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沽、乐亭船厂也开始建造吴淞船,但出产暂时不多。”
薛易突然问了一句:“那世子帆船呢?”
“世子帆船是国之重器,太孙殿下传令,把宁波、泉州、广州等能工巧匠,聚集在吴淞、和开平乐亭新船厂,现在能造世子帆船的,只有吴淞和乐亭两个船厂了。
海军局听说要在金州也开一个新军港以及新船厂,只是那边还太荒凉,暂时只是规划。”
“原来如此。”
众人看着繁忙的威海港,看着远处海天一色,一时间心绪澎湃。
他们隐约预感,大明在太孙殿下的带领下,正把目光投往东边和南边,投向更远的地方,而他们,可能是大明第一批看向大海更远处的人。
第二天一早,这支东倭海域勘察绘制船队,从威海卫港扬帆起航,迅速在朝阳照耀下,融入到海天一色之中。
兵部侍郎、右副都御史、山东巡抚张居正,坐在八人大轿里,眉头紧皱地看着手里的文卷,思绪却在飘浮不定。
坐船,真不是什么好事。
翻江倒海,晕头转向,张居正在登州歇息了一天才缓过神来。
他知道坐船泛海的辛苦,可是坚持以巡抚之尊,破天荒地坐船泛海上任,震惊朝野,其实是有目的的。
与老师徐阶一番深谈后,他知道自己的底牌所在。
要想实现抱负,中兴大明,必须与太孙殿下牢牢绑定在一起。
太子殿下那边,有高拱,自己是指望不上,只能与太孙同进共退,才能在正治上获得成功。
张居正出任山东巡抚,就是想替朱翊钧,解决九边积弊已久,连胡宗宪都头痛,一直束手无措的马政。
做了这么几年“师生”,张居正深知,朱翊钧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要想获得他的重用,首先你得证明出自己的价值来能打仗呢,还是能理政?
而坐船泛海上任,除了马政,张居正还有另外更重要的用意。
他身为朱翊钧的老师侍讲,知道太孙殿下现在非常重视海运。
张居正私下也琢磨了一番,发现朱翊钧暗中发展海运,其实颇有深意。
两千里漕运,是大明北方的命脉。
错综复杂,被牢牢掌握在文官们手里。
这也等于京师和九边的命脉,被文官们给捏着。
太孙殿下暗中发展海运,就能悄悄摆脱对漕运的依赖,也能摆脱文官们的束缚。
他日拱一卒,先是新军营的粮饷,然后四卫营、勇士营的粮饷,再蓟州、辽东两镇的粮饷,一步步往前拱。
京师和九边的粮饷一旦大部分由海运承担,文官们再想通过漕运生事要挟中枢,就不可能。
太孙殿下就是这样暗中布局,日拱一卒,每天悄悄多拿一点权柄,等到文官们反应过来,太孙殿下手里的权柄,足以让他翻云覆雨,革新除弊。
张居正挑起窗帘,看着登州官道两边的风景。
连成一片的田地,疏落的屋舍,光秃秃的山头,一簇簇的树林,显得有些萧索。
煌煌大明,百病缠身,再不救治,就是病入膏盲,要完了!
自己忧心忡忡,太孙殿下也是忧心忡忡。
正是因为忧国忧民的志同道合,世子党才会紧紧凝聚在一起,自己也才会与太孙越走越近。
海运!
确实是一步妙棋!
而山东,地处海运关键位置。
海运能否成功,山东地方的配合,至关重要。
威海卫军港的建设,登州、胶州民港的建设,还有沿海灯塔的设置,都是海运成功的关键。
这些都需要山东地方官府的鼎力支持,这也是自己出任山东巡抚的重要职责之一。
不过还好,除了太孙、文长先生等少数人,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来山东,是奔着马政来的。
就连老师徐阶,都不知道自己还要整饬海防,巡视胶州、威海、登州等地。
张居正在内心早就做了决定,自己可以接过老师的衣钵,接管他的人脉资源,好好利用,但是绝不会去做江浙党的领袖。
那个位置,会挨雷劈的!
“老爷!”亲随张览在轿窗外禀告道:“莱州知府丁悟,登莱兵备副使梁楚庸在前面王徐寨驿站候着老爷一行。”
张居正掀开窗帘,看了看天色,吩咐道:“天色不早,传令下去,今天在王徐寨驿站歇息,安顿好后请丁太守、梁副使一起晚宴。”
“是。”
第137章 一来就查账的张巡抚
王徐寨驿站,由前王徐寨前左所改过来的。
莱州知府丁悟,登莱兵备副使梁楚庸,坐在驿站大厅的餐桌边,轻声说着话。
“梁兄,听说张抚台是你的座师?”
“是的,嘉靖三十二年,张抚台以翰林清贵,主持顺天府乡试,侥幸刷到了晚生的卷子。鹿鸣宴上,张抚台还悉心指点了晚生一番,晚生才能在会试中再进一步。”
看着梁楚庸眼角的得意,丁悟心里那个嫉妒羡慕恨啊。
“梁兄真是好运啊,居然能拜张抚台为师。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张抚台不仅是太子侍讲,还是太孙侍讲。两代储君,张抚台都有师生之情。圣眷连绵,可保数十年不衰啊。
梁兄,以后你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可不要忘记曾经一起在王徐寨驿站,一起吃过饭的丁悟啊。”
“丁兄客气了。谁不知道,你的座师可是新郑高公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东宫殿前,论信任,谁能比得过新郑公呢?”
丁悟长叹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梁兄有所不知。在下是山西潞州人,侥幸被新郑公刷到卷子,按理说,当归晋党一脉。
只是这些年,丁某仕途不顺,一直转历地方,难入他们的法眼啊。嘉靖四十年,丁某进京述职,曾经向陈希学、张四维两位府上投了名帖。
陈希学府上仆人狗眼看人低,看不起还是通判的丁某,直接把名帖丢了出来。张四维府上,倒是索要了在下的文章。可惜丁某的文章写得稀松,张四维回了句安慰的话,再无下文。”
梁楚庸凑过头去说道:“丁兄,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啊!当初要是投入陈希学门下”
两人想起满门被杀,死得干干净净的陈希学一家,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丁悟满脸苦恼道:“新郑公学生众多,不缺丁某这么一位平庸之辈啊。”
梁楚庸听出来,这位有改投门径的意思。
可是这事他做不得主,他自己连师门都还没拜上,怎么敢胡乱应这个话呢。
“咦,张抚台怎么还没来?”梁楚庸故意问道。
“张抚台先找驿馆的驿卒们问话,在偏院里,还得等一会。”丁悟答道。
这里是莱州府,他的地盘,一切事宜都是他来安排。
“哦,”梁楚庸哦了一声,顺势一转,把话题转到其它方面。
张居正在偏院召集王徐寨驿站驿丞和驿卒,与他们谈话。
一边问着话,张居正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国朝的驿站制度。
根据太祖定制,大明驿站分水马驿、急递铺、递运所。
而水马驿又分马驿和水驿。
水马驿是国朝数量最多的驿站,陆路是马驿,有水路的设水驿。
王徐寨驿站是马驿。
两个水马驿之间,正好是一天的路程。
马驿是六十到八十里,水驿是一百到一百二十里。
急递铺起源于前宋,那时叫“急脚递”。
国朝继承了这一制度,并将其发扬光大。
“急递铺,凡十里设一铺”,专门用来投递军情政令等急件。
张居正知道,实际中限于地形因素,并非如整齐此划一,八里铺、二十里铺甚至三十里铺,各地都有。
递运所是国朝首创,其实就是把前元驿站中的牛、骡、驴、驼等几种站单独析出而设。
国朝废除了前宋的转运司,所以地方没有统一的递运部门,所有的解运都是以州县为单位分开递运。
国朝初年,以各地卫所的驻军来运送。
后来太祖皇帝发现这样容易影响地方戍军的战斗力,所以单独设立了递运所,每个城池一处。
王徐寨驿站刘驿丞肥头大耳,看样子过得挺滋润的。
几位驿卒一水的黑瘦干枯,就跟熬干的干柴一样。
张居正问话,刘驿丞的答话很得体,迎来送往得多了,颇有见识。
其余驿卒就胆怯懦弱,结结巴巴,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居正知道,国朝所有驿站名义上都归兵马车驾司,但实际上“支直于府若州县,而籍其出入”。
也就是驿站官吏都被甩给所在府县,费用支出也由府县承担。
国朝的财税制度稀烂,驿站所有的费用,朝廷根本不管。
顶雷的地方官府怎么办?只好加以摊派。
然后就是一笔糊涂账。
张居正问了十几句话,把驿站的情况摸了一遍,说道:“刘驿丞,把驿验簿子拿来。”
刘驿丞一愣,难道巡抚老爷要查账?
查账他也不怕!
大明急递铺只管送急信,递运所只管解运货物,只有水马驿有接待往来行人的职能。
但水马驿也不是阿猫阿狗能住的,你必须有兵部车驾司颂发的驿符,上面写明你的身份,要去哪里干什么,经过哪里等信息。
然后拿着这个驿符,一路住驿站,包吃包住。
驿验簿子就是驿站驿丞验过驿符无误,登记在册,注明住了几天,吃了几餐,用了钱粮几何,需要去跟县州官府报账的。
刘驿丞吃得这么肥润,从来不在驿验簿子上造假,只是掺水而已。
主仆三人,他写五人。
住两天,他写三天。
用了十两银子钱粮,他写二十两。
天南地北的,谁还追着那些人去查账?
张居正翻看着驿验簿子,很快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
翰林院翰林学士陈一德,八月二十六日过王徐寨驿站,主仆六人,住一天,钱粮花费五两六钱三分
陈一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