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78节

  在远处,有一座座井塔耸立在岸边,塔顶上挂着一面面小旗。

  伸出一条条长臂,垂下一条条绳索吊钩,吊着柜子或者一大网兜的货物,旋转半圈,从岸上转到船上,或者从船上转到岸上。

  一条条船只从停着的船舶旁边驶过,如鱼儿一般游过。

  水气组成的雾霭,被朝阳驱散得无影无踪,如同一幕轻纱被徐徐拉开,把这一壮阔的景象呈现在海瑞的眼前。

  他一身灰色布衫,头戴网巾,背着手站在船头,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从远处上海码头,扑面而来的蓬勃生机。

  这就是上海城啊,跟自己完全想象的不一样,应该说,它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座船靠得近了,海瑞看得更清楚了。

  船夫们在船上忙碌,三四人并在一起,撅着屁股在搽拭甲板;有站在桅杆上收拾帆布的,站在高处的他们,如同大树上的树叶,随着船只起伏不停地晃动;有的在甲板上收拾绳索;有的坐在绳板上,吊在船体外面,给船板刷着油漆。

  跳板上,挑夫们大部分赤裸着上身,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汗珠。他们或弯着腰,巨大的麻袋压在他们背上;或抬着木杆,小心翼翼地抬着木箱。走在晃晃悠悠的跳板上,下面是奔流不息的河水。

  有的喊着号子,一个传着一个,就像无形的绳索牵着他。汗水不停地滴落,落在脚下,落在河水里。

  他们在竭尽全力,辛勤劳作,卖力气、洒汗水,挣些工钱养家糊口。

  百姓们苦啊!

  海瑞知道,天下最苦的就是百姓,哪里的百姓不苦?上海再繁华,这里的百姓们还是要劳作,还是要艰辛度日,都苦!

  海瑞也知道,百姓苦,百姓弱,需要怜悯,需要维护他们的利益,但是不能不让他们苦。因为他们一无所有,只能靠吃苦才能维持生计。

  如果艰辛劳作,吃尽苦头,百姓们还不能让自己和家人裹腹穿暖,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道!

  敢这样欺压敲诈百姓的人,海瑞会跟他斗争到底,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座船靠岸,自有码头管理局的人过来登记,验过船舶文书、出港纸、货运单,随船人员也要验过户纸。

  按照太祖皇诰祖制,大明百姓想出门,是非常困难的。只是随着时代变化,经济发展,商贸发达,百姓们出门的也非常多。

  此前官府的做法是睁只眼闭只眼。

  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为了严查倭寇海贼奸细,又顾及商旅往来,奏请朝廷,试行户纸政策。

  也就是在原籍所在县户房开具一张有期限的身份证明纸,即可出行,只是每到一地,在码头、客栈等处做登记即可,各县巡检会随时抽查。

  此举在东南大受欢迎。

  这些年,这里的工商业迅速发展,商贾需要到处跑,商号、货栈、工厂需要招揽大量的人手,必须有足够多的流动人口才行。

  海瑞一行有淮安府山阳县开具的户纸,验证无误,上了岸,穿过熙熙攘攘、忙而有序的码头区。

  靠着码头的是集市,如同一个大田字,整齐地划分出货栈区、商铺区以及休闲区。

  货栈区在靠近码头那一块,数以百计的马车牛车穿行着,无数的挑夫挑着东西。吆喝声彼此起伏。

  “当心啊,车子来了!”

  “劳驾让让,挑东西过来了哦!”

  商铺区是一家接着一家的临街商铺,每家都挑着幡旗,写着各自的商号:“奇珍祥”、“兴东海”、“昆山林”、“吴县沈”.

  店铺里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

  岭南的蔗糖,南洋的香料,松江的棉布,苏州的丝绸,徽州的茶叶,饶州的瓷器,西川的铜器,湖广的桐油.

  朝鲜的锡器,东倭的漆器,安南的珊瑚,暹罗的珍珠,占城的大米,西洋的玻璃器皿。

  一位伙计看到海瑞,马上冲出来热情地招呼道:“客官,是来采办货品的吧。我家有上好的漳绒,还有江宁的雕花天鹅绒,一等一的好货,你进来看看。”

  海瑞笑着婉拒道:“谢了,谢了!我还要再看看。”

  伙计看到不是目标客户,客气一句:“你老发财!”转身又去招呼其他人。

  时不时看到一队兵丁,十人一组,或配刀持盾,或扛着长枪,在一位军校带领下,或列队在街上巡逻,或站在街口要道警戒。

  他们上身穿半身衣,披着一件红色褙子,下面穿着裤子,蹬着抓地虎布鞋。戴着一顶笠帽,扎着腰带,很精神。

  见多识广的海瑞知道,这种上衣下裤的穿着是从水手流行的。在海上这样穿着比衫袍要便利多了。

  然后流行到新军营,接着蓟辽、宣大和山西镇,现在京营的兵也是这样的打扮,想不到上海城的兵丁也是这样的打扮。

  旁边的陈三轻声说道:“海老爷,这就是锦衣卫改过来的警卫军,应该是隶属于南直隶的右师。”

  海瑞点点头,有点琢磨出太子殿下改编锦衣卫的思路。

  把组织庞大的锦衣卫拆分,宿卫皇城、拱卫百官,以及侦办大案要案这三项最主要的职责分给奉宸、翼卫和镇抚三司。

  其余的弹压地方、警卫要地的职责交给警卫军,再其它的乱七八糟的职责就交给专职有司,不要凡事都来找锦衣卫。

  这样也好,锦衣卫什么都管,结果什么都管不好。

  这毛病,跟大明其它很多衙门是一样的。

  还不如拆分开来,关键是把职责明确下来,该谁管的就找谁,出来问题也知道追究谁的责任,不像以前,职责不明,有好处谁都想插一手,一出事各个跑得比谁都快。

  明确职责,是吏治的第一步。

  海瑞现在也接受了太子殿下的这一想法。

  先动锦衣卫,接下来太子殿下让李春芳和赵贞吉筹划的吏治改革,也该要开始了吧。

  在商铺区那一边,全是酒楼、赌坊和勾栏,往来的商旅,上岸的水手穿行其间。

  海瑞背着手,也煞有其事地走在其间。

  只是他身穿一件极其普通的棉布上浆布衫,非富非贵,酒楼、赌坊和勾栏的伙计们各个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这个老头是穷鬼,懒得招呼他。

  反倒他身后的刘大三人,被围着招呼了两三次。

  穿过集市区,来到上海县城东门,衙役们在两旁或坐或站,不阻拦进出的百姓,也不像有些县城摆个木箱子收进城税。

  他们只是盯着来往的人,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就出声叫住,盘查一番。

  “劳驾打听一下,统筹局东南办在哪里?”海瑞上前,拦住一位行人,拱手客气地问道。

  “东南办?就在那里。”行人指了指不远处。

  “谢谢了!”海瑞客气了一句,举目看去,那边当路临街修有一排气派的房子,高大宽阔,富丽堂皇。

  门口人来人往,鼎沸喧闹,十分繁华。

  哪里像一处衙门,反倒比城外集市区商铺还要热闹。

  海瑞的脸一下子黑了。

第249章 我没犯事,干嘛怕海青天?

  不过海瑞的脸本来就黑,再怎么黑,外人也看不出变化来。

  他左右看了看,背着手,顺着人流,慢慢地走进路人所指的统筹局东南办的衙门里。

  嗯,不对啊,这里看着不像衙门啊!

  这里是四间门面,顶高敞亮,又深又宽,分成两家店铺。

  右边这家是卖玻璃器皿、玻璃宝镜、机械钟表等奇珍物。

  中间还掺杂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下方有牌子写着注释。

  这是天竺国能工巧匠打造的金首饰,那是鲁密国宫廷所用的器皿,“自有妙用,内屋详解”。

  店里柱子上贴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真正西洋货,万里海运!”

  海瑞捋着胡须呵呵一笑。

  奸商!

  你越是这样写,老夫越是信不过。

  听说东南有一家商社,专营玻璃器皿、玻璃宝镜和机械钟表等物,打着“真正西洋货”,在大江南北卖得十分畅销。

  看来就是这家。

  他们家的西洋货卖得死贵,买得起都闷不做声,暗自享用。

  买不起的人就大骂是奇技淫巧,必须加以禁止。

  统筹局一摊双手,这是西洋那边出产的东西,那边不读《论语》和《春秋》,荒蛮之地,出这种奇技淫巧之物,很正常。

  但是人家西洋船运过来卖,总不能让别人不卖吧,有损我煌煌大明之气度。

  所以你骂归骂,他们照卖不误。

  但海瑞跟西苑走得近,偶尔听人说起,只不过是该商社不知从哪里得了秘法,专造这些所谓的西洋货。

  为何敢叫西洋货,据说作坊工厂所在的地方叫西洋岛。

  左边这间是专卖北方药材和特产。

  东北的人参、貂皮、东珠,西北的虫草、天青石、玛瑙.琳琅满目地摆在柜台里。

  伙计看到海瑞走近,也不嫌弃他衣着普通,探着身子和气地说道:“东家,你老想买些什么,小的给介绍。

  小的宝号叫北联社,专营北边的货品”

  海瑞听他这么一说,笑着问道:“北边的货品,那贵宝号有马吗?”

  “有!”

  这年头要买马的,跟后世买奔驰宝马的一样,都是不差钱的主。

  看来这位大爷深藏不露。

  “东家,你是要骑的马,还是驮马。”

  “骑的马。”

  “有,我们家有三岁口的母马和骟马,有阴山马,有河西马,有河套马,还有东北的马,看你中意。不过这里地方窄,不敢养在这里,我们的马放在城西圈着养。

  东家,你要是有意,劳驾你移步,去那里现场看。”

  海瑞目光一闪,“真有马?”

  伙计哈哈一笑:“东家,而今我大明跟鞑靼人开边互市,马匹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小的先跟你说清楚,我家的马,肯定不能跟边军的战马比,都是太仆寺选剩下的。

  但是一般人骑用,也足够了,很威风啊!骑着出去办事拜客,特别有面子!”

  “好!正好老夫要拜访东南办的杨公公,见完后就去你们马场看看。你先带我去见你们杨公公吧。”

  伙计一愣,“东家,你是来拜会杨财神的?”

  “杨财神?”

  “哦,就是统筹局东南办的杨公公。”

  “没错。”

  “那这位老爷你找错地方了,在我们这你见不到杨公公。”

  海瑞奇怪了,“你这不是统筹局东南办衙门吗?”

  “这位老爷,这是统筹局的衙门没错。只是杨公公刚从宁波挪到这里来,就隔了三分之二的院子出来。

  临街的这排房子,租给我们两家商号做店铺,那边院子做了货栈。老爷,你要去拜访杨公公,劳烦你出门走右,沿着院墙转到后门,统筹局衙门在那里。”

  海瑞大吃一惊,居然还能把衙门出租给商号做商铺和货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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