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抬起头,近段时日,知道他很忙,始皇召见他不多,连送到六英宫的政务都少了许多,除非有重大之事须他参谋。
所以,今天发生了什么,要让他去章台宫?
李念指着桌上写好的一堆材料,道了句“看好这些,不要妄动!”,便在侍卫的护送下,随郭典出了六英宫。
果然,一到宫外便看到了始皇派来的内侍,见内侍要行礼,李念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莫让陛下多等!”
内侍听后,道了声“遵命!”,便在前领着李念向章台宫行去。
一路上,李念看着如今的六英宫。
相比于初次入住这里时,六英宫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些宫台被拆除,又有一些屋舍被修建,只见有烟从六英宫某方向升起。
最初时,还将咸阳民众吓了一跳,以为皇宫发生了什么事,着火了或者有人侵入了皇宫,皇宫内在点烽火。
其实那是在造纸、炼铁等等,没办法,李念不太好出宫,且这些技术保密级别高,不能为外敌给窥视到,所以始皇便将这些东西都建在了六英宫的辖区内。
看着这些烟尘,李念心中想到,‘等技术成熟后,还得让始皇将这些给迁移出去,这里应当成为大秦的高新科技园,不能成了工业生产基地啊,何况天天吸这玩意儿,有害身体健康。’
这么一想,空气中似乎都有丝丝甜味了,隐约间,仿佛听到有爆炸声传来,应该是那群方士在做某些东西。
摇了摇头,李念继续走,一路上会遇到一些在六英宫干活的工匠,见到是李念,都会主动向李念一礼,李念点头还礼。
走到一片联排修建好的房屋时,激烈的争辩声从内传来,随着一句“竖子,吾不与你计较!”,一名老者从一间屋里走出,瞧他气冲冲的模样,显然就是他在同人争辩,把自己气了个够呛。
李念笑道:“葛翁,又在同人争辩?”
老者循声看了过来,见是李念,老者摇头道:“非我要与他争辩,实是其所为有误,那几个字词怎可以那般含义记述于字典之上?”
“字典可是要供日后天下人读书识字所用,以歧义邪义记述,岂不是要把将来的读书识字之人引入歧路?”
李念还未说话,又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葛老头,你说谁的理解是歧义邪义?就你的是对的,其他人都是错的?不按你的想法,我就成了歧义邪义?今日公子在此,让公子评判你我孰对孰错!”
这声音也是方才的争辩声之一,只见又一老者从屋中出现,其脸上犹带怒气,显然是听到了葛老头之言,被气着了。
这两位老者正是众多辅助李念编纂字典的人之一!
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原因嘛,在于他们对某些字、词、句的理解不一样,想在字典上记述下自己所理解的含义。
他们出身不同,来自的地方不同,甚至所学习的学派思想也不同,将这么一群人放在一堆,让他们编字典、编教材,怎么可能会不产生分歧?
争辩必然会有,但君子和而不同,这些人虽激烈争辩,但动真怒的不多,属于你我虽想法有分歧,可我对你这人没意见。
李念笑道:“恐怕葛翁和徐翁还得多争辩一阵,李某暂时不能为两位评判,得陛下相召,正要前往章台宫议事。”
听到李念要去章台宫,两名老者神情一正,认真道:“公子正事要紧,且莫为我等耽搁!”
李念点了点头,继续前行,望着李念被护送离去的背影,两名老者突然也失去了再争辩的兴致。
两人对视一眼,那叫“徐翁”老者低声道:“公子有大才,旷古而绝今,古之圣贤不外如是,能老而与公子共事,死而无憾矣,然……”
后面的话,徐翁并未说出来,葛翁却明白,眼里闪过一丝担忧:这位公子天纵之才,其如大日,天下所有读书人在其面前都会被照得失色,可惜他的身份很尴尬,并不是秦皇之子,只是秦皇未来之婿。
别看这位公子如今得秦皇信任,在天下间名望极重,可在未来却会有隐忧……
当今秦皇气量非凡,胸中可容江海,或许能容得下他,但秦皇的后继之君呢,是否还能容下?有多少君王能允许一个拥有如此名望的人活在世间?
巨大的名望既是这位公子的护身符,同时也是催命符,希望下一任大秦的君王能容得下。
第228章 百越和匈奴不同
李念并不知道有些人已经在担忧他的未来,他压根儿就还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他已经到了章台宫。
进入宫殿,只见殿内还有其他人,都是些老熟人了,王绾、李斯、王翦父子、尉缭、蒙恬兄弟、冯劫父子、赵高等大秦重臣。
看到赵高,李念心里想到一事,赵高这厮至今还活蹦乱跳的,也不知始皇帝究竟要把他用到什么时候才会丢掉?总不至于要用到临死之时吧?
始皇帝也是心大胆大,能让赵高活这么久,如果换作他是始皇帝,赵高的坟头都已经开始长草了,要不人是始皇帝呢,就这份敢用人的胆气就非他可比。
见李念看向他,赵高冲李念一笑,他对李念的观感相当好,这位公子平易近人,对他颇为友善,不像扶苏每次见到他,看他的眼神都仿佛在说“你个佞臣”,让他很不舒服。
兴许在以后能和这位公子结成盟友,共谋一番大事也说不一定……
王绾、王翦、尉缭、李斯等也向李念示意,传达善意,但各自的目的和想法并不一样。
王绾、王翦、尉缭纯粹是出于欣赏,他们已经做到一个臣子的极点,封无可封,要不是想看大秦还能再走多远,想见识异邦诸国的军队,早就想退隐了。
所以他们在朝堂上几乎无欲无求,看李念时,比其他人少了许多想法和目的。
尉缭更是在和李念接触交谈过后,认为李念有大才,将改变大秦,乃至于整个世界,带来一场千古未有的变局。
而对李斯来说,这位李念公子虽颇受陛下器重,但很少参与朝堂上的事,不会威胁到他手中的权力,既然不会威胁到他的权力,那么便不是敌人,可以友善处之。
嬴政正站在巨大的世界舆图观看,听到殿内动静,转身过来,道:“来了?”
未等李念说话,嬴政又道:“刚收到从椒离、陈平他们发来的信,其等已和匈奴建交,匈奴也同意了开边互市,设城供双方贸易,还将派人过来留学,你所提议的事几乎都已达成。”
“只是对派军事教官一事,头曼并未答应,倒是其手下有些头领却答应了。椒离、陈平等分成了两队,一队正在前往东胡,一队正在往月氏,他们将要去警告这两国,匈奴现在由朕的大秦保着!”
说到后一句,嬴政脸上也露出笑容,遣使将一国收为小弟,还令使者传慑诸国,那种感觉简直舒爽。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大秦现在要休养生息,先修内功,处理国内的问题,不然高低让这些国邦见识一下什么叫大秦虎狼之师,让他们对大秦更加尊敬恭顺。
这还只是震慑了周边几个国家,要能做到威慑异域诸国,成为世界霸主,唯大秦独尊,又该有多爽?
那才真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言而定他国兴衰,一言而决万邦之运,何等爽哉?
在听到嬴政话后,李念有些无言,陛下您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个消息,所以把我找来?
嬴政又道:“首相他们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想知道此法可否行于百越?”
派遣使者回使匈奴这件事,王绾、李斯等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嬴政和李念给使团交代了什么东西。
今日在得知使团在匈奴取得的外交成果,又从嬴政那听来李念的种种谋划后,王绾等人颇感新奇,出使能这么玩?
要是真做成了,无须费大秦多少兵力,就能将匈奴折腾个半死,使之变成一块大秦形状的肥肉,以后大秦要吞下匈奴就简单多了。
既然匈奴可这般操作,那对南边和西边的国,是否也能一样?当然,以王绾等人的智慧,明白大概是不能,但还是想问一下李念。
李念道:“陛下和诸公之意,我已明白,但很难做到,因其等情势不同于匈奴。”
“匈奴能出使成功,是因头曼和匈奴诸位头领心中对我大秦有恐惧,未战便已先怯,且他们在匈奴养尊处优日久,只想保住现在的权势富贵继续享乐,早已失了进取之心。”
“所以,其等不敢得罪大秦,只要大秦向他们稍微展示勇武,便会畏缩如犬,且大秦提出的各种条件,于其等颇为有利,因而其等才会痛快答应。”
赵高作为一个合适的捧哏,适时问道:“敢问公子,莫非头曼等就看不出其中弊端?”
李念道:“头曼能在败于李牧将军之后,还能稳坐单于之位至今,其并不蠢傻,就算不能看出所有,也能看出一些,但头曼会想到一个问题,是先于他,还是先于匈奴?”
“这个问题在头曼那的答案大概是先于他自己,也即是‘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那些头领也是如此!”
冯劫叹道:“国主和王公重臣如此,匈奴焉有不衰之理?其等私心如此之盛,还有何公心付于匈奴?”
李念看向冯劫,心道‘大佬莫要瞎说,说不准会勾起始皇不好的回忆。因为始皇在一统六国称帝后,也是将大秦当作自己之物,随心所欲地使用,才导致了大秦二世而亡,和头曼也没多少区别。’
‘何况人头曼还有个好大儿,冒顿可是为头曼狠狠争了一大口气,相反政老板的儿子没一个为他争气!’
李念继续道:“百越却不一样,其等虽在军事实力上,未必比得过匈奴,但其等不缺乏胆气,不会见到我大秦便畏惧,反而大秦若与之开战,其等定敢于一搏。”
这不是李念的预测,而是有记载的史实,在大秦第一次征伐百越时便遭遇了顽强抵抗,连主将屠睢都在乱军中被杀死,秦军不得不停下进攻的步伐,转为防御,始皇开始下令开凿灵渠。
待五年后,灵渠修成,始皇才任命任嚣为主将,与赵佗继续征伐,这一次倒是成功将之变成了大秦的桂林象郡。
但还是有隐患,大秦想要压得住那,就须得投入大量兵力,几十万秦军给生生束缚在那。
第229章 赵高也能有美名?
李念虽然很想将岭南那片地,甚至是更南的地方都归于大秦,但以大秦目前的情况,就算能做到,也得不偿失。
此时还没和百越打过,没拿下百越的某些地方,灵渠也还没开始修建,急匆匆跑去征伐百越,那不有病?
李念道:“百越之地多山地,林深山高,多瘴气,纵使我大秦军士装备远胜其等、勇力远胜其等,在环境优势下,恐怕依旧会造成极大伤亡。”
听到此处,王翦、蒙恬等人都点了点头,打仗确实要靠装备和勇武,但有时地势环境也会影响巨大,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且就算拿下百越,一时也难掌控,越人必口服而心不服,若无大军镇守,当会生变,可若派大军驻守,几十万大军驻于百越……”
不需要李念再说下去,嬴政和在殿内的诸臣已经明白,打输了亏得慌,打赢了没多少好处,还费时又费力。
尤其嬴政,已经想到李念给他说过的赵佗领着几十万秦军在百越之地,坐看秦末变换大王旗,然后自己王袍加身,整了个南越国出来。
但他们提及百越,是因百越属于大秦现在的边患之一,那里的地势又不好像在北边那样建长城,所以想着弄死百越,使之化为秦土。
只要将敌人都杀了,将敌人的地盘变成了我的地盘,不就自然而然没有了祸患?
李念道:“百越问题,未来必要解决,但非当下,然虽无法立即着手于百越,亦可派使者与百越友好往来。”
出兵是不能出兵,却可以先将某些架子给搭起来,费不了多少力,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如果百越能上套最好,不能上套也无妨。
但大概率是不会上套,百越并没有那么畏惧大秦,大秦对匈奴进行的某些影响在百越未必能成,万一把百越惹急眼了,说不定会举兵来犯,尽管不惧百越,但打的没有意义。
李念讲完,嬴政和殿内众臣也知晓对百越之事还得慢慢来,不能急于一时。
实际上,他们心里都明白,只是想询问一下李念,看李念是否有别的办法。
这时,嬴政从他的桌上取出几张纸,递给一名内侍,“拿给他!”
内侍躬身接过纸,送到李念面前:“公子,请过目!”
李念将纸拿在手中一看,纸上所述才是今日始皇召见他和诸位大秦重臣的真正原因:
纸上记载了一件事,有人造反了,而造反之人为昔日六国贵族,其等举着“伐无道,诛暴秦,杀秦狗”的口号起义,已经席卷了数县之地,且并非是一个地方发生起义,而是多个地方。
“伐无道,诛暴秦”没啥好说的,但“杀秦狗”就挺有意思,赵高居然排在需要被斩杀的“秦狗”第一位。
他李念也在纸上有提及,不过没说要砍他的头,只是论说他的罪行为助秦为虐。
大概是这帮子起义军也觉得他在天下间的名望大,不好直接明言要将他砍了,所以给他定了个助秦为虐的罪。
在李念将纸上的内容看完后,嬴政问道:“有何看法?”
李念思索了下后,道:“早反比晚反好,这些人如附生于我大秦之毒,现在曝出,毒附于体表,如疮如斑,只需挤出脓汁,敷上药草便可痊愈,可若是拖到日后,毒将入肺腑,到时想要疗愈便难了。”
王绾点头道:“确是如此,彼等叛军早有反心,谋反只是时间早晚,若拖得日久,让其等蓄积其实力,只会更难解决。彼辈选于这时反叛,显然是感到情势危急,匆忙之下,狗急跳墙。”
“这也证明一统天下后,大秦所行之策正确,让彼辈再难坐于幕后观大秦兴衰,不得不显于人前!”
大秦的诸多策略步步紧逼,逐渐压缩六国贵族和那些对大秦有反心之人的生存空间,让他们无路可走,无处栖身。
六国贵族能在他们故国灭亡后生存下来,都是靠当地的民众,民众拥戴他们,相信他们,才能让他们藏好身,也即民心在他们那。
原本的历史中,由于始皇、胡亥和赵高等都不当人,导致民心一直在他们那,便也使得项梁屡次犯禁都能脱身,甚至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吴县的名人,连会稽郡郡守殷通都知项梁有才,在陈胜吴广起义后,召项梁过来商议大事。
由此可见,六国的形体虽被大秦灭亡,但其根未断,依旧在影响天下,因其根在于民心之中,当大秦每一次不当人时,就会扎得更深,让民众怀念起当初的故国。
虽然故国不是个东西,可现在的大秦更不是,更会要他们的命,所以还是故国好啊,从而成为六国贵族为六国招魂的养料。
然而在李念影响下,始皇发生了一些改变,让大秦这艘巨舶航向了另一条道路,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将原本属于六国贵族的民心争取向了大秦,瓦解了他们生存的根基。
木藏于林中方好藏,鱼栖身河流方好匿,可今时六国贵族失其林,失其河,如何再好藏匿?
王绾看了眼赵高,夸赞道:“赵副令在此中亦有大功,若非赵副令派人搜罗彼辈罪证,示之于众,如何能使其等这般快便反叛?”
话是夸赞,可赵高听着总不对味儿,如果可以,他赵高情愿不要这份功劳啊,他干的都是什么活?
搜罗六国贵族的罪行,然后让制舆台告知于民,还让被害人或被害人的亲朋现身说法,让各地民众明白“我们信任的那些贵人竟犯下过这等恶行?简直是群畜生!”,从而断了六国贵族的根。
现今许多地方都在传大秦有个赵副令,喜欢为那些被旧国贵族残害之人伸冤发声,是当之无愧的大秦好官!
孰不知赵高根本不想要,他干的活将六国王公们得罪的死死的,要是他一朝失势,没了秦皇庇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