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说实话,也就那么回事。以前父子俩一旬才见一面,多半还是例行公式,感情能好到哪里去?
血浓于水?
呵呵,更多的是礼教纲常摆在那里。
陈氏也知道自己过于奢望了,连忙转到正题上:“钧儿,本宫听说贤妃带着老三去报恩寺烧香礼佛,出了事?”
“是的。有凶人意图棒打老三,被净军和锦衣卫拿下了。”
陈氏皱着眉头说道:“贤妃也真是的,非要出紫禁城去什么报恩寺。紫禁城有佛堂啊,南苑也一座观音庵堂。缠着陛下半个月,缠得陛下实在烦了,允了她出宫去报恩寺。
好了,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却是要责任推到钧儿头上。”
说到这里,陈氏也察觉到有点不对,“钧儿,本宫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啊。李氏会不会是贼喊捉贼?”
能在紫禁城熬上几年,猫儿都七窍玲珑心,何况陈氏是执掌东西六宫的皇后。
而且陈氏出身不低。
父亲固安伯陈景行,出自将门,弱冠时为诸生。母亲张氏是成化朝礼部尚书、太子太保张文质张公之女。
陈氏的段位比李氏要高太多,朱翊钧也非常庆幸,与自己亲近的嫡母陈氏,通情达理,要是换成李氏,真心带不动。
朱翊钧答道:“母后,儿臣也有此怀疑。李氏与老三去报恩寺,半月前就呈到父皇那里,磨了许久才恩准下来。
这段时间,足以把消息递出去,让外面做好准备。儿臣已经叫锦衣卫把报恩寺上下僧人都拘了,严加盘查。
没有寺庙中人掩护,那位凶人怎么躲过净军和锦衣卫的清查?”
陈氏赞许地点点头,“钧儿心里有数就好。这件事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李氏的脾性,本宫也是知道的,她想不出这样的计谋,也安排不出这么周全。
钧儿,如果是外面的人主谋唆使,本宫担心,就不止这点招数了。”
“母后英明,洞若烛照。儿臣已经叫人好生细查此事。只是事出突然,要查明原委,还需要些时间。”
“那就好,有些人就是不想让外朝内廷太安宁了。这些人,心地就是那样的坏。钧儿要是把他们揪出来,可不要轻饶了。”
“母后放心,儿臣会记在心上。”
陈氏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絮絮叨叨着,“元辅少湖公老谋深算,只是他现在家大业大,只等荣休致仕,应该不会犯险做此事。
新郑公在两淮盐政铩羽后,得钧儿和少湖公帮衬,挽回些颜面,现在一门心思在做事上,想必也没有心思搞这些吧。”
朱翊钧欠欠身子答道:“母后英明。现在朝堂三足鼎立,平安无事。正如母后刚才所言,三家偃旗息鼓,对于有些人来说,就十分地难受了。”
陈氏心有所悟,点头赞许:“钧儿说得没错。不要看有些人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其实跟野狗无异。
钧儿把这些都看得明明白白,本宫也就放心了。对了,本宫跟说一声,东南杨金水举荐了一位秀女,本宫看过,才德相貌,确实是上佳,当为钧儿的良配。
现在有五位秀女,本宫都放在东宫住着,时常带着身边,好生教理。等到钧儿要大婚前,再定谁为太子妃吧。”
朱翊钧答道:“谢母后。”
对于自己的后宫,朱翊钧是没有太多的想法,一切按照规矩来吧。
“对了钧儿,我听你说准备要把杨金水调回京来,想到接任的合适人选了吗?”
“回母后的话,儿臣选了吕用。”
陈氏笑着点点头,“吕用忠心可用,钧儿选了个好人才。”
吕用也是裕王府老人,以前伺候过朱翊钧的生母李氏,后来一直跟在陈氏身边,是她的心腹。
此前在裕王府,万福总管全府,吕用管着钱财度支,在那几年艰难的日子里,靠着他的左支右绌,裕王府勉强熬了过来。
所以说,吕用有理财能力,朱翊钧用着也放心,更能卖皇后陈氏一个好。
朱翊钧跟陈氏现在是情同母子,但也算是互相扶持。
有朱翊钧这样强势的太子在外,隆庆帝再浪荡也不敢因宠废后;朱翊钧也有陈氏帮忙在紫禁城里照看着。
内禁很多事情,朱翊钧这位太子不方便插手,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陈氏办起来就是理所当然。
“儿臣还没有叫他们交任,是想等吕用操办完母后的寿诞再说。”
陈氏欣慰地说道:“有钧儿的这份孝心,本宫知足了。”
朱翊钧坐在步辇上,出了西华门,转头看了一眼紫禁城,脸色变得深沉,对身边跟随的祁言说道:“把黄公、冯保、刘义、方良、王诚以及朱希孝、宋公亮都叫到紫光阁去。”
“是!”
第235章 报恩寺案又起波澜
徐阶听心腹随从说完报恩寺大案的经过后,不由一愣。
他挥挥手,示意随从先下去,自己单独好好思量一下。
老奸巨猾的徐阶,马上从中品出异样来。
有些人,就是不死心。
你们以为我们不想折腾吗?
你们以为我们就不想从紫禁城和西苑里夺权吗?
从太祖皇帝开始,大明朝局就是一个鸟样,君臣之间互相斗,争抢权柄。
只是太祖皇帝武德充沛,杀得人头滚滚,然后用数十万条性命奠定了大明的朝局国制。
世庙先皇天资聪慧,他跟臣工们斗了些日子,悟了,直接想法子让大臣们互相斗起来。
大臣们为了权柄、为了名利斗得不亦乐乎,他老人家稳坐西苑,慢慢收揽权柄。
新皇上位,你们以为我们没有尝试过?
试过的啊!
紫禁城里那位还好说,是个没耳朵的,很好糊弄,关键是西苑的那位不好伺候啊。
他比他爷爷还要精明,心思比他爷爷还要深沉,手段比他爷爷还要狠厉。
青出蓝而胜于蓝!
先是为了制衡老夫,把高拱召回京。
但是又不让他入阁,改任户部。
看看,光这一手就看得出他深谙权谋。
高拱此人,精明干练,勇于任事。在户部任上也不安分,借着清查道观、废除苛政等由头,进行过试探。
西苑也不含糊,来我往,一招不杀人只诛心废了高拱得意门生韩楫,初见锋芒。高拱还想再挣扎一下,结果早早设计好的户部天坑,差点把他坑得万劫不复。
点齐二十四天罡巡查两淮盐政,最后也落得灰土灰脸,要不是西苑和自己联手撑了他一把,早就灰溜溜地辞官回乡了。
现在高拱也老实了,专心政事,不再搞东搞西。
他这样强横自傲的人,都认理低头,你们怎么还不服气啊!
没吃过西苑的铁拳,心有不甘是吧!
徐阶在值房感叹着,有小吏在门口禀告道:“老先生,刑部黄尚书求见。”
“快请。”徐阶马上应道。
刑部尚书黄光升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道:“元辅,报恩寺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徐阶捋着胡须,不慌不忙地说道。
“没听说贤妃娘娘好佛啊,怎么突然想着要带三皇子去报恩寺烧香礼佛?”
徐阶笑了,“葵峰,你也不信!”
黄光升身子往前一倾,压低声音说道:“西苑那位的手段,元辅和在下都是知道的。真要是有那个想法,三皇子活不到现在。
拙劣啊,拙劣地让人啼笑皆非。”
徐阶点点头:“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心知肚明,偏偏有人还在那里自作聪明。”
“元辅,他们啊,唉,难说是什么心思,总有点损人不利己的意思在里面。”
徐阶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值房里慢慢踱步,“葵峰,老夫倒是有点理解那些人。二十年寒窗苦读,终于科场上一跃龙门。
可是仕途艰难,必须得熬,得争,得博。你我年轻时,不都是那样过来的吗?当年你我同科,有多少人也是如此,只不过你我幸运,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黄光升非常赞同地点点头:“少湖公说的极是。如此一看,确实能理解这些晚辈的心情。再回想当初我们的手段,似乎比他们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徐阶转过头来,笑着说道:“不是他们没有长进,而是西苑那位,把朝斗政争的手段拉高了!”
黄光升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么一说?
徐阶反正是等着退休的人,心态好得很,背着手饶有兴致跟黄光升聊了起来。
“葵峰,你说太子为世子,入西苑陪伴先皇时,让我们刮目相看的亮相是什么?”
黄光升想了想答道:“倒严党,保胡宗宪,设统筹处。”
“没错。严嵩父子,那些年在朝野上下积怨极深,朝堂百官们都放下成见,以倒严为第一要务。”
“是的。士林要倒严,清流要倒严,晋党要倒严,我们要倒严,裕王府也要倒严,满朝除了严党,都在倒严。偏偏先皇一直扶着不让倒。”
“所以太子出来了。他说能帮大家倒严,条件是他要保胡宗宪,要设统筹处。”
黄光升捋着胡须答道:“保胡宗宪,继续东南剿倭,这是国策;设统筹处,帮先皇弄银子,好能让他下定决心舍弃严氏父子。当时想来,也是能接受的。”
徐阶一摊双手,“是啊,当初老夫也是这么想的。却不想一个胡宗宪,帮太子抓住了兵权;一个统筹处,帮太子拿到了财源。
有钱又有兵,他那位世子站得比裕王殿下还要稳。那时老夫才明白过来,先皇为何对太子如此赞不绝口,甚至不顾什么二龙不相见的忌讳,一定要带在身边。”
黄光升也听明白了,“先皇与朝臣们相争,说白了只是略占上风,还没到威压折服的地步。但是太子殿下.”
黄光升不想说了,说多了全是泪,满朝百官们的泪。
好不容易熬走了老的,结果来了更狠的。
这日子怎么过啊!
徐阶哈哈大笑,只是黄光升能听出,他的笑声中带着几分苦涩。
笑着笑着,徐阶长叹一口气,在座椅上坐了下来。
“少湖公,这件大案恐怕会被发到刑部,届时学生怎么处置?还请少湖公指点一二。”
徐阶摇了摇头:“这件大案,到不了刑部,顶多在锦衣卫审理定案。这件案子事关后宫内廷,干嘛要外朝扯进来?”
“就怕那些人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上奏章弹劾,弹劾谁?弹劾锦衣卫、御马监还是东厂?”
这些衙门都属于内廷,外朝根本管不到,只能上奏章弹劾。
你上多少弹劾也没用,太子大不了把这些人挪个地方就好了。
再说了,太子可不是能轻易被弹劾奏章能打动的人。
当初胡宗宪在东南剿倭,弹劾的奏章如雪花一般涌进司礼监,统统留中,西苑地方大得很,你把全天下的纸都用来写弹劾奏章,那里也装得下。
还时不时在邸报上明发胡宗宪率部在某处剿除倭寇,斩获首级多少,直接跟你打起舆论战。
太子的“政治定力”,连先皇都赞叹不已。
黄光升想了想,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