾芸言辞恳切又十分客气的与两人拜了拜,二人便也没觉得有什么怠慢。
水溶更不是第一次来了,笑着找补道:“定国公自然是忙于国事,忘记了家事。以他的能为,怕不是满京城里都要为他来庆贺,他竟还说没预料到。”
“也罢,你也不必随着我们二人。柴阁老,赏小王一个面子,随小王一同入殿观礼如何?”
柴朴捋着苍白的胡须,笑着道:“王爷客道了,您先请。”
两人话语之间十分生分,俨然还是和朝堂上如出一辙,泾渭分明的似能肉眼分辨。
本就一位是文官魁首,一位是勋贵头目,二者有什么攀交才不正常,两人能同时出现在一张席间饮宴,也是一件稀奇事了。
众人怀揣着看热闹的心思,跟在柴朴和北静王身后,一同入了殿内。
岳凌都不亲自出来迎接,恐怕今日也不会来更为尊贵的客人了。
水溶便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宴上,抬手让着柴朴一同坐下。
柴朴笑着摇摇头,绕开几个座位,与水溶坐到了相对的位置,而后便自斟起茶水来。
水溶轻摇折扇,笑着道:“陛下果然是宠爱定国公,这婚事排场,可谓是十里红妆,皇子皇女都未有过的阵仗。甚至连我府邸门前都被贴上了喜字,不知还以为是本王要纳小妾呢。”
柴朴笑着打趣道:“王爷也是该纳几门小妾,开枝散叶了。你看定国公,府中藏娇,不知凡几,将来必定人丁兴旺。”
水溶冷冷笑着,“这话,我同样送还给你。”
果然,两人坐下没两分钟,便言语不和争吵起来。
毕竟朝堂上,文官武官实在是水火不容之势,旁人也都习以为常了。
不过,眼下也没别的热闹看,便都假装着出神,偏着身子或者用眼角余光丈量起主宴的状况。
嘁了一声,北静王水溶不屑佯装的露出鄙夷之色,将头偏向一侧。
“今日不是朝堂,并非来是吵嘴的,你欲要吵,不如我二人去陛下的御案下吵,不扰了定国公的好事。”
“悉听尊便。”
“你!”
两人很快就要开启了二番战,却是人群中忽而骚动起来,唱礼官声音的悠悠荡荡的飘了进来。
“忠顺亲王,贺国公爷佳偶天成!献赤金打造‘龙凤呈祥’摆件一座!苏绣‘百子千孙’图一轴!”
“忠顺亲王?”
周遭众人忽得议论纷纷。
北静王虽说是铁帽子王,但毕竟不是真的皇室宗亲,而当朝的忠顺亲王是宗亲中除了当今圣上以外,最有威信的人了。
尤其他本身并没有纨绔的风气,更尚武风,同隆帝先前一齐南征北讨,也立下过赫赫战功。
在军政方面,若说能与北静王分庭抗礼的,那便非忠顺亲王莫属了。
但宗亲的身份敏感,向来不会出席这等场合,实在比柴朴还要更罕见,让众人纷纷侧目。
显然柴朴和水溶也未曾想到,忠顺亲王会亲至,不由得皆是站起身来,拱手相迎。
“参见王爷。”
忠顺亲王更是大咧咧,两只手各自将二人扶起。
“你俩还是这般不合,还没走进门里,便能听见你们二人在吵嘴,今日是岳凌,不,定国公的大喜之日,别被你们两个搅合了,岂不是被旁人看笑话?”
水溶笑着颔首,辩说着适才相戏耳,而眸底隐含了稍许惊异之色。
传言说忠顺亲王在京城一战之后身背数创,后来便一直在府邸内养伤,隐于朝廷,没想到今日能再次露面时,扶着他的手臂依然是孔武有力。
看来传言应是做不得真了,多半那日城墙上,忠顺亲王被岳凌救了下来,并无大碍。
如此一看,全盘谋划又要更替了。
尚武的忠顺亲王肯定会更喜欢同样习武的二皇子刘毅,而并非大皇子刘安,一切事都增添了变数。
“王爷倒是好心意,送一副‘百子千孙’图来,偌大的府邸,定国公若是不开枝散叶,还真是可惜了。”
听着北静王调侃的话,忠顺亲王也笑了起来,应道:“以那小子的能为,怕是成婚之后解开这枷锁镣铐,人丁兴旺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周遭众人闻言,也不禁嘴角含笑。
三人对坐在一张桌上,身份算是这殿内最为尊贵的了,但彼此之间坐成了一个三角,看上去也颇不和谐。
俨然有这种谁也不服谁的模样。
贾芸领着定国公府的下人,往来招待着宾客,见主宴是这般景象不由得快着步子,往内帏里报信去。
……
今日似天公也作美,仍是早春,却是艳阳高照,屋内屋外都是暖洋洋的。
而坐在梳妆镜前理妆的林黛玉,脸上还是十分局促,紧张的手心渗着细汗。
虽距离着外帏还有几百步远,林黛玉好似还能听见外面鞭炮齐鸣,宾客嬉闹的声音,不由得心里更紧张了几分。
紫鹃一丝不苟的为林黛玉勾勒着发丝,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望着林黛玉映在铜镜前煞白的脸颊,又出声安慰着道:“姑娘,你今日正美得不可方物,何必紧张?”
“再者,那宾客迎宴,看到的姑娘也是披着盖头的。”
林黛玉不知如何放才好的小手,团在身前还是颤抖不止,轻咬嘴唇才能发声,“我,我美?”
紫鹃捂嘴轻笑,“姑娘是被幸福冲昏了头,姑娘的美貌,岂是需要别人来评说的?我保证,待老爷挑开盖头,必然要看得呆了去。”
原本怕的脸颊毫无血色,紫鹃一挑拨,便当即映上了红霞,让紫鹃想要涂胭脂的手一顿。
“看来,这胭脂是多此一举了,恐怕到时候洞房见了老爷,姑娘的脸颊比外面挂着的灯笼还红嘞。”
林黛玉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身雅致华丽的正红凤霞纹嫁衣,头冠上的明珠流苏随着呼吸轻微颤着。
脸颊果然红得厉害,林黛玉也隐约觉得有些发烫,似桃花一般的颜色。
待听完了紫鹃的话,林黛玉还是忍不住娇嗔道:“紫鹃,休要胡说!”
嗔怪中,听不出一分一毫的怒意,却是藏不住甜意。
“林妹妹,外面宾客来得不少了,我先去那边照应着。一会儿有喜娘接你,莫要怕,万事都有我在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