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282节

  杨金水一一端给周秉洲三人。

  “这是上好的汾酒,绝没有掺水。”杨金水说道,“现在事情已经过去,高部堂入阁,成了高部阁。他也向太子保证,不会再与你们纠葛。

  天底下,还没人敢向太子作了保证又不算数的。自此你们大可放心,安心分赴各地,各守其职。

  你们三人虽然被贬官,名字却被殿下记住了,只要用心做事办差,自然能比别人快一步。”

  周秉洲三人端着酒杯,齐声答道:“在下记住了。”

  “好了,咱家祝三位一帆风顺,鹏程万里!”

  “谢杨公公,谢殿下天恩!”

  周秉洲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坐上雇来的马车,向东而去。

  走出几百米,三人忍不住掀起马车窗布,回首眺望朝阳门。

  周秉洲突然问道:“两位兄长,你们说这城门像什么?”

  袁咸安慨然道:“像功德碑,刻着我们将要立下的丰功伟业!”

  李治彬眯着眼睛,哀然道:“像一座墓碑,不知埋葬了多少仁人志士的理想和性命。”

  马车到了通州,三人要分道扬镳。

  周秉洲噙着泪光,拱手说道。

  “我们三人寒窗二十年,侥幸中试,本以为可以一展抱负。不想仕途艰难,如履薄冰。而今宦海汹涌,我们三人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袁兄要转头北上,去辽东;李兄要在临清调头向西,去兰州;在下要直下大沽,坐海船去广西,自此天南地北,山高路远,大家各自珍重。”

  李治彬泪流满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咸安流着泪说道:“两位兄长,各自保重。待我们重逢于京城,好生痛饮一回。”

  周秉洲慨然说道:“好!待我们重逢时,定要喝那不掺水的酒。”

  李治彬狠狠地点了点头:“是啊,不掺水的酒,真是好喝!”

  三人上了马车和不同的船,此时天高云疏,鸿雁北飞;人声鼎沸,茕影孑立。

  站在蜈蚣船尾上的周秉洲,扶着船舷大声喊道:“我等时逢此千年之大变局,大明风起云涌,破旧立新!我们顺势而为,坚持不懈,总有艳阳高照的一天!”

  旁边一艘船上,被西苑突然寻到差池勒令致仕的原礼部尚书高仪,坐在船舱里,听在耳里,长叹了一口气,惆怅失落,神情复杂。

  周秉洲三人互相作长揖,不一会,车走船离,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第392章 相府管事等于几品官?

  运河往南。

  淮安城清江浦码头,停着三艘官船,

  最前面一艘船,桅杆上飘着一条竖旗,上书:“奉旨荣休归乡!”

  第二艘船的桅杆上挂着的竖旗上写着:“敕授特进光禄大夫加司空徐。”

  第三艘船的桅杆上挂着的竖旗上写着:“上台元老。”

  竖旗在艳阳下随风飘荡,猎猎作响,无形中散发出威势,让周围的船只不敢靠近,离着五六十米远才敢停泊。

  岸上站有一排健仆,身穿圆领罗丝衫衣,头戴折角幞头,脚蹬乌呢软靴,双手叉腰,气度不凡。

  守住栈桥,不准任何人靠近。

  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者湖绸撒曳服,一顶大帽,三十多岁,剑眉星眸,鹰视虎步。前后有四位随从。

  刚踏到栈桥上,一位健仆上前,厉声喝道:“什么人,知道这是谁家座船吗?还敢胡乱往前闯,小心捉你们去官府吃一顿板子。”

  一行人停住,前面的随从不慌不忙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拜帖,双手递上。

  “兵部侍郎、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王一鹗拜见恩师徐公门下。”

  健仆听随从念完,大吃一惊,不敢怠慢,连忙转身从挑板上走到第二艘官船上,把拜帖递给当值的管事。

  今日当值的管事叫李长涯,以前只是徐府办事的杂役仆人,机缘巧合,认徐琨第四房妾室李氏为姑姑,吹了吹枕头风,被重用起来。

  等徐闯了祸,徐琨当家做主,李长涯也水涨船高,加上为人十分机灵,把“姑姑”和“姑父”巴结得舒舒服服,很快擢升为外管事。

  此人不学无术还眼皮子浅,一双眼珠子里只认得银子,自认为是“相府管家”,三品以下官员都不在眼里。

  还有一点,这厮很是看不起地方官员。

  三品京官还有兴趣打声招呼,地方官,呵呵,三品以上都只有两个鼻孔给你。

  徐阶致仕时,西苑连下几份褒奖明诏,恩隆荣盛,一时无双。

  出京时阁老尚书全部到齐,勋贵外戚来了一大堆。沿路地方官员,自布政司以下,无不曲意奉承,极力巴结。

  这让李长涯眼界更高了。

  在他眼里,地方官员都是“被流放的破落户”,用不着对他们客气一分

  今日正好轮到他当值,在第二艘官船前甲板上坐着,顶着一顶阳伞,喝着茗茶,趾高气昂,得意非凡。

  用两根手指头捏过那封拜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发现拜帖里居然没有夹汇汇票,这让李长涯心中生了火。

  这是不把老爷我放在眼里啊!

  知道老爷我是谁吗?

  首辅老先生、权倾天下的徐宰相徐公门下管家!你来投拜帖,居然连汇票都没夹一张,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

  知道相府管事几品吗?

  无限品,见官高一品!

  好!

  今天我就叫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什么糟糠倒架的官?”李长涯用鼻子哼着腔,拖长了声音问道。

  在他眼里,出了京的侍郎不再是郎,是土狗!真有本事,你留在京里。离天子越近,越有权势!

  这是他最朴实的念头。

  身后两位青帽小厮知道他脾性,腆着笑附和道:“想必是修河工的官,又苦又累的那种。”

  另一位小厮说道:“听说修河工的官,确实苦累,但是真得能挣钱。小的听说有位侍郎,奉诏出京修了一圈河,回来多了一百口箱子,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上百万两。”

  李长涯心里更恨,你都挣这么多银子了,也不知道分点给老爷我。

  想见徐相,慢慢等着。

  他随手把拜帖往甲板上一丢,对健仆说道:“跟姓王的说,徐相国正在睡午觉,叫他候着。”

  “是!”

  徐阶在座船船舱里间,伏案挥毫写字。

  “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一行大字出现在雪白的宣纸上。

  徐琨在旁边伺候,连声夸赞道:“父亲大人的字,又上一层楼了。致仕后豁然开朗,这字的架构笔画中展现出的气象,截然不同。”

  徐阶抬头看了他一眼,顺手把毛笔放在笔架上。

  “收了吧。老夫约了子荐,应该快到了。”

  “是父亲。”徐琨一边收拾一边问道:“父亲大人,你越来越看好王子荐?”

  “统筹全局,以一持万,王子荐或许不如张叔大,但是王子荐有自己的优势。他历任地方官职,剿过倭,打过仗,理政治军,都有经历。

  西苑那位,《韩非子》读得比《尚书》和《礼记》要熟,信的是‘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在这一点上,王子荐比张叔大要有前途。何况王子荐还有一个更大的优势。”

  “父亲,什么更大的优势?”

  “王子荐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二甲第八十名进士,时年十九岁,转历多地,积功为兵部侍郎,今年才三十六岁。

  三十六岁的侍郎啊!有的人,三十六岁连进士举人都没中。这一步,他领先了多少人。”

  徐琨羡慕嫉妒恨,三十六岁的侍郎,四十岁恐怕就要进为尚书,什么不用做,熬资历都能熬进内阁去。

  徐阶还有一点没说,他除了看好王一鹗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现在发现,张居正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翅膀硬了,自己的话不一定会听。

  自己能不能安度晚年,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似乎不能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必须再找个人押宝。

  徐阶看了看旁边桌子上的座钟,眉头一皱,“子荐怎么还没来,什么事耽搁了?”

  徐琨心里一咯噔,该不是王一鹗看到自己父亲致仕,人走茶凉,借故不肯来。如果是这样,那就太丢面子了。

  突然有喊声从外面随风飘进来。

  “恩师,门生王一鹗求见!”

  徐阶脸色一变,指着徐琨厉声道:“马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过几分钟,徐琨领着王一鹗走了进来。

  他一进船舱,拱手作揖,然后笑呵呵地说道:“恩师啊,你这船真不好上啊。”

  徐阶双眼闪过凶厉之色,盯着徐琨问道。

  “出了什么事?”

  徐琨脸色尴尬,喏喏不敢言。

  王一鹗笑着说道:“当值管事小人作为,恩师不值得生气。”

  徐阶狠狠瞪了徐琨一眼,强自笑着把王一鹗引坐,叫上茶。

  “子荐说得极是。看你行色匆匆,是从他处赶回来。”

  “高邮的漕军又在生事,门生过去弹压。”

  “没出大事吧。”

  “能生什么事?这帮子漕军,外强中干,你软他就硬,你一硬他们马上就软了。”

  徐阶捋着胡须赞叹道:“子荐治漕一年多,颇有成效,政绩累累。”

  王一鹗哈哈一笑:“恩师过奖。门生在漕督位子上,也就是个维持。漕运积弊太深,又跟黄河淮河相关,只有等潘公治黄治淮颇有成效,再来收拾这帮子泼皮。

  这一两年,门生也就维持整饬,一是减少漕运损耗,二是清厘漕船夹带。”

  徐阶说道:“老夫知道,子荐治漕以来,每年漕运损耗从八十万石降到了不到二十万石。能臣干吏啊!”

  “恩师夸奖了,少府监那帮会计审计,什么烂账查不出来。门生从杨公公那里借了两组会计稽核,然后一处处查账。

  他们在里面查账,晚生拎着刀子在外面等着,查出一个贪墨的,刀子往他脖子上一架,招不招供请随意。

  连杀了上千名贪官污吏,损耗刷刷地往下掉。有些人你跟他讲道理没用的,故意装糊涂,一见了血就什么都清醒了。”

  徐阶含笑点头,心里暗叹。

  王一鹗的行事风格,越来越有西苑特色了。

  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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