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有才的,可参加光禄寺、吏部和礼部联合举行的“招录考试”,与会试类似又不同,分正、律、算三科。
只考一天,三科都考一篇八股文,一篇诗词,然后正科考策论一篇,律科考案例分析两例,算学考实际应用题五道。
卷子进行糊名誊写,再由国子监组织国学、律学、算学助教、博士们,统一改卷,初改、初审、交叉复审。
最后统计成绩,公布合格名单。
合格者,恭喜你,你可以以现有的爵位降三阶,出任地方官员。
奉国将军折色从六品,可出任各府通判或直隶州同知;镇国中尉折色从七品,可出任各府推官、各州判官和知县;辅国中尉折色从八品,可出任各府经历和各县县丞。
奉国中尉折色折得有点狠,从九品,地板价,只能出任地方小吏。
不过这一途径最受宗室们欢迎,用空壳子爵位换个地方官,俸禄照样有,还有实权,何乐而不为。
朝廷还很体恤地宣布,此招录考试挪到秋季,与南北国子监的招录考试一并进行。
数万自负满腹才学的宗室踊跃报名,踌躇满志地畅想美好的未来。
但是徐渭知道,这条途径需要真才实干,估计届时的录取率会非常低,跟中进士差不多。
与其博这条途径,还不如老老实实选择朝廷安排的第二条途径,参加朝廷安排的会计、行商、转运以及工匠研习培训班,免费上课,包教包会,安排工作。
徐渭觉得,普通的宗室还不如趁着此机会,学得一技之长,在目前的大兴工商的举措下,肯定能保一家衣食无忧,过上小富的生活。
但是大多数的宗室还是宁可先参加秋季招录考试,入研习培训班是落选后的备选方案。
徐渭很清楚,这一切都建立在诸藩宗室能通过联合审查组的审查基础上。
联合审查组由都察院、宗正府、刑部以及东厂、锦衣卫组成。
他猜测,爵位越高的人,通过审查的概率越小;爵位越低的人,通过审查的概率越大。二十多位诸藩亲王,肯定有不少也审查不过,被问罪除国。
亲王被抓,国藩被除,那这一藩的宗室一并被贬为庶民,又省了一笔钱粮。
“臣研读过殿下颂布的诸藩宗室分封新法,此后诸藩宗室,亲王被安置在京城里,镇国将军以下被安置在京畿各县。何不再为大明出力?
他们都是太祖皇帝子孙,宗室贵胄,与漠南漠北诸翼翼主和千户通婚,也算是一种羁置手段。同时朝廷也可以通过手段,鼓励漠南漠北驻军迎娶当地贵女。
我大明边军行的募兵制,据新的《军役法》所列,边军被募官兵受伤,或十年期满可退役,以所积军功大小安置原籍地方。
届时他们携带家小回乡,可永为大明子民。”
徐渭抬起头,看了看朱翊钧的脸色,继续说道:“此外,朝廷出钱出粮,从漠南漠北诸翼签发招募青壮勇士,征战四方。
朝廷可获疆土以及商贸之利,诸翼勇士可获战利品和犒赏。但刀兵无眼,打仗总有死伤。
每年征发一两次青壮勇士,让他们以性命换家人富足,朝廷也能少些隐患,皆大欢喜。”
宗室贵胄、诸军军校迎娶漠南漠北的“贵女”,那这些套马汉子岂不是要打光棍了?
不要急,朝廷给你安排上了,踊跃响应号召,从征四方,抢钱抢女人,这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朱翊钧哈哈一笑,“文长先生,你这是把前金人时常入漠南漠北烧杀抢掠,或挑起诸部互相厮杀,定期减丁之法披上了一层羊皮,改了改。
改成以利驱之,不是那么赤裸裸。”
听太子殿下说破,徐渭也不再遮遮掩掩,痛快地承认了。
“殿下英明,臣不敢明言,实在是这些举措,在道德大儒眼里,是不仁无德、暴虐至极的狂妄之举。”
朱翊钧摆了摆手,不以为然。
我可没有什么道德洁癖。
明朝的儒生,早就失去了唐朝经世纬国的雄才大略,也失去宋朝志怀天下的艳逸才藻,只剩下一张死硬死硬的嘴巴了,以及所谓的道德洁癖。
以循规蹈矩为荣,各个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到了末年天下大乱,国破山河碎,也只有少部分儒生痛定思痛,做了反思。
绝大多数嘴硬有道德洁癖的儒生,部分“平日袖手谈心性,临事一死报君王”;部分“水太凉”,一个滑跪,干脆利落地改投了新主子。
“文长先生,不必担心。你在西苑也待过些日子,知道孤的规矩。只要有利于大明,有益于黎民百姓,说什么都不逾制违规。”
“太子殿下宏伟大度,海纳百川。”
朱翊钧笑了笑。
老徐啊,你说的这些举措,另一世的满清也这么干。
十全老人出兵定天山南北、入藏平叛、打大小金川、靖缅甸,抽调不少漠南漠北蒙古诸部的青壮勇士。
基本上达到了朝廷耗费钱粮,蒙古耗费青壮的目的。
有一说一,徐渭的这些羁置漠南漠北诸部的举措,真得跟满清施行的很像。
朱翊钧从心底也不喜欢这些家伙,掌权后一有机会就先把这些女真人收拾了。
但是不得不说,这些女真人真得非常善于学习,也善于总结历朝历代,包括明朝在内的治国施政得失。
继承明朝一条鞭法,进一步搞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改前明困窘的财政,有余力四处开疆扩土,搞十全武功。
大搞满蒙一家亲,成为第二个没有北疆边患的王朝,进而有余力向西拓展,新藏大片疆域重新进入中原王朝的版图。
中外古今,坏的当做经验教训,好的要吸收学习。
西夷大食、唐宋满清,不管是谁,只要能帮助大明进步的举措和学识,我都会学。
海纳百川,革故鼎新。
要是有道德洁癖,这个不学、那个嫌弃,跟因循守旧、狂妄自大的末年满清有什么区别?
“文长先生,你说得这些举措,写个奏本秘密呈上来。”
“遵令旨。”
“走吧,去勤政堂,不要让英国公、东村公他们等急了。”
第391章 不容易,真不容易啊!
朱翊钧走进勤政堂,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阳武侯薛翰、镇远侯顾寰、灵璧侯汤世隆、以及兵部尚书曹邦辅、刘焘等人都在。
一番行礼后,坐下的朱翊钧直奔主题。
“诸公都来了,我们长话短说。
孤一直在想着如何完善大明军制和戎政府。今日与文长先生边走边谈,得到灵感,所以找大家前来,把这件事议一议。
戎政府节制中外诸军事,分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掌军籍、军纪,以及武官选用迁黜;左军都督府掌陆军编制训练、军令调遣;右军都督府掌海军编制训练、军令调遣;后军都督府掌军械和粮草收纳转运、分配发放;前军都督府掌翼卫军编制训练、军令调遣。
单设参谋局,直属戎政府,以中军都督佥事兼管;海军局全部并入右军都督府.”
在朱翊钧的设计里,中军都督府是总正部,左军都督府是陆军司令部,右军都督府是海军司令部,后军都督府是总后部。
大都督是司令主官,都督同知是副司令,都督佥事是秘书长。
前面四都督府在众人的意料之中,职权也都能理解,可前军都督府掌辖的翼卫军,是什么意思?
看到众人的疑惑,朱翊钧解释道。
“孤把大明陆军分为三种,一是边军,承担国防重任,可以叫国防军,分羽林、控鹤等二十六军,以为镇卫军;二是营卫军,绥靖地方,除贼安民,孤也把它叫做地方部队;第三就是翼卫军。
漠南漠北降服各部,孤与文长先生商议过,分为各翼,以爵位和千户、百户、小旗分封敕授。民政归宣徽院,戎政归前军都督府。翼卫军跟翼卫司重名,容易混淆。那翼卫司就改为翊卫司吧。”
“殿下,参谋局职权是什么?”曹辅邦开口问道。
“参谋局平日里收集情报,制定国防军略,拟定陆海军训练计划,协调五军都督府,组织各兵种操演。战时指挥作战.”
众人对视一眼,看样子参谋局是凌驾于五军都督府之外,是戎政府里负责作战指挥、直属于太子殿下的特殊机构。
看到大家没有异议,朱翊钧继续开口。
“成国公朱公为中军大都督,兵部尚书胡公(胡宗宪)和镇远侯顾公为都督同知,兵部侍郎徐先生为中军都督佥事,兼提举参谋局。顾公兼任总督京营兵马。
英国公张公为左军大都督,丰宁伯戚元敬和兰溪伯马公为都督同知,戚元敬兼左军都督佥事。
带川公(刘焘)为右军大都督,北山公(卢镗)和灵璧侯汤公为右军都督同知,鸣泉公(梁梦龙)为右军都督佥事。
阳武侯薛翰出任后军大都督,兵部曹公出任后军都督同知,禹秀公(郑洛)出任后军都督佥事。”
朱翊钧扫了一圈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了让诸公专心戎政之事,成国公、英国公你们全数退出督理处,专职戎政府。
留镇远侯顾公、兵部曹公、文长先生,带川公和兰溪伯马公在督理处,襄理戎政。”
朱希忠和张溶等人早就心里有数,太子殿下把自己等人放进督理处,只是为了“壮声势”,把督理处的逼格拉起来,好跟内阁打下擂台。
经过四五年的运作,朝堂和地方军政长官都熟悉规矩了。
内阁下发的诏书都是正常流程的政务事宜,督理处廷寄的都是戎政军机,以及太子殿下紧急或秘密交办的事宜,优先程度更高。
朱希忠和张溶等人也知道规矩,在督理处这些日子,该出声就出声,该默缄就默缄,十分识趣。
现在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在场的人也看出来,太子殿下还会拿督理处另有他用,但这些勋贵们都不管了。
此时的他们心里暗喜,经过太子一番腾挪,兵权又回到了勋贵们手里,还彻底与内阁和兵部那边分开。
不容易啊,真得不容易啊!
时光如梭,隆庆三年春三月嗖地一声就窜过去,夏四月仰首挺胸地走来了。
朝阳门前,周秉洲、袁咸安、李治彬,皇史三子,一身方便行旅的衫袍,头戴大帽,站在朝阳门前左边的空地上,仰头看着巍峨的朝阳门楼。
“京师,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回来!”李治彬有些伤感,喟然叹息道。
周秉洲一脸的无所谓,“知足吧,我们三人能逃出生天,落得这样一个不错的结局,多亏了西苑暗中庇护。”
袁咸安感叹道:“是啊,不容易,真不容易啊!”
“走吧,我们到通州分道扬镳,各自赶路。”周秉洲调头说道。
“走吧。没人来送我们,该走了。”
“呵呵,是啊,我们都是丧家之犬,那能跟致仕的礼部尚书南宇公比。”
三人刚转身,从城门里疾驰出来两人,跑到跟前,下了马,对三人拱手道:“可是周秉洲、袁咸安、李治彬三位先生。”
“正是。”
“请稍等,有位贵人马上就到,要相送三位。”
贵人?
我们三人得罪了新任阁老兼户部尚书高拱,人憎狗嫌,亲朋好友都躲得远远的,还会有人来相送?
三人等了一会,一辆马车在十余位骑兵的护卫下,出了朝阳门。
一位身穿直缀男子下了马车,正是少府监太监杨金水。
周秉洲认得他,大吃一惊,轻声跟两位同伴说了一声,一起上前,拱手道:“杨公公,你怎么来了?”
杨金水笑眯眯地说道:“太子殿下吩咐咱家,三位先生有情有义,离京不能太过冷清。今日要是有人相送三位,咱家就不出来了。要是无人相送,咱家就送一送三位。
今日朝阳门全是送高子象的人,无一人送你们,那咱家就必须要出来了。”
周秉洲三人噗通一声跪下,对着西苑方向磕头,含着眼泪说道:“臣等谢殿下天恩。”
“起身吧。”杨金水一一扶起三位。
一位护卫上前几步,他手上端着的盘子里,放着三杯斟满酒水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